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江家, 江笙說走就走,已經買好了機票,正在收拾行李。
江父、江母和江築在下班路上, 接到江安安和家裏傭人的消息,加快速度趕回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江安安在哭着挽留江笙,而江笙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只顧着收拾東西。
江築上前把江安安往父母那邊推了推,然後看着江笙, 皺着眉道:“阿笙,一定要鬧成這樣嗎?”
江笙笑嗤一聲:“也不一定, 你們把江安安趕走,我就不走了, 雖然我發微博說了要走,但反正也不差壞這點形象了。”
“阿笙,你這又是何苦……”江築嘆氣。
江母耐心安慰着哭得喘不上氣、但還在不停道歉的江安安, 江父也和江築一樣皺着眉, 開口時有些不耐煩:“阿笙,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不懂事了?”
江笙喉間一堵,幹脆繼續收拾行李。
江父好似很講道理的細數道:“之前是讓你照顧了安安不少,但當時你也是自願的, 後來你不高興了, 家裏也就沒再逼過你, 安安前些天還低聲下氣回去聯系他那個經紀人, 就是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他還不夠懂事嗎?”
“一家人, 你為什麽這麽斤斤計較,只看得到你自己的利益?”
聞言, 江安安匆忙挂着眼淚哽咽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我不好,麻煩了姐姐那麽多,可我自己沒有能力,搶了姐姐的機會也得不到別人的喜歡,還把家裏人都拉下了水,都是我的錯……”
“姐姐,我會走的,我明天就去跟陳哥申請公司宿舍,我會馬上搬走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江母用手帕給江安安擦眼淚,不悅道:“說什麽搬走,好好的走什麽走,阿笙,把安安逼成這樣,讓家裏人都不高興,你就高興了嗎?一家人有話為什麽不能好好說?還是你看到江籁現在出名了,就想學他?”
本來只是大力收拾行李的江笙,聽到這話直接給氣笑了。
“我真是……我之前居然想過要叫醒你們,沒想到我把你們當家人,你們根本就沒有,在你們眼裏我就是個只要不聽你們的話、不寵你們的寶貝江安安,我就是狼心狗肺是不是?”江笙用力合上行李箱。
然後她橫眉冷目道:“學江籁?我這麽說吧,我就是自私,如果我以前沒有蠢到為了江安安去針對江籁的話,我現在還真能做出去和江籁交好的行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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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用江籁對我有多好,只要他不讨厭我,我就能憑是江籁姐姐這個身份得到好處!這個圈子就這樣!有好處誰不想要?可是我也不傻,我又不是江安安,能睜着眼睛說和江籁關系很好、江籁對我很好的瞎話,結果被江籁直接打臉了,疼不疼?”
聽到江笙提這件事,江築失望道:“阿笙,你這樣說,是忘了之前是你慫恿安安去那個開機儀式,才會讓他遇到那個狗仔的嗎?家裏沒有因為這件事指責你,反倒是你一直在鬧,自己想不開,給家裏甩臉色。”
江笙嗤道:“我是慫恿他去了,那又怎麽樣?我綁着他去了?他不是自己走去的?我慫恿他接受采訪還說那麽多蠢話了?他的嘴巴長在我身上嗎?你們還說江安安善良心軟,他要是真善良真心軟,你們怎麽會知道是我慫恿他去的?他為什麽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江安安不高興就哭,你們還上趕着安慰他,我不高興我又沒讓你們忙前忙後,我就甩個臉色還要被你們指責,憑什麽?”
江笙把行李箱立起來,又拿過包檢查裏面的東西,嘴上仍然沒停:“算了,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們也別假模假樣攔我,我走了。”
江父、江母和江築表情都很是複雜,這畢竟是他們看着長大的江笙,比起對江籁要感情更深。
而江安安在這個間隙裏,直接撲過去抓住了江笙行李箱的拉杆,半坐半跪在地上,淚眼朦胧的哀求江笙:“姐姐,你不要走,求求你了,你別走,我走好不好?我現在就走,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你不要走……都是我的錯,我已經害得籁籁離開家了,不能再害你了……”
說完,江安安就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往江笙房間外走,似乎是要去收拾他的行李。
江父抓住了江安安的胳膊,把他攔下來。
“阿笙,”江父滿臉失望道,“你說再多,今天早上你和人吵架被拍下來的事,也是你自己的錯,這件事裏總沒有安安的影子吧?”
“這件事才是你現在所做決定的直接原因,你一直責怪安安、責怪我們偏愛安安,其實是你在轉嫁你自己的錯誤,你不想為這件毀壞你公衆形象的事負責。”
江笙咬了咬牙:“所以,爸爸你的意思是,一個直接原因,就可以抹滅掉背後的主要原因嗎?如果不是這段時間被江安安影響,被家裏弄得我情緒失控,我今天早上怎麽可能忘記那是公開場合要維持形象?”
“我靠自己打出來的鋼琴家名聲,我堅持了這麽多年的人設,我會不記得嗎?還是你們又要說,都怪我自己情緒失控,不如你們穩重?既然我這麽沒用,現在也不能給你們掙面子了,那我走,不是正合你們的意?”
江笙直接拉着行李箱、拿着包,決絕的往外走。
江父江母沒有動,江安安哭得震天動地,江築在原地站了會兒,然後追了出去。
江笙要去機場,她的執行經紀來接她。江築追出門的時候,江笙正在往車子後備箱放行李。
行李箱塞得太滿、很重,江笙自己還拎着手提包,放行李箱不太容易。她正想要叫執行經紀來幫幫忙,江築就出現在了旁邊,沉默的幫她把箱子放進了後備箱。
江笙也沉默了幾秒,然後開口道:“哥哥,我是真的不懂,論血緣關系,我和爸爸媽媽更親,論相處時間,我和爸爸媽媽更長,論省心論長臉,也是我比江安安強出太多,他們……你們,包括你,哥哥,你們到底在想什麽呢?”
江築:“阿笙……”
“算了,哥哥,你別勸我,也別指責我。其實,現在我看你們,可能就和江籁以前看我們一樣吧,不過他處境更慘,他當時應該也不懂我們在想什麽,而當時我也沒覺得我有錯……”
江笙搖了搖頭,眼裏帶上了淚光:“哥哥,我知道我有一堆毛病,也不是什麽道德高尚的人。”
“我落到現在這個下場,維持多年的形象被我自己搞崩了,還因為江安安惹了一身腥,有的朋友今天都沒有發消息關心我,這是什麽意思我也明白,以後的發展不知道會怎麽樣,是我活該。”
“但是,至少對你和爸爸媽媽,我的感情是真的,甚至對江安安,我以前也是真的把他當弟弟,那麽畸形的寵他。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和家裏決裂,會失去你們這幾個親人……難道失去你和爸爸媽媽,也是我活該嗎?”
江笙離開了。
江築神情恍惚迷茫的回到屋裏,看着房門大開、裏面很多東西已經被帶走的江笙的卧室,江築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小時候江笙剛出生時。
那時候,他趴在嬰兒床邊,看着裏面弱弱小小的妹妹,跟父母說他這個哥哥一定會一輩子保護好妹妹的。
可是剛才,江笙就要離開了,他還在她的房間裏失望的指責她……
江築驟然又回想起……江籁出生的時候。
和江笙出生後一樣,當年的江築和江笙趴在江籁的嬰兒床邊,笑哈哈的說會保護小弟弟。
“阿築……”江母擔憂的看着江築。
江築回過神,眼裏也有了淚光。可是他看向江父江母,發現父母除了疲憊之外,似乎看不到傷心。
江築又看向還在哭的江安安,頭一次對江安安的觀感産生了動搖。
他猛然又想起忽略許久的記憶,小時候江父江母剛把江安安帶回來時,其實他和妹妹江笙都是很不高興的,覺得弟弟江籁只是走丢了、很快就會回來,江安安不應該占了他們親弟弟的位置、不該住江籁的房間、用江籁的東西……
可是,是什麽時候讓他們忘記了江籁這個親弟弟了?甚至在江籁回到家後,為了江安安去防備江籁……
江築搖了搖頭,對江父江母說:“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休息了。”
江安安哽咽的小聲喊:“哥哥……”
江築仿若未聞。
見狀,江安安的眼淚更加洶湧,江父和江母也更加擔憂,只能繼續安慰江安安,說江築只是沒有聽到,不是故意不理他。
這天晚上,江父江母回到房間,都滿面愁容。
江母說:“我怎麽覺得……阿築好像也突然和安安離了心了?”
江父皺着眉:“阿築出去送了阿笙一趟,回來就那樣了,可能是阿笙跟他說了什麽吧……沒事,會好的。”
江母嘆氣:“好好一家人,怎麽會成這樣呢?阿笙以前最貼心了,別人都羨慕我們家有這樣一個女兒。好在她能幹,一個人在外面也不用我們擔心。但是……她走之前,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
江父沉默了會兒,然後說:“都是江籁開了個壞頭。”
聞言,江母沒有反駁,還順勢抱怨起來:“今天在學校,又有人問我江籁是怎麽回事了,還說孩子之間相處不好,父母要負很大責任,可是江籁又不是我們養大的,他在廢品堆裏混大、讀的學校也差,要不是靠我們的基因,他能考出什麽成績……”
江父也抱怨道:“之前怎麽沒看出來,學校裏那些老師那麽八卦。今天好幾個人問我,阿笙是不是真的和家裏決裂了,我還說沒有,沒想到阿笙急得多一天都待不下去……”
江母:“還有人勸我,說收養的孩子不應該越過親生的孩子……”
江父皺眉:“收養的又怎麽了,我們家一視同仁!那種委屈收養來的孩子的家庭,才是要被唾棄。安安那麽懂事,從小都不用我們操心,結果就總是委屈他自己,我們為了公平多關心他一點,怎麽不正常了?”
江父江母義憤填膺。
……
在知道顧晏的姐姐名叫顧豈姝之後,江籁其實有想過,或許母親會悄悄到劇組看他。
不過,剛進組、開機前打戲練習那段時間沒有看到她,顧晏來探班時江籁還特意注意過周圍,确定沒有疑似母親的身影。
後來開機了,劇組拍攝順順利利進行了一個月時間,江籁也沒有在片場附近看到過可能是母親顧豈姝的人。
所以,江籁本來以為不會在拍戲期間見到母親了。
然而沒想到,三月的第一天,江籁一場戲結束,坐在片場裏休息的時候,視線無意識掠過,然後看到了坐在遠處場務人群裏的顧豈姝。
顧豈姝穿着一身不顯眼的衣服,戴着一個鴨舌帽,仍然戴了口罩。
雖然隔了有一段距離,但江籁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不過江籁沒有主動走過去。他仍然是那樣的想法,如果母親只是想看看他、并不想和他相認,那就維持這樣的狀态,沒必要戳破。
母親顧豈姝一直對他心懷愧疚,江籁其實是知道的,但也無計可施,他說服不了她放下心結。
所以江籁曾經的想法是,與其每次提起來讓母親更加郁結,不如不提,等到父親生前留下的債還完了,沒有這份壓力了,母親或許就好受了。
——顧豈姝一直覺得,讓江籁小時候出道拍戲,用江籁的片酬還債,是在壓榨江籁。
較真來說,其實也不能說是不算,只是江籁覺得顧豈姝也很苦,不想把“壓榨”這種詞用在他和母親之間。
其實,江籁第一次拍戲的時候,還不是為了賺錢,那時候他家裏還沒有破産負債、父親也還沒有自殺,他還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小少爺,是父母外婆口中的“阿懶”。
那時五歲的江籁被星探發現,邀請他出演一部戲。當時江籁感到好奇,所以顧豈姝夫妻倆也抱着讓他去玩玩的心态,同意了他出演。
那部戲裏江籁的角色戲份不多,但播出之後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這個漂亮靈動的小孩。
不過顧豈姝夫妻倆不希望江籁太累,也不想他小小年紀混跡娛樂圈,年幼的江籁過了一次瘾後也不惦記拍戲的事了,所以那之後江籁沒有再拍戲。
直到後來,家中破産負債,江籁被外婆帶回了小漁村撫養,顧豈姝留在大城市裏工作賺錢、負責生活費和還債。然而沒過多久,江籁外婆因病去世,顧豈姝回到小漁村辦理喪事,之後将無可靠的人能幫忙撫養的江籁帶回了城中。
那時候,顧豈姝為了省錢,和人合租的房子又小又破,居住環境還不如小漁村裏。
而且顧豈姝太忙了,別說送年幼的江籁上下學,甚至有時候會來不及給江籁做飯,即使做飯也菜色潦草。
讓當年的顧豈姝又安心又心酸的是,江籁很乖。他不會因為糟糕的環境哭鬧,他會自己去學校、放學就乖乖回家做作業,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好奇心旺盛的亂跑,不會讓顧豈姝擔心,甚至不會問讓顧豈姝為難的問題。
江籁還學着自己洗衣服、打掃房間,學着做飯,給顧豈姝減輕壓力。
第一次吃到江籁給她準備的蛋炒飯時,顧豈姝一直在掉眼淚。她想到當年生下江籁的時候,她是希望能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圓滿美好的童年,可沒想到江籁的童年比她自己小時候還不如。
江籁很懂事,看到顧豈姝哭了,他還會開玩笑,說是自己做的蛋炒飯太難吃了、還糊了。
這麽懂事省心的孩子,仍然有人欺負他。
某天顧豈姝難得下班早一點,回到家想好好給江籁做一頓飯,卻正好遇到合租的一對夫妻在為難江籁。
那對夫妻一唱一和,說江籁做蛋炒飯的時候偷用了他們家的油和雞蛋。
年幼的江籁,即使經歷了家中的重大變故,但仍然是個講禮貌又性格溫和的孩子,也不太懂怎麽應付故意蠻不講理的人。
他獨自一方,站在廚房裏,好聲好氣的喊叔叔阿姨,跟他們解釋說自己沒有偷用他們的東西——畢竟這對夫妻從來不把自家的東西放在公用地方,連剩菜剩飯都是端回他們自己房間裏放着,就怕被人偷吃了,別說沒有偷用的想法,就算有也偷不着。
但這對夫妻本來就不是沖着講道理來的,他們就是看江籁一個小孩好欺負,所以咬定了江籁偷用了他們的東西,還一邊說着“你現在還回來我們就不跟你媽告狀”,一邊直接上手拿了。
顧豈姝正好撞上他們從江籁手裏搶東西,怒氣沖沖的跟他們對上了。
那對夫妻沒想到那天顧豈姝正好早下班,心虛之餘卻不肯認錯,兩邊起了沖突,他們還想對顧豈姝和江籁母子動手。動靜吵到了其他合租的人,人多了,那對夫妻才忿忿還回了雞蛋和油壺。
然而離開廚房之前,夫妻裏的男人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母子倆,說顧豈姝不可能天天早下班、讓她加班的時候小心兒子的情況,還說顧豈姝一個女人、江籁一個小孩,加起來也沒什麽戰鬥力。
顧豈姝寒意橫生,不敢去賭那人是嘴上放放狠話還是真的有行動想法,當天就帶着江籁搬走了。好在本來就地方小,母子倆的東西也不多,收拾起來很快。
之後顧豈姝租了一套一室一廳,安全性高了很多,但房租也貴了不少。生活和還債的壓力讓顧豈姝越來越疲憊。
所以,當曾經帶江籁拍過一部戲的星探,再次聯系上顧豈姝時,顧豈姝猶豫了。她問江籁還想不想拍戲,江籁乖巧的點了頭。
從那之後,母子倆的經濟壓力驟然減輕,江籁則越來越忙。要忙着拍戲、上節目,同時還不能落下學業,甚至學業成績不能有退步,不能讓人覺得他“小學神”的稱呼名不副實,不能落人口實,說他為了賺錢拍戲而罔顧了學習、從而成為負面典型。
江籁專注拍戲和學習,顧豈姝則辭了職,專注安排江籁的方方面面,從生活中的一日三餐到工作上的交際協談,生活助理、工作助理和經紀人的活都由顧豈姝包攬,她沒再讓江籁做過哪怕一頓蛋炒飯。
後來,在顧豈姝留給江籁的遺書當中,她說很抱歉,本來想要多陪陪江籁、不要再讓不擅長做飯的江籁不得不下廚,可是她真的熬不下去了。
顧豈姝很要強,她不能接受欠着別人的錢不還,即使這個“別人”絕大部分是冷冰冰的銀行。過去那些年裏,顧豈姝一直撐着,想要還完債、做個輕松又清白的人。
可是等到外債真的還完了,顧豈姝一下就仿佛失去了方向,從前沒有時間深思的各種自我懷疑也都冒了出來,還有對江籁這個親生兒子源源不斷的愧疚。
不再欠債的顧豈姝沒有覺得輕松,而是覺得自己欠下了這輩子根本無法償還的債。
她覺得自己毀掉了江籁的童年、少年乃至一輩子,為人父母卻把還債的壓力轉嫁到了年幼的孩子身上,顧豈姝一時覺得自己應該用一輩子的照顧來彌補,一時又覺得她活着只是添麻煩。
最後,她躺在冷冰冰的浴缸裏,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
在原來的世界裏,母親死後,江籁看了她的遺書、她的日記,才意識到她的心理問題,比他以為的還要嚴重。而且雖然答應過江籁去看心理醫生,但其實她并沒有去。
可是母親去世時的江籁,也不過才十八歲,他那時候一如既往要忙工作忙學業,連自己的心理都沒時間揣度,更沒有精力注意身邊相處時總是靜默多過聊天、早已不像年幼時那麽親近的母親。
如今在這個世界,沒想到還能見到母親,江籁不知道她是否還有那些嚴重的心理問題,但他也不想執念什麽,相認與否都行。
就這樣,江籁又拍了一整天的戲,收工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顧豈姝原先坐着的位置那邊也已經沒有了人影。
江籁本來以為她是已經回去了,但和助理白林一起走出片場後沒一會兒,江籁就敏銳的察覺到了後面有人不遠不近的在跟着他。
他沒有特意回過頭去看,但不知為何,他的第六感覺得跟着他的人就是他母親。
很快,江籁和助理白林來到了停車場。酒店距離片場有段距離,江籁要上車回去了。
不過,打開車門之前,停車場旁邊的灌木叢中突然跳出來了一只流浪貓,而且眼看着就要往江籁這邊跑。
江籁對貓毛嚴重過敏,剛才一直跟在江籁身後的人見狀,一時着急喊出了聲,擔心江籁沒有注意到貓:“阿籁,小心貓!”
江籁躲開了跑過來的流浪貓,那貓也沒逗留,又跳進旁邊的灌木叢走了。
流浪貓走後,江籁側過身,看向剛才有人出聲的方向,輕嘆了聲:“顧豈姝女士,要聊聊嗎?”
跟着他的人,果然就是他母親顧豈姝。出聲之後,顧豈姝一時有些進退維谷,接着聽到江籁的話,她猶豫過後,輕輕點頭。
顧豈姝很糾結,她想要見江籁,也因為前段時間江家那些風聲而無比擔憂江籁,所以沒忍住終于在今天來了片場。可她又不想見江籁,她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所以來了之後沒有現身,但又在江籁收工之後忍不住跟着他,想看着他離開片場之後,她再走。
如果沒有直接暴露,顧豈姝大概還會繼續藏下去、不和江籁面對面接觸。但現在已經暴露了,顧豈姝就不想再逃避了,再逃避下去,她擔心江籁會覺得她是不願見他。
而且,江籁這麽淡然的态度,讓顧豈姝明白過來,他肯定早就發現她的身份了。
助理白林不清楚情況,但他盡責。江籁和顧豈姝在車裏聊天,白林就站在車外不遠處默默等着。
這是一輛小型房車,車裏只坐兩個人的話,很寬敞。
江籁和顧豈姝面對面坐着,他從車載冰箱裏拿出兩瓶水,給了顧豈姝一瓶。
顧豈姝把水瓶握在了手裏,有些躊躇:“阿籁……”
沒坐下來之前,江籁本來以為會和母親相顧無言,但坐下來後,江籁反倒從容了。
他徑直開口道:“要不,我來開頭?”
“四個月前,我還在我們原來的世界裏,運氣不好出了點意外,然後就穿到了這裏。來了之後過得也還行,不過之前沒有想到過你也會在這裏。”
“上次在無名島,雖然你走得太快沒見上,但我當時就猜到是你了。《臨江仙》這個劇本找上我,我本來有些一頭霧水,直到知道了顧晏的姐姐名字也叫顧豈姝。我想應該是你,不然未免也太巧了。”
“我的情況大致就這樣,你呢,媽?”
時隔幾年,再次聽到江籁喊她“媽”,顧豈姝眸光輕閃、幾乎想要落淚。
“我……”顧豈姝閉了閉眼,然後說了下去,“我是四年多以前,來到這裏的。我當時……本來以為我會死,但沒想到會在醫院裏醒過來。”
“醒了之後,我最初還以為是你早回家,發現了我的情況,然後把我搶救回來了。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不對勁,雖然我還是叫顧豈姝,但我沒有一個叫江籁的兒子,還在世的家人只有一個弟弟顧晏。我也不是因為搶救進的醫院,而是早年重傷成植物人,剛剛才蘇醒過來。”
說到這裏,顧豈姝松開握着的水瓶,轉而握住了江籁放在桌板上的手。
她不禁帶着淚光,哽咽道:“阿籁,對不起……媽媽當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自殺,明知道那樣會給你造成傷害,你甚至會是第一個發現我死了的人……”
“我很後悔,阿籁。不是穿到這個世界醒了之後才後悔,而是在原來的世界裏,我瀕死的時候已經後悔了。可是當時我躺在浴缸裏,只能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越來越微弱,沒有力氣自救……對不起,阿籁,讓你看到那樣可怕的一幕,丢下你一個人……”
江籁輕輕回握了顧豈姝的手。
察覺到這點力道,顧豈姝更加歉疚。
江籁溫聲開口:“沒關系,其實沒有給我留下陰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顧豈姝的眼淚掉了下來。
不過她并不是愛哭的性格,很快又擦去了眼淚,對江籁笑了一下:“阿籁,這幾年你一個人……吃飯是怎麽辦的啊?”
江籁聞言也笑了:“你走之後,我試過自己做飯,但我做不好,也不太喜歡做,而且我自己做飯的機會也不多。要麽在劇組吃,要麽叫送餐……我這麽大個人了,不會把自己餓着的。你呢,過得還好嗎?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顧豈姝點頭:“我過得很好。阿籁,以前我沒有聽你的話,沒有去看心理醫生,但是現在我有在看了……顧晏真的把我當親姐姐一般,他之前一直有給我安排心理醫生,但我……不太配合。”
“直到幾個月前,我意外在網上看到你,你當時在參加那個直播節目。我認得出來,不是巧合,就是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也會來到了這裏,但我不希望還是用不健康的心理狀态面對你,所以這幾個月我都有好好配合心理醫生……”
“那很好啊。”江籁眉眼彎彎,又問,“所以,顧晏其實知道你不是他本來的姐姐嗎?”
顧豈姝颔首:“嗯。阿籁,這個世界原本是一本書,你知道嗎?”
不過,顧豈姝在原來的世界意外打開這本書後,其實并沒有看多少。她最初是因為書裏有個和江籁同名同姓的角色才看的,但很快就被書中的劇情、“江籁”這個角色的待遇氣得沒再看了。
所以,對書中劇情了解甚少的顧豈姝,幾年前剛穿到這裏面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穿書了。
聞言,江籁明白過來——雖然顧晏是原書劇情裏的主角攻,但他要在主角受回歸秦家後才出場,而顧豈姝停止看原書時,距離顧晏出場還有點劇情,所以當年的她不知道是穿書,如今的她仍然還不知道顧晏是原書裏的主角攻。
當年,顧豈姝在醫院裏醒來、發現身世對不上後,她想過“借屍還魂”的可能。
因為其他人都說,植物人狀态的“顧豈姝”近日狀态很差,一天前更是突發過腦死亡,當時大家都以為沒救了,可是很違反醫學常理的是,她很快又有了生命跡象,還從植物人狀态恢複清醒了。
所以顧豈姝想,很有可能就是借屍還魂,至于姓名相貌年齡上的巧合……雖然過于巧了些,但也更能佐證為什麽會發生借屍還魂的事,很可能正是因為她們之間這種玄妙的巧合。
這樣一想,顧豈姝就推測,說不定另一個“顧豈姝”和她一樣,借屍還魂到她原本身上了。顧豈姝當時很着急,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顧晏,希望他能聯系江籁,好各歸各位,母子、姐弟各自相認重逢,畢竟她也看得出來,顧晏很在意他的姐姐。
可是,顧晏聽完她的話之後,告訴她這個世界并沒有一個叫江籁的知名演員,而且顧豈姝給的聯系方式根本聯系不上任何人。
後來顧豈姝的身體恢複了些,也自己查過,的确如同顧晏所說。
所以顧豈姝又推測,她可能是穿到了平行時空之類的世界。這個世界裏她的身世不同,成為植物人之前也沒有結過婚,更沒有一個叫江籁的孩子。
顧豈姝認命了,但她仍然堅持告訴顧晏,她不是他原來的姐姐。
顧晏最初懷疑她是剛從植物人狀态醒來,所以記憶和認知出了問題。但時間長一些後,顧晏漸漸也相信了顧豈姝的話。
即使如此,顧晏卻仍然對顧豈姝很好、把她當姐姐。
“他說,他原來的姐姐是為了保護他才出事的。他不知道他的姐姐是真的去世了,還是和我一樣雖然在自己的世界死了,可意識穿到了其他世界。他對我好,是一種寄托,也是一種希望,希望如果他的姐姐也是去了其他世界,那個世界的人能對他姐姐好。”
顧豈姝回憶說:“還有就是,顧晏他覺得,世界千千萬,我正好成了他現在的姐姐,那或許就是一種緣分。說不定我是他姐姐的前世今生什麽的,不然怎麽就那麽巧呢。”
“最初,我的狀态很差,身體剛從植物人狀态醒過來,心理問題也從原來的世界帶了過來,我對顧晏的态度其實很疏離。但是在醫院養身體那段時間,相處久了,我也有些心疼他的經歷。”
于是漸漸的,假姐弟就變成了真姐弟,如今顧豈姝和顧晏之間,是真心都把對方當成家人。
所以幾個月前,顧豈姝在網上認出了江籁之後,就告訴了顧晏。顧晏當即幫忙調查,又聯系談家送顧豈姝去無名島偷偷看江籁。
也是在調查結果中看到了江安安和江家人的名字,顧豈姝對原書劇情那微薄的記憶才冒了出來,意識到了她其實是穿進了一個書中的世界。
想到原書劇情中江家人的态度,顧豈姝擔心壞了,好在顧晏告訴她說江籁已經離開了江家。
後來,把《臨江仙》的劇本給江籁,覺得星河傳媒有耽誤江籁的嫌疑、就想挖江籁跳槽等等事宜,都是顧豈姝和顧晏在背後。
顧豈姝說着輕緩一笑,對江籁道:“阿晏他說,挺想聽你喊一聲舅舅的。”
聞言,江籁不禁表情古怪。
要是顧晏是他舅舅,萬一顧晏和江安安以後還是按原書劇情在一起了,那豈不是不僅要和江安安有糾葛,江安安還算他長輩了?
這必然不可以,所以江籁覺得這個舅舅不急着認。
如果以後顧晏和江安安沒有在一起的跡象,那看在母親的情面上,認個舅舅也沒什麽。
聊到這裏,母子倆各自的基本情況也就說得差不多了。
不過,顧豈姝想到了秦檐予,有些想要問問江籁談戀愛的情況。
但顧豈姝還未措好辭開口,她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是顧晏給她打來了電話,顧晏知道她今天來片場了,但見她這麽晚還沒有回去,就關心一下情況。
“阿晏……對,我現在還在片場附近……我和阿籁相認了……沒有,情況比我預想要好很多,我說過的,阿籁是個心軟的孩子……不用了,我等會兒自己回去……這樣啊,好,我等你。”
挂下電話後,顧豈姝對江籁笑了笑:“你舅舅……我只是這樣稱呼比較方便,阿籁你不想叫舅舅的話,也沒關系,阿晏不會在意。他聽管家說我還沒有回去,就打電話來問一下,他正好從公司準備回家了,說順便過來接我一起回去,已經在路上了。”
江籁點了點頭。
母子倆安靜了幾秒,然後同時開了口。
“媽……”
“阿籁……”
兩人都頓了頓,然後顧豈姝說:“阿籁,你先說吧。”
江籁抿了抿唇角,接着直言道:“媽,你現在看到我,還是會覺得很愧疚嗎?”
顧豈姝愣住了。
一小會兒後,顧豈姝垂下眼睛,輕聲道:“阿籁,媽媽很抱歉……我知道,我對你的愧疚,其實對你而言更是一種負擔,可我……我有在和心理醫生聊這方面,我會處理好這種情緒的,相信媽媽,好嗎?”
聞言,江籁笑了笑,用溫和的語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媽,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想說,如果你覺得和我見面,會讓你反複回想起這種愧疚感,那你可以繼續像今天這樣,你想來看我就來,但我們不一定要打招呼。”
“不是我不想見你的意思,只是如果這樣你更自在,那也不錯,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心理問題加重,好嗎?等到你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真的可以處理好這種情緒了,你還是想和我見面,那我們再見也很好。”
顧豈姝怔怔的看着江籁。
她幾年前“離開”的時候,江籁才十八歲。如今江籁還沒滿二十三歲,依舊年紀不大,但從前的青澀卻是幾近沒有了,他更加成熟穩重了。
顧豈姝既驕傲又難過,用自殺的方式懦弱的丢下孩子的愧疚感不禁又湧了出來。
顧豈姝彎了彎唇,颔首道:“好,阿籁你放心,這次媽媽不會再不把情緒問題當回事了,我會聽從醫生的意見。不過,阿籁,媽媽的心理問題從來都不是因為你,更不會因為見你而加重,看到你,媽媽很高興。”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你在原來的世界健康快樂的長命百歲,而不是出了意外。”
江籁眉眼平靜,又問顧豈姝:“媽,你剛才是想跟我說什麽?”
顧豈姝回過神來,笑得更輕松了點,她道:“我是想問問你和秦檐予之間的事……我幾年前離開得太早,還沒有機會看到你談戀愛呢,也沒想到你原來喜歡男孩子。”
江籁怔了下。
“我就是為人父母的啰嗦習慣犯了,”顧豈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到阿籁你幾個月前剛來到這裏,算算去參加節目的時間,差不多是剛到這裏不久就和這位小秦先生在一起了吧……難免有點擔心。”
“不過,現在說出來了,我又覺得是我杞人憂天了。阿籁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而且你和這位小秦先生在一起的樣子,我之前在節目裏看到了,你很開心,發自內心的開心。”
江籁沉默幾秒,然後輕笑點頭:“是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