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雨逐漸大了起來,落在身上生疼,實在不是個出門的好天氣,然長安城街道卻堵塞得厲害,長安城各家權貴的馬車行駛到一半再也動不了半分,瞧着前面排着的一串長龍個個傻了眼,急忙吩咐下人前去查探。
得來的結果都是一樣,容候夫人下了令,前來祭拜者不論貴賤,只講先來後到,北街百姓來了個大早,已在公主府內祭拜,是以前頭的馬車都在公主府外等着。
衆人心裏難免有幾分不塊,按照常理,理應讓他們先行進府,可想到容莀在那北街所為,原本要抱怨的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死者為大,排隊便排隊吧。
這些貴人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時間一長還是有人開始不耐煩,将那車簾掀了又掀,洽在此時,隊伍後頭突然安靜了。
一打探才知竟是太子殿下來了,太子殿下拒絕前方的讓行,規規矩矩的排在了最末。
衆人各自噤了聲,再不敢生出丁點不塊,至少面上是瞧不出半分的,太子殿下都在後頭排着,他們多等會兒算得了什麽。
随後,淵王府,簡王府,昭王府及兩個公主府的馬車相繼停在了最後頭,隊伍霎時安靜的可怕,前頭各府的人心裏都打着鼓,他們擠在這幾位主子前頭,似乎不太妙。
然太子殿下那邊放了話,不得前去拜見,衆人只得心驚膽戰的縮在了各自的馬車裏頭,車簾再也不見動。
李昭換了身素青的衣衫,一頭青絲僅用一根玉簪豎着,瞧着倒有股世外仙人的意境。
徒然,車簾被掀開,金卓小心翼翼的鑽了進來:“主子,下頭人來報,公主府的侍女出事了。”
李昭皺眉:“死了?”
金卓:“是”。頓了頓又道:“是嘉和公主貼身侍女,其中有南衣。”
李昭擡眼:“何人所為。
金卓低眉:“是仁儀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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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儀候三字一出,李昭眼裏有了幾分厭惡,此人嗜女色,且手段極其變态,折在他手上的女子不在少數。
李昭有幾分不耐煩:“他不知南衣身份?”
金卓回道:“具體實情還未可知。”
可不論知不知情,仁儀候這算是與嘉和公主府錦衣衛結了大仇。
仁儀候張衾是張貴妃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宮中的主子換了一個又一個,可張貴妃卻能榮寵十餘年不倒,簡王是張貴妃膝下唯一的皇子,陛下對其也甚是寵愛,長安城的這些人各個心裏都有杆秤,且慣會置身事外,只要沒犯在自己身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願去觸這個黴頭。
張衾之前動的那些女子無甚背景,自沒人能替她們出頭,有的甚至屍首都尋不到,順天府尹接了案子尋不着證據只得拖着,久而往之,便越發長了張衾的氣焰,長安知內情的只要一聽哪家女子與仁儀候沾了關系,大都明白是怎麽回事。
可南衣北衣不同,尤其南衣,張衾怎敢動?
嘉和公主身邊那四個侍女,皆是自小就跟在身邊的,在江南沈府那些年也是将她們當作半個姑娘養大的,其中南衣生的最是貌美,性子無拘無束,又慣愛招惹姿色尚可的少年郎。
幾年前南衣在東街的點心鋪,遇見了正出任務的成眴,瞧他模樣甚好,當即沒忍住撩撥了幾句,當時的成眴剛升至錦衣衛百戶,但凡進得了錦衣衛的,都是經歷了刀槍劍雨練就成一身的殺氣,旁人見着都要躲幾分,偏南衣敢往上頭湊。
成眴無半點背景,僅僅三年就能爬到錦衣衛百戶的位置上,可見其心性手段絕非常人,南衣這無疑是摸了老虎屁股。
可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成眴也是如此,南衣入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然那撩撥之人偏無所察覺,依舊随心所欲,撩撥少年郎更是信手拈來,後來她撩撥一個成眴打一個,久而久之,長安城誰不曉得公主府侍女南衣得了錦衣衛百戶成眴的青眼,之前對南衣有些想法的小郎君大多都歇了心思。
成眴太硬,啃不動,也不敢啃。
仁儀候對此不可能不知,且如今簡王與太子兩方勢力正膠着,頗有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勁頭,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仁儀候竟還敢招惹如此是非。
半天沒見李昭出聲,金卓又道:“主子可要插手?”
李昭打開簾瞧了眼前頭東宮的馬車,眼裏驟然閃過一絲興味:“不必,得罪了錦衣衛,簡王怕是有的頭疼了。”
簡王明裏暗裏都恨不得同錦衣衛沾上些關系,如今仁儀候将錦衣衛百戶得罪了,簡王這算盤也就落了空。
想了想又道:“去給成眴送個人情倒也不錯。”
金卓領悟,輕輕一笑:“主子英明。”
—
成眴帶着親信急得滿大街的亂竄,平日裏還好,偏趕上今日這貴人滿大街的境況,搜索起來當真是極其不便。
見平日沉穩冷冽的頭兒此時如此失态,下面的人都緊繃着神色,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成眴對南衣的心思,錦衣衛上下皆知,成眴手底下這些人,偶爾遇見南衣都會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喚一聲嫂子,嘉和公主前些日子還差人來要個準信兒,說要是沒那個意思就将南衣許給別人了。
誰不知道成眴早就想上門提親,奈何南衣一直不應,嘉和公主此時差人遞了這話,可不就代表南衣點頭了麽,北鎮撫司許多人都曉得,那日成大人高興的一天嘴角都帶着笑,據說連聘禮都備好了,看了日子只等着三月初上公主府提親。
哪曾想還不到三月,驸馬爺就出了事,現下南衣也失了蹤影。
“大人!”
正在幾人毫無頭緒,成眴頻臨崩潰邊緣時,其中一個錦衣衛瞧見從巷子出來的一輛馬車,連忙出聲道。
成眴轉頭,那輛馬車上頭只有一個小侍趕車,看那樣子,是沖着他來的。
他盯着馬車軸瞧了半晌,凝起了眉頭,按照他多年查案的經驗,那馬車裏頭的重量或有一個身形壯碩的男子,或是兩個女子。
可是,他并未感受到有另外的氣息存在,那麽只有兩種可能,一,裏頭裝的不是人,二,裏頭裝的不是活人。
成眴的心驟然緊繃,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那小侍将馬車停在了幾人面前,将腰間挂着的牌子露在幾人眼前,才恭敬的行了禮:“小的見過成大人。”
“小的乃昭王府小侍,受我家主子之命給成大人送兩個人。”
那小侍說完便退開,給成眴移開了一條路。
成眴盯着那簾子,手緊緊攥着,他心裏已隐隐明白了什麽,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無比膽怯,就這幾步都不敢上前。
過了許久,成眴才挪動了步子,朝那簾子伸手,一向殺伐果斷的人手臂竟打着顫,當他鼓起勇氣看向裏頭時,腳下一個踉跄,瞳孔驀然睜大,臉上是不敢置信還有無盡的悲痛。
身後的錦衣衛雖看不到裏頭是什麽光景。可看着成眴的模樣,也大慨明白了什麽。
當即便拔了刀架在那小侍的脖子上:“說!怎麽回事!”
那小侍微微低着頭,卻不見絲毫心虛:“我家主子近日在查仁儀候府,昨夜下頭的人發現候府有異,可趕過去時人已經沒了,今日主子得了消息,便讓下頭的人将人帶了出來,主子說,此事有損姑娘名譽,讓小的暗中将人給成大人送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那馬車裏頭的人身份顯而易見,若說旁人他們還會懷疑幾分,可仁儀候,那就是個畜牲,幾個錦衣衛皆氣的紅了眼,他們尊重禮遇的嫂子竟會被那沒有人性的東西…!
仁儀候!!!
成眴緊緊咬着牙關,雙眼通紅,捏着簾子的手已有血跡順着拳頭滴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了簾子,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心裏頭的恨意已席卷他全身,他握着腰間的刀恨不得立刻去将那人千刀萬剮,不!就是五馬分屍也不解心頭之恨。
“大人!我們這就去殺了那畜牲!給嫂子報仇!”錦衣衛個個捏着刀,面色駭人。
那小侍瞧了眼成眴而後道:“成大人,主子吩咐小的轉告成大人,下頭的人将人帶出來時,仁儀候正在吩咐人要填井,下頭折了一條命才将人帶出來,成大人可莫要魯莽,那畢竟是張貴妃的兄長。”
成眴鐵青着臉,他知道這是在提醒他,想要報仇不能靠蠻力,仁儀候既然敢做,便是有了十成的準備,如今張貴妃盛寵在身,若是不能一舉将其置于死地,不過是白費力氣,就算查出來了,也動不了張衾幾分筋骨。
畢竟,在那些人眼裏,她們不過是兩個侍女。
成眴拳頭逐漸松開,啞着聲音道:“改日定當登門致謝。”
小侍連忙回道:“主子說,謝就不必了,仁儀候生性惡劣,許多女子都折在他手裏,主子正在搜其罪證,介時,還請大人行些方便。”
成眴回頭看向小侍,卻見他眼裏并無半分算計,他冷冷一笑,昭王費盡心思送了這麽大的人情給他,難道不是要讨些回報麽,不過眼下他實在沒有半分心思周旋,成眴一言不發徑直躍上了馬車:“駕!”
他得帶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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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前,沈棠安靜的跪着,僵硬的往盆裏放着紙錢,對前來祭拜的安撫聲恍若未聞,好些人見着這情景都忍不住抹了淚,嘆息了幾聲各自安靜的離去。
前來祭拜的人走了一輪又一輪,沈棠的姿勢從未變過,李葳立在靈堂前神色難明,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可又覺得必須要來,從昨夜到現在,他內心無比的煎熬,他心尖尖上的人,就這麽毀在了他的手裏。
容莀應該不想見他吧,呵…殺人兇手前來祭拜,誰會歡迎,李葳硬着心腸上了一柱香便轉身離開了,他無顏見他。
從始至終,李葳的目光都未在沈棠身上停留半分。
淵王府來的是淵王妃,淵王如今正在邊關,自是來不了,淵王妃有意想要安撫幾句,可瞧着沈棠的樣子又什麽也說不出口,只嘆口氣道了句:“公主節哀。”
簡王來此不過是走個過場,上了一柱香後便急匆匆離開,面色極其不虞,心裏好似是揣着大事。
他離開時,正與進來的李昭碰個正着,一個盛寵在身,雍容華貴,一個早被遺忘在角落,這樣的兩個人自然沒什麽交集,只颔首算是打過招呼。
李昭沉默着上了柱香便出了靈堂,走到屋檐下他冷冷一笑,若是容莀在天有靈,他這柱香怕是都點不燃。
此時,成眴已将馬車從側門趕進後院,東衣到時,他正小心翼翼抱着一人往屋內而去,懷裏人的容顏被他擋的嚴嚴實實,旁人窺不見分毫。
東衣看向一旁的晏輕,晏輕對她搖搖頭,東衣轉頭緊緊咬住唇,捂着嘴眼淚潸然而下。
直到看到馬車裏那張了無生氣的容顏時,東衣實在忍不住蹲下身嚎啕大哭。
前幾日,北衣還提着那只公雞跟她說,要給它讨個母雞回來。
晏輕将北衣抱進屋內,與南衣放到了一處,二人手腳處明顯都有斷裂的痕跡,身上幾乎無一處完好,西衣拿着帕子手忙腳亂的去擦她們脖子上手上的烏青,邊擦邊念叨:“不疼了,不疼了,擦擦就幹淨了。”
“南衣姐姐最愛美了,北衣倒是沒心沒肺的啥也不怕,乖…不疼…不行,還是很疼的,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西衣顯然已是語無倫次,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後頭實在受不住,生生的暈了過去。
過了半刻,東衣踉跄着站起身,語氣冰冷:“先瞞着主子。”
公主此時正緊緊繃着那根弦,再知道南衣北衣的事,怕會崩潰的。
仁儀候!
這個畜牲,萬死也難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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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
容莀的下葬禮
這日仍是細雨蒙蒙,這雨已經接連下了幾天,似是在送別。
前來送葬的人很多,長安街頭竟比節日還要擁擠,只唯一不同的是,此時很安靜,沒有吵鬧,也沒有低聲細語,似乎都怕打擾到那個沉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