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公主府外的兩邊街道已擠的滿滿當當,或撐着傘,或戴着鬥笠,皆是面色悲戚。

随着司儀高呼“起”後,棺木自公主府緩緩擡出往容候府墓陵而去,沈棠着孝衣跟在一旁,原本豔麗無雙的人早已失了光彩,眼神空洞面色蒼涼,連紅唇都透着白,四天四夜未曾合眼,此時的沈棠猶如行屍走肉,還能安安穩穩的站着全靠心中那股執念死撐。

雨越來越大,送葬的隊伍也越來越長,隐隐約約能聽見壓抑的抽泣聲,偶有孩童哭喊着夫子,然随後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城牆之上李葳負手而立,入目處人頭攢動,他的眼神緊緊黏着那方棺木,回憶起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景。

那年他八歲,剛剛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又害怕又難過,格外的彷徨無助,可他不敢去問母後,也不敢對任何人提起,便一個人躲到假山後哭的無比凄涼,恰在那時,容莀出現了。

小少年手裏拽着兩串糖葫蘆,蹲在他的面前,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他,猶豫了半晌将一串糖葫蘆遞給他:“這是我好不容易求了母親買的,分你一串,別哭了可好?”

他一出生便是太子殿下,自幼養在宮中,何曾見過這等民間小食,再是被教養的循規蹈矩也不過是半大的孩子,當下就被那紅通通的東西吸引了。

糖葫蘆很甜,是他吃過最甜的東西,後頭他曾差人去買過,可都沒了那味道,後來他便知道,真正帶給他那抹甜意的,只是那個在他最難過時出現在他身邊的小少年。

從那以後很多年,他都未見過容莀,他無數次後悔當時怎就忘記問他姓名。

再次相見,便是十一年前的花朝節上,他微服出宮,見到了在橋頭的容莀,他第一眼就将他認了出來,畢竟如他那般好看的人着實不多,尤其是笑起來時,嘴角隐約可見的梨渦。

可容莀并沒有認出他,他眼睜睜的看着他與嘉和相遇,一見鐘情,互換信物。

他們成了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而他便成了一個笑話,九年的惦記終是一廂情願,一切期盼落了空,因那人早已不記得他。

他也曾以為對容莀只是幼時的執念,或是一個喜愛的兒時夥伴,可當後來娶了太子妃後,他才明白,那人已經将他所有的情感占據。

他的心,終究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隊伍逐漸走遠,李葳收了思緒,眼裏一片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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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出現于他的黑夜,帶給他唯一的光,如今那道光沒了,他又墜入了黑暗,至此沉淪。

張佲執傘立在李葳身後,心裏生了股難以言說的酸澀,這場萬人相送的葬禮史無前例,這種震撼直擊人心,似能讓人憑空生出不少荒涼。

直到隊伍徹底消失,張佲才收回目光:“殿下,回吧。”

這些年東宮與嘉和公主府并無交集,若簡王發現殿下出現在此,少不得又要拿出來做文章。

李葳微微閉眼,不過片刻驀然轉身離去,腳步飛快,只留下一句:“不用跟着。”

張佲頓住腳步,恭敬應下:“是。”

若他沒看錯,殿下眼角落下了一滴淚。

張佲回頭瞧了眼隊伍消失的地方,苦澀一笑,殿下心裏那丁一點柔軟終究是徹底毀了,此後餘生,殿下又該如何度過。

棺木在傾盆大雨下一點一點被泥土淹沒,容莀就此長眠地底,沈棠終是受不住,當即吐了一口鮮血,直直倒了下去。

容候夫人原就擔心她會承受不住,一出府便讓人套了馬車跟着,就怕有個萬一,此時恰好派上了用場,晏輕親自趕車将沈棠用最快的速度帶回了公主府。

太醫把過脈後松了口氣:“公主身子雖受大損,好在憋在心裏的這郁結算是吐出去了。”

受了這般大的打擊,又小産後幾天未眠,今日又淋了這場大雨,沈棠已是身心俱疲,斷斷續續昏沉了一月。

沈棠昏迷後的第三日,南衣北衣也入土為安。

成眴将南衣帶回府成了冥婚,入了成府祠堂,墓牌上刻的是愛妻南衣。

北衣是自小進的沈府,早已沒了親人,沈夫人将她認作義女葬進沈府墓陵。

沈棠的身子終于好轉時,三月也快到了頭。

這日,東衣西衣守在外頭無聲抹着淚,裏面的哭聲久久不惜,從低聲啜泣到嚎啕大哭,直到裏頭歸于平靜,二人才擦了眼淚,推門而入。

“公主,您可算好些了。”東衣好似沒聽見那崩潰的哭聲,端着藥邊喂沈棠邊扯開一抹僵硬笑容:“公主您可得保重好身子呀,我們還得替驸馬爺複仇呢。

沈棠沒出聲,但那眼裏的涼意讓東衣松了口氣,只要公主不再一心求死,她便放心了。

西衣在一旁安靜的收拾着,眼神有意無意的躲着沈棠,不敢去瞧她。

東衣淡然自若收了藥碗:“公主您再歇會兒,奴婢去端些湯來。”

兩人自小伺候在沈棠身側,說是情同姐妹也不為過,她又豈能看不出這二人有事瞞着她,沈棠的眼神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而後突然出聲:“南衣北衣呢。”

東衣西衣同時一僵,卻都未出聲。

沈棠眼神越發冰冷,語氣帶着些驚慌:“說話!”

東衣西衣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西衣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公主,她們沒了。”

沈棠直直的看着二人,過了許久才道:“什麽叫沒了。”

聲音顯而易見的顫抖,東衣擔憂的擡頭看了沈棠一眼,害怕再讓她受了刺激。

可沈棠眼神淩厲的盯着她們在等着答案,東衣咬唇,她知道這事早晚都得說,那麽大兩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再瞞得下去。

東衣深吸了一口氣,将事情的來弄去脈盡數道來,只隐瞞了南衣北衣回來時身上的傷痕。

沈棠緊緊握着雙拳,眼睛紅的可怕。

仁儀候!

眼淚再次如湧泉而下,沈棠閉上眼,悲痛而又崩潰。

不久前,南衣還拽着她的衣袖問她會不會給她備嫁妝,北衣抓着那只從北街帶回來公雞追的西衣滿院子躲。

如今,這一切竟已如隔世。

阿莀走了,南衣北衣也走了。

院子裏十個侍衛也無端橫死。

昔日其樂融融,溫聲笑語的嘉和公主府再也不複存在。

過了半個多時辰,沈棠才睜開眼,眼神深沉而又冰涼,整個人的氣場再無往日的柔和。

“尋個時間,去瞧瞧她們。”

東衣西衣對視一眼,壓下心中的憂慮與苦澀恭敬應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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