第8章 死遁二

死遁二

“這樣啊……”

孔爵嘆了口氣,似乎接受了這個說辭,“真是奇怪,其它人質也失憶了,而且都沒看到你動手。”

陸尺低頭,将溫熱的濕毛巾從小碟中拿起,不急不緩擦了嘴和手,“做這種事,當然要掩人耳目一些,才好避免麻煩。就算他會在法庭上被判死刑,我私自動手,也是犯法的事。”

雖然心中還有疑問,但說到這個地步了,再問下去難免會讓氣氛尴尬,破壞他好不容易拉近的關系。孔爵放下了心中疑惑,直接摁鈴呼叫了服務生,讓他們直接安排個代駕司機。

與人們固有印象中的那些有錢年輕人不同,在這種小事上,孔爵還是很講規矩的,并不會抱着僥幸心理酒駕,哪怕只喝了一杯度數不高的鮮花酒。

在等待司機的時間裏,孔爵又說了些關于那個惡鬼的事。

“原本斬殺他的活,是落不到我手裏的,有幾個經驗老道的人早就打聽、調查了他的生平,一個個守在了他的仇家們身邊。”

“仇家?”

陸尺的表情有些微妙,那個炸`彈犯看起來神情癫狂,沒有理智,但在走投無路之下選擇的是報複社會。所以他還真的沒想到這個人是有仇家的,有仇不報仇,不給自己讨回公道,傷害無辜人算什麽本事?

“拖欠工資的老板,欠錢不還的親戚,不肯賣老家房子買新房給他娶媳婦的年邁父母,還有剛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在同學會上嘲諷看不起他的老同學,拐騙了他幾個月的傳銷組織,以及,在網上騙光了他所有積蓄的人妖直播博主。”

孔爵将一長串被其它驅邪師鎖定保護的人列舉出來,有的是真的人渣,害了這個人,有的則沒有多大罪過,比如父母和女友,不想露宿街頭,和感情到了盡頭,又有什麽罪過?

“這些人,都被其它驅邪師臨時保護起來了,就是擔心他會化鬼尋仇。”

陸尺也曾經留意過一些新聞,大概猜到了這個人過着什麽樣的日子,“可他化作惡鬼時,第一個就來找我?”

孔爵點頭,語調裏帶着些鄙夷,“其實也是情理之中的結局了。他是受害者沒錯,但他在生前就已經做出選擇了。那麽多條路,他偏偏選擇成為另一個加害者,将矛頭指向無辜的人,呵……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在死後想起來冤有頭債有主?”

代駕司機到了,兩人在燕尾服男侍的帶領下坐上電梯,朝着停車場緩步走去。

有外人在旁邊,孔爵也不再說太多了,只最後補充了一句,“所以,我選擇相信你。”

陸尺不解地看向他。相信什麽?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還是相信我腰斬他有足夠正當的理由,不會将我賣出去?或者,相信我不是壞人?

雖然他是修神者,但在凡人的價值觀裏,他可當真不是什麽好人啊。

“上車吧。”

停車場內,随着滴滴兩聲,車燈亮起,車門擡高打開,孔爵朝他伸出手來,“晚上還有別的打算嗎?”

司機已經坐進駕駛位,眼觀鼻鼻觀心。

陸尺有點摸不準這是要送他還是另一個邀請,反問過去,“孔先生的意思是?”

“如果沒有打算的話,不如陪我去一個地方?附近正好有個案子。”

“你們業內的工作,帶我一個外人去也可以嗎。”

提到案子,指的應該就是驅邪的工作了,陸尺這樣說着,還是朝着車子走去。畢竟聽再多長篇大論的講解,都不如親眼看看,親自實踐來得快,想要了解這個位面的規則,還是要從實際入手。

孔爵替他在外面關好車門,才體貼地來到另一側坐上了車,“帶你去,算是我的私心,今晚的是私活,不會有其它同行在。”

這麽個寶貝,若是有同行在,他還怕被別人盯上呢。

陸尺笑了,眉眼彎起好看的弧度,偏頭看他,打趣道,“私心啊……哪方面的私心?”

“當然是……發現你的天賦非常好,想拉你入行,成為我的同伴。”說到這裏,孔爵稍作停頓,一手撐在陸尺身側的靠背上,傾身湊到人耳邊,壓低了嗓音說完後半句,

“另一層私心,是因為我挺喜歡你的,實在不想放你走。陸尺,考慮一下,做我的男朋友吧。”

說話時有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嬰兒般細嫩的皮膚經不起刺激,瞬時便起了一層顫栗,浮上薄紅。不知是不是錯覺,花香氣似乎更濃郁了,混合着殘留在口腔的醇香酒氣,仿佛要将整個肺部都填滿。

陸尺條件反射地縮脖子躲了一下,微微睜大眼睛,并未說話。

“啊,難道,陸尺你已經有戀人了嗎?”像是忽然想到這一點,孔爵抱歉而驚訝地退開了些許距離,“如果那樣的話,就是我太唐突了,希望我沒有冒犯到你。”

“不,這個倒沒有。”陸尺如實否認了,別說是戀人,就算是朋友,他也是沒有的。

修神者并不會被禁止擁有人際關系,修煉死神時,也無需斷絕七情六欲。只是他在過去的歲月裏,每每為修神而肉身死亡一次,就要被所有人忘記一次,若是與凡人之間牽扯太深,未免會耽誤他人的人生。

如果孔爵想要的,只是一段快餐式的戀情……倒也不錯。就算以後分開了,被遺忘或者因為規則的混亂沒有遺忘,孔爵這樣的人身邊都不會缺乏新的桃花、新的戀情,足以讓孔爵從另一種意義上‘遺忘’自己。

“那就太好了。既然你也是單身,不如先和我試試,如果哪天覺得不合适,再拒絕我也沒關系。”

孔爵眼底的擔憂立即轉晴,那只保持了不過幾秒的距離也被重新拉近,繼續說着兩人間的悄悄話。

表面上是留有充分餘地的‘試試看’、‘拒絕也沒關系’,體貼溫和又不失禮,對他來說卻幾乎等同于‘蹭蹭不進去’這般厚臉皮的緩兵之計,潛意識裏藏着的是‘假一賠十不甜不要錢’的自信滿滿,壓根就不相信有誰會抵擋得了他的魅力、試完就跑,到最後能真的拒絕他。

論相貌、才華、人品、情調,他也的确有這樣篤定的資本。像每一個成功者那樣,孔爵不怕冒險,只怕出手不夠及時。

“好啊。”

正如孔爵期望中的那樣,陸尺答應了。

作為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打擊孔爵自信心的半神,他一次又一次的,明知對方大概誤會了許多,還是在陰錯陽差下遂了孔爵的願。

當那雙藍色的眸子随着他簡單的言語閃爍星點的亮光,在身後那些花簇的襯托下笑得愈發耀眼燦爛時,陸尺忽然為自己一次次的不拒絕找到了借口。

就當是為了讓孔爵像這樣笑着吧。

他喜歡凡人的笑容,尤其喜歡小孩子的,如今,多喜歡了一個孔爵的。

在陸尺沒注意的時候,車子的頂棚慢慢向後退去,恢複成了第一眼見到時的敞篷樣式,傍晚過後的夜風吹拂而過,比悶在車中開空調的感覺敞快了許多。

忽然間,不知壓到了什麽,整個車身都颠簸了一下。孔爵一言不發坐回了原位,摸出攝像機打開,放在了車後的角落,接着又摸出了随身帶着的驅邪槍。

陸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說是驅邪用槍,那黑色的槍身從外觀上看,和真正的槍沒什麽區別。

他借着風聲的掩護低聲詢問,“有東西?”

孔爵朝他點了點頭,而後上膛,“有人不希望我去接這個私活兒。”

嚴肅地回答後,他又朝着陸尺眨了眨左眼,“放心吧,我會盡到試用期男友的職責,保護好你的。”

陸尺失笑,無奈指向他的身後。

伴随着黑色腐臭的藤蔓,一只指甲細長如鷹爪,骨節暴露在模糊血肉之外的鬼手搭上了車門,借着這個力道,探出一張令人作嘔的鬼臉來。

孔爵面色不改,一槍抵上了鬼臉腦門,将整個扭曲變形的惡鬼打飛出去。

在這之後,孔爵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從包裏摸出了一副平光鏡,遞給陸尺,“戴上它試試,或許就能看到因果藤。”

想到對方還不知道自己也能直接看到因果藤,才這樣考慮周到,陸尺接過了眼鏡戴上,“謝謝。”

第二個‘謝’字還未落地,就見擋風玻璃上又爬上另一只鬼影,如同節肢動物那般扭動着細長的身體,朝着三人露出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司機當即就被吓壞了,驚恐地咒罵着髒話,車輛伴随着尖銳剎車聲在寬闊的道路劃出一道S形。

這一次,孔爵卻沒開槍,而是直接跳到前面的副駕座,拔出了那柄在陸尺面前展示過的木劍,朝着惡鬼一劍刺去。

這是陸尺第一次看到那柄誅邪劍的真身。當長劍刺穿惡鬼身軀時,強烈的既視感讓他晃了神,竟沒能及時注意到車後正爬來一個嬰兒鬼魂,大大的眼眶裏只剩兩個黑色滴着血的深坑,張嘴時露出的不是乳牙,而是布滿整個口腔的尖銳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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