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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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默嘆了口氣。

迎面走過來一個白大褂,擡眼先打量了一眼簡默,然後露出了一點迷惑的神情。

顯然張醫生也有點拿不準,這屬于什麽情況,無論如何,她先給簡默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傷。張醫生蠻專業的,專業就專業在動作快話還少。她給簡默開單子上藥的速度迅捷到讓簡默懷疑後面有狗在追她。

至于嗎?

她身上的傷不輕不重,說是斷骨稱不上,但是傷筋是有了,張醫生建議回家休養休養,不然夏天弄不好一發炎,容易引發病症。這話張醫生也不是說給簡默聽的,她瞧着這小姑娘濕着頭發就被拖過來了,悶聲不吭的,就也知道她做不了主。

主要還是想跟顏妍提醒提醒。

不過這樣的善意提醒,顏妍充耳不聞,拉着簡默就出來了。

顏妍不說話,簡默更不會說,兩人呆在一起毫無什麽情趣可言,看上去像是兩個悶頭趕路的人,後頭那個步伐還不大自然。等兩人再度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理發館。

在診所裏發生的事情,又再度重演了。

簡默被按着腦袋剪了個新發型,輕薄的劉海遮不住黑恹恹的眼睛,她有些不适應地微微別過眼去,看見顏妍和發型師商量接下來是要給她燙個卷還是漂個色。

簡默心裏譏笑,跟寵物美容似的……

顏妍回過頭問她:“你喜歡哪種?”

“我都不喜歡。”她看了看鏡子裏略顯陌生的自己,“校規不讓燙頭染發。”

顏妍從椅子後頭攀上來,攬着她的脖子笑出尖尖的牙齒:“有我在,校規管不着你。”

“你染個橘色呗,跟周迅演的那個明明似的,應該會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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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默搖搖頭:“明明是黑頭發,娜娜才是橘頭發。”

她透過鏡子看着顏妍,像阿土一樣認認真真說:“黑頭發才比較好看。”

顏妍垂眼笑了笑,這種奇怪的,別人聽不懂的争執才最好笑。

簡默終于保住了她的黑頭發,被顏妍扯着去配了隐形眼鏡,出來順着夜市懶懶散散吃了一路小吃,臨了不忘給她買了個小蛋糕。她站在裝潢精致的甜品店裏,看着顏妍向店員要18這個數字的蠟燭,店員捧上來一個白色的,她還嫌棄醜,說要一個櫻花粉的才和蛋糕相稱。

她忽然便有些明白為什麽那些女生明知顏妍惡習累累,卻還是喜歡她喜歡得昏天黑地。忠犬對你好,你多半覺得她是性格使然,但瘋狗對你好,你确實會有一瞬間恍惚,她是真的偏愛我吧?

對于壓抑的少年們來說,暴力可以被标榜為一種很酷的行為,而被偏愛,則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

顏妍把小蛋糕放在她手上,掏出淺粉蠟燭插上,又從兜裏掏出來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了簡默沉默的十八歲。

“許個願。”

簡默捧着小蛋糕,站在涼風習習的街道邊,蠟燭光芒照亮了她過于深沉的眼睛,顯得格外年輕和浪漫。

她閉上眼,在顏妍的面前許願:我希望,姐姐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即便承受痛苦,即便違拗本心,也絕不後悔。

趁着簡默閉着眼許願,顏妍抽出來一支煙,借着燃燒的燭火,點自己的煙。只是燭火燃得很克制,而煙又燒得慢,簡默睜開眼,正好抓包她點煙。

她鼓足了氣吹蠟燭,順帶把顏妍的煙也吹滅了。

“啧……”顏妍皺眉看她,“你要死啊?”

簡默抱着蛋糕,一副又乖又純的好好學生樣:“我剛剛許願你不要抽煙。”

顏妍才不信這婊-子的屁話,掏出打火機給自己點上。

“說出來就不靈了。”她順手把那個蠟燭扒下來丢掉,“吃吧,吃完了回家。”

簡默其實有點吃不下了,她食量不小,但是逛了一圈夜市,吃了龍蝦面,鱿魚須,芝士玉米,兩個缽仔糕,一桶缽缽雞,還喝了水果茶。現在捧着這個蛋糕,覺得今晚的飯豐盛得像是要送她吃飽了再上路。

她們站在道旁推辭半晌,終于一人一半把蛋糕吃掉了。

簡默覺着顏妍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的樣子,但想想對方在自己面前也沒什麽好隐忍遷就的。顏妍既然吃了,就說明她不排斥。她倒也沒必要下賤到替顏妍這種人考慮說明。

吃飽喝足,說好了要回家,她還擔心顏妍會刁難她。

沒想到吃完了蛋糕之後,顏妍倒是安生了很多,揮揮手跟她道別,輕飄飄放她自己回家了。

莫名其妙的瘋子。

簡默回到家,精疲力竭,睡前側身躺在床上看旁邊放着的那一兜子傷藥,和隐形眼鏡盒子。她有點想把這些東西全都丢進垃圾桶去,就像顏妍把她的蛋糕丢進垃圾桶一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但她只是在腦子裏想了想,爽了爽。

人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這些東西已經是她的,而且也是她應得的。顏妍打了她一頓,這些勉勉強強也只能算作是一點補償。她不會感激,但同樣也懶得置氣了。她剛剛因為屈辱和痛苦孕育出來的,一點不屬于簡默的鋒芒,就在這樣一通莫名其妙的夜游中消耗殆盡。

很快,那股熟悉的憊懶與得過且過就漫溢上來,重新包裹住簡默。

現在十一點,按照原本的計劃,她這個時候應該在書桌前學習那該死的雙曲線。

可太累了,簡默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因為姐姐聯誼不歸,因為陪顏妍逛夜市。當然□□上的疲憊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那種非怎樣不可的心力了。

扮演平庸久了,人是真的會生鏽。透明人的透明也不只是在形态上,更是在能力上。

她匮乏自制力和進取心,即便明知自己在羅生二中這種垃圾學校,如果不力争上游,是根本不可能有學上的,也完全沒有緊迫感。上學有什麽好的呢?上學就要離開姐姐了,她寧肯一輩子都纏着姐姐,當姐姐手裏扶不上牆的爛泥,和永不能放心的拖油瓶。

簡默不是什麽胸有大志的人,年少輕狂也跟她沒多大關系。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一輩子。

但姐姐不允許。生活也不允許。

一切都在畸變,她只好跟着一起畸變,才能讓她們的相對位置保持原狀。

顏妍是她為自己挑選的催化劑。

簡默轉過身,不再看小櫃上放着的袋子,悶悶拿起手機給方隽發消息。

“你跟簡默之間發生了什麽,有空可以說給我聽聽嗎?特別是怎麽惹惱她的。”

這個催化劑不能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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