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聽到江安安的名字時, 如果不是知道秦行風和宋盡雪夫妻倆對丢失的孩子有多重視,秦檐予都要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了。
秦行風和宋盡雪雖然常年不在國內,去國外也是淨往那些偏僻、少人煙的地方去, 但不是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是總在忙, 閑暇的時候會看看書看看劇,和秦檐予有關的綜藝節目他們也會看一看打發時間,沒斷網。
所以早在知道江安安很大可能是他們的孩子之前, 秦行風和宋盡雪就已經聽說過江安安和江籁之間的矛盾了,而且……他們那時候聽說了, 還對江安安和江家人有諸多不解與不喜。
知道了江安安應該就是他們的孩子之後,秦行風和宋盡雪雖然忙前忙後想要盡快趕回國, 但也抽着時間多聽多看了些,更知道了前幾天剛鬧出的事,以及這事兒之後星河傳媒剛和江安安解約了。
他們更加不喜江家人了, 可是江安安……夫妻倆沒法否認, 只要那是他們尋找了多年的孩子,他們就不可能繼續讨厭他,這是人之常情的雙标。
“确定沒有找錯嗎?”秦檐予想了想,還是問道。
秦行風明白秦檐予的意思, 嘆了聲氣:“應該不會有錯, 不過回去之後我和你大嫂還會征求一下那孩子的意思, 做親子鑒定确認一下。不過應該就是他了……”
秦行風說, 當年那個白大褂男人抱走孩子後一年多, 他本人因為癌症去世, 他那個因為喪子而精神狀态不好的妻子帶着偷抱回去、用了他們原本親生子身份的孩子,賣掉不動産後出了國。
女人帶着孩子, 首先去了加拿大投奔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在那個朋友的幫助下,女人和孩子在當地安頓下來,女人的精神狀态也漸漸好轉。
在加拿大待了一年時間,漸漸好轉的女人終于意識到自己和丈夫當年做了多大的錯事。可是她軟弱又自私,既不敢面對偷來的孩子的親生父母,更不敢親自回國把孩子還回去、害怕坐牢。
所以,那個女人後來想了個辦法,她聯系了當地一個和國內偷渡走私有關的蛇頭,把當年四歲多的孩子交給對方,讓對方幫忙送回國,指定了秦家所在城市的孤兒院——那個女人,還有沒死時的白大褂男人,夫妻倆一直都知道秦家在找孩子。
但是他們把孩子偷回去後,給孩子用的是他們自己早夭的親生孩子的身份,更巧的是兩個孩子血型都是一樣的,根本沒有人發現異樣。
女人記得秦家找孩子的陣仗很大,甚至連孤兒院也不會放過,所以她想只要把孩子丢在孤兒院,秦家很快就會找到的。
但很不巧的是,在那之前,秦家正好查到了她帶着孩子出國的蹤跡,所有的搜查重點都集中到了國外,已經沒有再查市內那些查過很多次的孤兒院了。
讓蛇頭把孩子送回國後,女人還是害怕被神通廣大的秦家順藤摸瓜查到,便離開加拿大去了美國。之後的幾年裏,她又折騰換了幾個地方,直到手裏沒什麽錢足夠她折騰了,她才在意大利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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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意大利停下的第二個月,她就出了意外,車禍去世了。
此前,秦家的人兜兜轉轉查了數年,最後只查到女人死在了意大利,也因此斷了不少線索。
直到前段時間,當年收錢幫女人把孩子送回國的那個蛇頭,他早年因為各項罪名被逮捕、坐了許多年牢了,前幾個月查出患病不久于世後,這人“良心發現”,對前往監獄采訪罪犯的記者說了不少事情。
其中就包括他一直記憶猶新的“反向偷渡”事件,畢竟那個年代,從加拿大要用偷渡的方式回國相較于偷渡到加拿大而言,就很反常。
蛇頭說,他記得那個孩子被帶回國的時候,因為不适應長時間的海上生活,所以下地時人已經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而蛇頭按着給他錢的女人的吩咐,把孩子帶到了一家孤兒院,正好那孩子當時神志不清,直接倒在了孤兒院門口,蛇頭很容易就擺脫了他。
蛇頭還記得那一天的日子,因為正好是他自己四十歲的生日,也記得那家孤兒院的名字。
秦家的人循着線索,找到了孤兒院,好在這家孤兒院建檔保存的習慣很好,雖然過去十幾年都快二十年了,但很多紙質資料都還在。
對應的那一天,這家孤兒院只收養了一個孩子,是從孤兒院門口撿回去的當時還在生病的孩子,年紀、血型也都對得上,後來這個孩子被領養,改名為江安安。
就是江家的那個江安安。
秦行風和宋盡雪得到這個結果時,既高興于孩子沒有吃太多的苦,又心碎于孩子被養成了如今的模樣。
宋盡雪在電話那端對秦檐予道:“檐予,我和你大哥都知道,這孩子如今的品性……的确不太好,但你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把他教好的。”
“你和阿懶也不要因為這件事而鬧矛盾,你好好跟阿懶說清楚,這是我和你大哥的孩子,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對這個名義上的侄子沒有任何義務,如果阿懶不願意,那完全可以不來往……檐予,我和你大哥不希望這件事會影響到你的幸福。”
秦檐予知道秦行風和宋盡雪是真心的,他們真心的不希望影響到秦檐予和江籁的關系,也是真心想要認回孩子并且把他教好。
秦檐予沒有說客套話,坦然直言道:“大哥,大嫂,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很遺憾不能共享到你們找回孩子的喜悅,但我并不為不認江安安這個侄子而感到抱歉,不然我就要委屈阿懶,也會失去他,那是我不能承受的。”
秦行風道:“我們明白的,檐予。”
“就像我和你大嫂不可能為了讓你和你愛的人之間毫無矛盾,就放棄認回我們親生的孩子,那同樣的,也沒有道理說為了讓我們和即将回家的孩子舒心,就讓你愛的人委屈、讓你失去想要永遠在一起的人,沒有這個道理。但是,檐予,我們永遠是兄弟,好嗎?”
秦檐予點頭:“當然,你們永遠是我的大哥大嫂。”
這通電話結束後,秦檐予輕嘆一聲,然後拎上保溫飯盒,繼續出發去見江籁。
這天晚上,江籁發現秦檐予格外缱绻,看着他的目光總是纏-綿深沉的,在床上也格外熱情……雖然秦檐予一直都挺熱情,但今天晚上就是說不出來的有點不一樣。
江籁想不通,索性歸結為是秦檐予一直在他耳邊纏-綿不斷的說“我愛你”的原因,弄得他感知受到影響。
“阿懶……”秦檐予親着江籁已經帶上吻痕的脖頸,又親了親他泛紅得格外旖旎的唇,呢喃說,“我愛你……你要相信我。”
江籁無奈,啞着聲音問他:“你到底怎麽了?”
秦檐予咬了下江籁的耳垂,力道很輕,然後他笑道:“待會兒有件事要跟你說,現在先多跟你表表态,免得你誤會……”
“秦檐予……”江籁緩緩眨眼,實話實說,“你強調太多遍了,就……更容易讓我誤會……”
秦檐予頓了頓,然後繼續親江籁。
結束之後,江籁想去洗澡,但秦檐予抱着他不放,語調缱绻道:“阿懶,我們說會兒話。”
江籁沒轍,好整以暇看着他:“行,你說吧。”
秦檐予揉了揉江籁的頭發,又撐起身覆到江籁身上,把他鎖在身下免得他溜走,然後秦檐予才啓唇問道:“阿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安安是我大哥大嫂的孩子?”
接到大哥大嫂的電話之後,來酒店在等江籁回來的期間,秦檐予琢磨了下,越想越覺得如果江籁早就知道這件事的話,那江籁以前有些反應就說得通了。可問題是,江籁怎麽會提前知道呢?
聽到秦檐予的問題,江籁原本輕松無所謂的表情斂了一些。
他靜靜的看着眼前的秦檐予,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如果是呢?”
秦檐予坦然道:“如果是的話,我會很茫然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更加好奇你的過往,但也僅此而已……阿懶,今天來之前,我接到大哥大嫂的電話,他們找到孩子了,不出意外就是江安安。”
江籁眨了眨眼。
“阿懶,你以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擔心萬一我大哥大嫂找到孩子,我作為親戚關系上的叔叔,會因為一個江安安而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一直不願意和我糾葛太深嗎?”秦檐予正經問。
江籁沒有回答,只是仍然看着秦檐予的眼睛。
秦檐予便自己接着說下去:“我不會,阿懶。”
“我也已經和大哥大嫂達成了共識,他們身為父母要認回孩子,是人之常情。”
“我身為……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談戀愛,但畢竟我都見過你媽媽了,你媽媽對我很滿意……我身為遲早要和你在一起的人,絕不可能不管你的感受,為了其他人來讓你不高興,所以我不認這個侄子,也是我的人之常情。”
“阿懶,我和大哥大嫂是家人,但在這個之外,更細致的劃分,大哥大嫂和他們的孩子才是一家人,我只想要和你做一家人,我想要每天早上起床都能看到、睡前都能擁抱親吻、牽着手一塊兒白頭到老的人,只有你,也只是你。”
江籁眸光輕閃,輕輕笑了一下。
秦檐予也輕笑了聲,低頭親了親江籁的額頭,又接着道:“大哥大嫂有他們的家,他們在意我這個兄弟,但不會抛棄他們的孩子,他們的絕大部分時間也不會跟我過。”
“等到你願意的那一天,我也會有我的家,我絕不想要失去你,絕不會讓你和江安安交好,更不會暗暗有你不用認這門親戚、我單獨認、背着你去見不讓你知道這種滑稽念頭……”
“阿懶,我自己就不是個能受氣的人,我怎麽可能讓好好的你因為我的選擇而受氣呢?而且,我現在高興你所高興的,生氣你所生氣的,你要是受氣,我會加倍難受回去。”
“當然,我也知道,如果我真有那樣的想法,你也不會真的讓自己受氣,因為你會把我踹下床,然後徹底跟我結束……阿懶,你不用急着答應和我在一起,但不要離開我。”
秦檐予深深抱住江籁。
江籁情緒複雜,擡手回抱住了他。
“除了這些和我解釋的話,你就不想再追問我一點別的嗎?”江籁輕嘆道,“我為什麽能提前知道江安安的身世,為什麽明知道你大哥大嫂找了他很多年但此前只字不提?”
秦檐予擡起江籁的下巴,噙着笑溫聲說:“這方面的話題,和我之前回答過你的一樣。阿懶,你願意告訴我了,我就聽,不然我不會逼你分毫。”
“至于此前只字不提,很好理解,換成我是你,我也不提。”
江籁的手搭到了秦檐予的後頸上,秦檐予低下頭來,兩人接了個吻。
然後江籁輕笑道:“秦老師,你也未免太信任我了。”
秦檐予莞爾:“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不過,阿懶,我不想追問其他問題,但想再問你一回,你真的是因為這件事,所以之前一直對我們之間的關系有所顧忌嗎?那我能不能據此推測,阿懶,你是喜歡我的,只是之前放不下這份顧忌?”
秦檐予一派認真,江籁眨了眨眼,笑道:“我這邊還有大半個月就殺青了,你給我一點時間措詞,回去之後我們再好好聊?”
江籁這個回答中隐含的意思,讓秦檐予眉眼間俱是歡喜。
“好。”秦檐予垂首,狠狠吻住江籁的唇。
察覺到秦檐予的“意思”,江籁忍不住笑:“不行,我明天還要拍戲,不能太過火。”
“放心,阿懶,不會比留在你身上的吻痕更過火的。”秦檐予興致勃勃。
……
接下來半個月,江籁發現,秦檐予似乎是住在他的房間裏了。
以前秦檐予來探班,第二天就會離開,下一次方便的時候再過來。可現在,江籁離開酒店去片場時秦檐予在,不論什麽時候收工回酒店時,秦檐予都在。一問他,果然是沒有離開過的。
“我把我自己鎖在這兒了,方便你什麽時候想看都行,順便表表忠心,以求保住我的情夫地位,我可沒有去見我大哥大嫂那基因突變的兒子。”秦檐予笑眯眯道。
然後他又語調無辜起來:“對了,阿懶,我在這兒總得吃飯吧,我叫客房送餐服務的時候被服務生看到了,你不會怪我暴露了我們之間的偷情關系吧?如果你覺得不合适,那我以後就不吃飯了,沒關系的。”
江籁一挑眉:“不怪你,但你應該也不會怪我新養了個茶裏茶氣的小白臉吧?”
秦檐予:“……”
……
而這半個月裏,還發生了不少其他事。
秦行風和宋盡雪回國後,确認了消息,然後找到了江家。
江父江母和江築,還有江安安本人,得知秦行風和宋盡雪上門的原因後,都非常意外。
接着在秦行風和宋盡雪拿出一堆證明文件,又對江安安講述身世的過程中,江家人意識到面前這對夫妻是秦氏集團背後的秦家人。
得知江安安竟然是秦家丢失多年的孩子,江家人和江安安自己都難以置信。
江安安捂住嘴,睜大了眼睛:“我……你們真的是我親生的爸爸媽媽嗎,會不會是找錯了……我……我從來沒有聽過和親生爸爸媽媽有關的事……”
江安安說着,眼睛裏已經盈滿了眼淚。
秦行風和宋盡雪見狀,心情都很是五味雜陳。
江築突然想到:“冒昧問一下二位,我們之前聽說過傳言,據說秦檐予也是秦家人,是真的嗎?”
雖然秦檐予不會認江安安這個侄子,但秦檐予不僅是秦家人、還是秦家這一代的當家人,這件事等到江安安回秦家後,遲早會知道的。
所以秦行風回答道:“他是我弟弟。”
江父江母和江築一時都有點說不上來的尴尬……主要是,他們都想起來了秦檐予和江籁在談戀愛這件事。
雖然江父江母一直說江籁是走歪門邪道不長久,但當前而言,秦檐予和江籁的戀愛關系知道的人很多。而且,這麽久了還沒有分手的消息,萬一秦檐予和江籁是來真的,那以後江安安不就成了江籁的小輩了?
這輩分亂了套,江家人倒也不是很在意,畢竟江安安和江籁本來也沒有血緣關系。
但是江家人接着又想起來,既然面前這對自稱江安安親生父母的秦家夫妻,是秦檐予的大哥大嫂,那家裏有個娛樂圈的人,談戀愛的對象也是娛樂圈的人,那有關秦檐予和江籁在圈子裏的動向,秦行風和宋盡雪……應該都有看過?
那他們是不是早就知道和江家有關的那些緋聞八卦,知道江籁直接說過“不要把我當江家人,會很惡心”,也知道江笙控訴包含江安安在內的江家人後遠走他鄉,更知道前幾天剛發生的訪談節目鬧劇,還有江安安因此已經被公司解約的事……
一想到秦行風和宋盡雪夫妻倆其實什麽都知道,這幾天在學校已經遭盡了各種目光的江家人就覺得如芒在背的尴尬。
但江安安好似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單純的高興道:“真的嗎?秦檐予老師居然是我親生爸爸媽媽的弟弟,那也就是我的叔叔了?他是我的偶像呢!”
聽到江安安這麽快活的語氣,江家人尴尬之中心裏都多少生出了不快……既因為江安安這麽迅速的接受了親生父母、連叔叔都自然而然叫上了,也因為江安安這麽沒心沒肺。
以前,江父江母和江築覺得江安安這是善良不記仇,可幾天前出了訪談鬧劇之後,現在再看,他們居然覺得江安安好像有些缺心眼……
而秦行風和宋盡雪聞言,只能回了一個和和氣氣的笑容。畢竟剛見面,他們也不好直接就說,你叔叔并不喜歡你,所以以後如果在圈子裏遇見了,不要上前這樣叫。
秦行風和宋盡雪對視一眼,然後想要開口,準備委婉的表示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找時間去做一下親子鑒定吧。
不過,夫妻倆開口之前,江安安突然站了起來,說:“你們等我一下!”
江安安匆匆跑回卧室,很快他就手裏捏着一個東西出來了。他把那東西遞給秦行風和宋盡雪,滿臉期待的問:“那這個東西,你們認識嗎?”
秦行風和宋盡雪定睛一看,這是半塊長命鎖!
雖然時間過去太久,這只剩下半塊的長命鎖已經沒有了最初精致華麗的模樣,但夫妻倆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就是他們孩子剛出生時、家中長輩送的長命鎖,孩子被偷走時也挂在他脖子上的!
宋盡雪顫抖着拿起長命鎖,問江安安:“這……這是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只剩下一半了?”
夫妻倆都在想,這是吃了什麽苦,才會連長命鎖都成這個樣子了。
相較于秦行風和宋盡雪的激動,江安安腼腆一笑,很是乖巧懂事的模樣:“不好意思啊,我也不記得了,我被爸爸媽媽收養回來的時候還太小了,後來又生病過一次,病好之後很多以前的事都沒有印象了。”
“我只記得這個東西是我從孤兒院帶出來的,好像一直都在我身上……我想,可能和我的親生爸爸媽媽有關,就一直留下了。”
秦行風和宋盡雪夫妻倆,終于忍不住抱住了江安安,都淚盈于睫,這是他們找了這麽多年的親生孩子啊。
江安安被抱得似乎很是無措,只能糾結的擔憂道:“你們……你們不要傷心了,我……爸爸,媽媽,你們不要難過了……”
時隔多年,終于又被喚作了爸爸媽媽,但……很奇怪,原本激動難忍的夫妻倆,在聽到江安安的稱呼後,心中反而沒有那麽欣喜若狂……
夫妻倆沒有過多在意這一點異樣,轉而看向江家人。
在江家人尴尬又隐隐不滿的狀态下,秦行風和宋盡雪對他們道了謝,感謝他們這麽多年把江安安照顧養大,然後就提到,如果江安安願意,他們想要帶江安安回秦家住幾天。
其實,秦行風和宋盡雪挺希望江安安可以和江家斷絕關系的,不然一直處在這樣的家庭氛圍裏,他們就算想要扭轉江安安的性格,只怕也很難。
但是江家畢竟養大了江安安,走的是正軌收養程序,他們雖然是親生父母,但也沒有一來就直接理直氣壯把孩子搶走的道理。
所以秦行風和宋盡雪又對江家人說,只是希望江安安回秦家住幾天、畢竟剛找到孩子他們實在舍不得分開,但不是想要從江家把孩子搶走,之後江安安想要住在哪邊就在哪邊。
秦行風和宋盡雪态度和善,江安安自己又願意去秦家,江家人只能勉強笑着送他們出了門。
門一關,江家的氛圍就凝滞起來,江父江母和江築都表情難看。
江築冷諷道:“聽到親生父母,安安這是認得也快走得也快,一點遲疑傷心都沒有,高高興興直接把我們一家抛諸腦後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不是養了他十幾二十年的一家人,而是幫他親生父母寄養幾天的窮親戚家……他到底是認親生父母,還是認秦家這個出身呢?”
江父坐回沙發上,滿臉怒意:“我剛才總算是看明白了,我們供他好吃好穿舒舒服服長大,什麽都為他着想,為了他甚至委屈我們自己的親生孩子,江籁和阿笙都跟我們斷絕了關系,我們還因為他惹得一身壞名聲,他倒是自在,只會哭、讓我們哄,現在親生父母這麽厲害,連一個晚上都舍不得多待就走了!”
江母推了一把秦行風和宋盡雪帶來的禮品袋,氣憤道:“我們這是養了個什麽樣的白眼狼啊!我現在……我現在總算明白阿笙說的那些話了啊!”
剛才看着江安安對秦行風和宋盡雪夫妻倆賣乖,時不時露出笑容又時不時掉下眼淚,完全是天真乖巧又懂事、十分惹人憐愛心疼的模樣,江家人彷佛成了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他們是越看越不舒服,越看越覺得詭異。
江安安究竟是怎麽做到,在明知道他自己全網名聲敗壞、和叔叔秦檐予的戀人江籁矛盾深深的情況下,仍然心無旁骛、無事發生一般,只表現得像個孺慕父母的尋常孩子的?
哪怕他象征性抽噎兩句,問問秦家夫妻,他們會不會因為江籁的原因而對他心有芥蒂呢?
而且,江家人更覺詭異的是,剛才江安安和秦家夫妻在一起的畫面,讓他們聯想到了從前的自己身上……從前,江安安就是這樣乖巧的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嗎?
江父皺着眉:“還有秦家這對夫妻,看上去挺友好,但根本就是傲慢的有錢人罷了。他們根本就沒有把我們的想法放在眼裏,不然怎麽會沒有注意到我們表情不好看?又直接把江安安帶走了,好像他們口頭道謝兩句,我們就應該白養了他們的孩子這麽多年、等着他們來收割成果一樣!”
江母附和道:“可不是嗎,難怪和江安安是親生的一家人,都是一個德性!我們……我們怎麽會收養到這麽一個孩子?養了個嫌貧愛富的白眼狼就算了,還把自己家裏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原本親生的就有三個孩子啊!”
江母說得傷心,忍不住落起淚來。
他們都确信,江安安就是看親生父母是秦家人,才會那麽高興的認了回去。但凡找上門的親生父母不如江家,江安安肯定會哭着說他舍不得養父母多年的情誼!不會這麽快改口,也不會這麽快跟着走。
江母剛才一手推開的禮品袋搖搖欲墜落到了地上,江築蹲下去撿,突然動作一頓。
江築從禮品袋中取出了一張支票,遞給江父江母看。
支票上已經簽了字、寫好了數額,顯然是剛才離開的秦家夫妻在上門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為了不讓江家人出于面子推拒,他們直接放在了禮品袋中。
“這筆錢,足夠我們養十個江安安了。”江築還是冷冷的嘲諷語氣,“但人家也沒說用錢買斷。我猜啊,大概是人家早就聽說了我們江家人的名聲,只是江安安是他們親生孩子,他們不可能不要,所以才忍着厭惡表現得那麽和善,見江安安願意認他們,他們當然想要馬上離開。”
江築的語氣又冷又陰陽怪氣,還有些挑事的說:“爸,媽,你們說江安安還會回來嗎?”
江父摔下支票,站起身指着江築诘問:“你夠了沒有!陰陽怪氣幾天了還沒夠是嗎!你要是想學江籁和江笙,那就滾出去!不留你這位大少爺!”
幾天前,因為江父江母陪江安安去參加的那個訪談節目,鬧劇被傳開了之後,江築在學校裏受到的異樣目光更加多了。
而且這次,江築在學校裏一直很有好感、在追求的那位老師,也開始很直接的回避他了。在被江築堵到之後,那位老師無奈直言,江築家裏的情況太複雜了,而且江築在其間也不像是頭腦清醒的。
除了江築在追求的這位老師之外,其他老師同學也都多多少少不如從前那麽親近了。
自從江笙離開之後,江築心裏就憋着的不滿,經此一事直接轉換成了各種陰陽怪氣的嘲諷,江父和江母聽得也是火氣沖天。
這會兒江父和江築吵了起來,原本時常挂在嘴邊的為人師表、書香世家變得斯文全無。江母想要勸架,但又覺得累得慌,于是沒有什麽舉動,只是坐在一邊默默垂淚。
江家家宅不寧,跟着秦行風和宋盡雪回到秦家的江安安倒是很快樂。
他像個活潑的小鳥一般,對着秦行風、宋盡雪和秦家上上下下多年的傭人都非常乖巧讨喜,時不時用驚嘆的語氣感慨秦家有多漂亮、他有多自在,偶爾還會指着某一個角落說他覺得很熟悉,然後秦家的人就會對他講述一些從前的事。
江安安在秦家住了幾天,這期間他逛了秦家很多地方,有不少房間他都是可以進去看的。
直到這天有一層樓,他不能進任何一個房間。
“為什麽呢?”江安安乖巧的詢問傭人。
傭人恭敬回答:“因為這層樓是檐予先生專屬的,是他的卧室和存放的東西,平時只有打掃的人可以進。”
江安安便撒嬌道:“那就是我的叔叔啦,他還是我的偶像呢,姐姐你就讓我進去看看吧,就當我是幫叔叔打掃房間的人。我保證!一定不翻動任何東西,就是看看!”
傭人笑着搖頭:“安安少爺,請不要為難我。”
見狀,江安安不敢再撒嬌,只好說:“好吧,對不起啊,姐姐,是我太過分了。”
傭人依舊禮貌:“言重了。”
等到江安安離開之後,傭人才回頭看了一眼這層樓。
其實,雖然這裏面都是秦檐予的東西,但此前并沒有特意鎖上房門,秦檐予也沒有這個要求。畢竟,這個家裏除了打掃的人之外,其他人也的确有分寸,不會擅自跑進這些房間,也就沒有必要特意說明。
但是讓傭人們很奇怪的是,這個據說是秦家親生孩子的江安安回來之前,秦行風和宋盡雪就讓人把常年不回來住的秦檐予的房間先鎖上了,說是打掃的時候再開,而即便打掃的時候也不能讓其他人進去。
江安安被帶回來幾天了,秦檐予卻一直沒有回來看過這個侄子,傭人們把這個情況看在眼裏,各有揣測。
而這天在秦檐予房間前碰壁的江安安,很快就忍不住直接問秦行風和宋盡雪:“爸爸,媽媽,叔叔什麽時候回來呀?”
秦行風和宋盡雪聞言都是一頓。
他們正想要委婉的說明情況,但江安安睜大的眼睛已經開始滾落淚珠:“我……果然叔叔很讨厭我,對嗎?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籁籁是真的不喜歡我,叔叔和籁籁在談戀愛,叔叔不喜歡我也很正常……對不起,爸爸媽媽,你們沒有因為我和叔叔鬧不愉快吧?”
看着江安安哭泣的模樣,秦行風和宋盡雪卻是有些怔然。
第一次看還能心疼,多看了幾次後,夫妻倆又回想起來看過的有關江安安的采訪視頻,他總是在哭……
“安安。”宋盡雪用紙巾擦了擦江安安的眼淚,然後問道,“既然你之前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那為什麽一直沒提呢?看你之前的模樣,我和你爸爸還以為你沒有意識到。”
不然怎麽會這麽若無其事呢?
因為江安安太過自在,所以宋盡雪夫妻倆這幾天很猶豫,一直沒有主動戳破。
江安安哽咽了下,有點慌亂:“我……我不敢提,我只是……我不是故意裝作不知道,但是媽媽,我怕提了之後讓你們不高興……”
秦行風嘆了聲氣:“安安,我們好好說話,好嗎?一家人之間,有什麽想法、有什麽疑問,不要藏在心裏。安安,的确如你所說,檐予并不太樂意得知你是我和你媽媽的孩子,但是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因為……”
秦行風想要繼續和江安安講清楚這裏面的人之常情,但他沒能說下去,就被江安安接連不斷的眼淚給打斷了。
江安安哭得滿臉通紅,眼睛和鼻頭最為明顯,大顆大顆的眼淚瘋狂滾落,抽噎聲止不住。
他還一邊自己擦着眼淚,一邊拼命解釋道:“我知道,我明白的,我、我……對不起,爸爸,媽媽,我……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秦行風和宋盡雪夫妻倆互相看了看彼此,心下都有些難以控制的湧出失望。
可是,失望就能不管這個孩子了嗎?這是他們從前一時疏忽弄丢的孩子,他們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如今産生了失望這種情緒,已經讓夫妻倆覺得很慚愧了,他們只能控制着不讓這份失望擺到明面上來,想着好好跟江安安講道理。
宋盡雪放下幫江安安擦眼淚的紙巾,柔聲對他說:“安安,不要再哭了……即使是小孩子,也不應該把眼淚當做常用的武器,你明白嗎?”
江安安驟然咬住了唇。
宋盡雪接着道:“安安,你有沒有發現,你特別喜歡哭?不是說男孩子和成年人不能哭,而是任何一個人都不應該這樣習慣性的哭。眼淚只對愛你的人有用,而當你習慣性用眼淚去逼迫愛你的人時,你就是在傷害對方。”
“而且,這樣子哭對你的身體也不好,傷眼睛,也傷和情緒有關的一切器官。”秦行風接過話道,“更傷你的為人處世。安安,你好好想想,別人想要和你講道理呢,你直接開始哭了……這樣很不好,會把想要和你交朋友、願意跟你講道理的人逼得不敢接近你,只留下無腦愛護你或是以看你哭泣為樂的人。”
宋盡雪摸了摸江安安的頭:“而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之外,沒有人能保證一輩子愛護你、陪伴你,即使是父母也不可能。你需要自己立起來,而不是有朝一日身邊的人不在,你就只能坐下來哭,奢望有人在乎你的眼淚。”
秦行風:“古語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以前在江家,難道他們沒有對你說過,遇事不應當總是哭,想要解決問題更不應該哭。”
“安安,就像剛才這件事,你突然就開始哭了。”宋盡雪嘆氣道,“那我們到底是繼續認真跟你解釋,還是忙着安慰你所以随便扯幾句好聽的話說一說呢?這件事又有什麽值得哭的呢?”
其實,江安安現在仍然沒有停下眼淚。
秦行風狠下心道:“安安,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就是這個世上有很多人,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會喜歡你的。有人不喜歡你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去想有誰不喜歡你,你想想喜歡你的那些人,想想你自己應當愛護自己。連你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怎麽奢望別人愛你呢?”
“有一些人,甚至更加不幸,連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親生父母都不喜歡他們,但難道從此就以淚洗面了嗎?”
秦行風和宋盡雪苦口婆心的話語,并沒有讓江安安止住眼淚,只是止住了他想要出口的習慣性“對不起”。
江安安越聽越惶恐,覺得秦行風和宋盡雪這是不想要他了,他最後站了起來,慌張道:“我……我回房間……好好想想……”
秦行風和宋盡雪沒有追過去。
他們也覺得,江安安需要獨處,需要好好想想,只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行,不然他們說再多也沒用。
而且,夫妻倆還有其他事需要出門去做。
不過來到車庫後,兩人上了車,然後都沒有急着出發。
許久之後,秦行風嘆了聲氣,對宋盡雪道:“對不起……”
宋盡雪搖了搖頭,苦笑說:“那我也要跟你說對不起了。”
——對不起,我對我們的孩子産生了失望的情緒。
秦行風很茫然:“盡雪,你說,我們的孩子怎麽會這樣呢……我不是因為他不優秀而失望,我只是……這幾天下來,我甚至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我們太想當然了,不願意承認我們的孩子也有問題,所以把問題都推給江家那個環境……”
宋盡雪輕嘆道:“我明白,我也在想這件事。”
“我不在乎我們的孩子是否優秀,他是否有好成績、好工作,只要他健康快樂就好,可是我沒辦法不在乎我孩子的品性。他可以不是個優秀的人,但他應當是個能分善惡好壞的人……我以為這是最基礎的,可是……行風,我在安安這孩子的身上,看不到。”
夫妻倆坦白了彼此的想法,又沉默了會兒,然後開車離開了秦家。
他們先去了江父江母所在的大學,不過并不是去找江父江母的。
把江安安帶回了秦家之後,秦行風和宋盡雪又讓人查了不少事情。
他們查到曾經被江父拖延了選導師的那個學生,後來為了順利入學,就随便選了個明知道沒學生願意選的、名聲很刻薄的導師。進入學校之後,這個學生仍然沒有放棄,想要換一個更有學術能力也不磋磨學生的導師。
而且,這個學生其實已經憑借自身實力聯系上了另一位導師,這個導師表示只要原導師願意放人、就可以收下這個學生。可惜原導師不願意放人,即使學生自己遞交了申請也一直沒有用。
秦行風和宋盡雪來到學校,用自身的人脈,幫忙把這件事辦妥了,那個學生很快就會收到換導師成功的消息了。
之後,秦行風和宋盡雪又接着開車前往另一所大學。
這所大學裏有個大四學生名叫符十一,就是幾年前被江安安的追求者害得高考當天受傷的那個學生。
幾天前,秦行風和宋盡雪讓人直接去找了當年江安安那個追求者,那個追求者那年也高考失利了、又沒有勇氣複讀,最後在一個不怎麽樣的大學渾渾噩噩虛度四年,去年畢業後沒有找工作、回家裏蹲着。
被人找上後,那個曾經的追求者很頹敗,承認了當年他就是故意去撞符十一的,撞倒之後還騎了兩圈、讓自行車車輪從符十一手上壓了過去。
而動機,就是這些天網上已經傳開了的那個原因——符十一不喜歡江安安的性格,所以江安安找他說話,他不理江安安,江安安因此很難過。
那個追求者說,當年的事的确不是江安安慫恿他的,但江安安對他哭訴過符十一不喜歡他這件事,而且還不止哭過一次兩次,很多人都知道江安安有多難過。
而這讓那個追求者很讨厭符十一,高考以前就在班上挑釁過符十一。每次挑釁了符十一後,江安安都要勸他不要再那樣做了、但同時也會謝謝他的關心——追求者那時候哪裏聽得進去勸說,就聽見江安安謝謝他了。
高考當天,追求者騎着自行車,看到前面符十一的背影,抱着“我讓符十一高考失利,安安一定會特別感激我為他出氣”的想法,撞了上去。
幾番驗證,得知真相後,秦行風和宋盡雪沒法睜着眼睛說符十一的經歷不應該怪江安安,所以他們想要彌補。
他們查到,符十一當年高考失利後,選擇了複讀,并且在第二年的高考中發揮得特別好,如今已經大四、正值畢業季,符十一還在之前得到了本校的保研名額,幾個月後就要入學了。
不過,符十一的生活并不輕松。
他家境不好,父母早年去世,他被收入不高的姑姑一家收養,因為複讀的事受了不少的白眼,大學後的生活費、學費等各項開支都是自己兼職賺的,還要定期給姑姑家一筆錢,每天忙得都團團轉。
秦行風和宋盡雪來到學校,沒有去打擾符十一,而是以捐贈獎學金的名義給了學校一筆錢。
按着獎學金的要求限定,這筆錢最後必然會落到唯一符合要求的符十一身上,他們也會讓人盯着後續,以防符十一沒能得到這筆獎學金。
秦行風和宋盡雪覺得,在明知道人家不會原諒、甚至可能根本不想提起這件事的情況下,還幾年後特意去說對不起,那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只是讓自己心安罷了。
不如現在這樣,符十一可以通過這筆巨額獎學金名正言順改善生活、減輕一些壓力,同時可以繼續沒有妨礙的記恨那些害過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