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名利場
第27章 名利場
秀場建築的大門是一道神奇的關卡,月時寧一秒切換狀态,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7:20,他們比計劃遲了五分鐘趕到後臺,月時寧迅速坐到一排長長的化妝桌前,轉眼就有發型師和彩妝師出現在他身邊,确認過模特和妝造後立刻開工。
十幾個模特,身邊環繞幾十個妝發人員,還有dresser在衣架周圍穿梭,随着時間的推移人數陸陸續續還在繼續增加。
後臺比簡翛想象中狹小,不到八點就已經是人挨人的狀态,也許是打工人的本能,他迅速隐藏自己,找到最不礙事的角落站定,變成了後臺裏一件不起眼的裝飾品。
化妝桌的對面是一排可移動式衣架,每根橫杆上挂着三至四套衣服,從頭到腳,包含細小的配飾都裝在透明袋子中別在衣服上。上方的牆面張貼着對先前就拍好的試裝照,标明編號,從左至右共36套,其中三號和二十六號兩套look屬于月時寧。
月時寧到得不算早,但妝面完成卻最快,化妝師不吝惜贊美,誇他的皮膚狀态太完美,遮瑕都完全派不上用場,可簡翛卻覺得她把月時寧畫得好不起眼,放眼望去,所有模特看上去都沒什麽差別,帶着統一的深藍色粗眼線與飛揚的眉毛,眉毛上粘着星空配色的閃光眼影粉,氣勢逼人,怪異得不分你我,五官根本看不出多少差別。
這大概就是衆人對模特們顏值的誤會原因,大家想當然地以為只要身高身材合格就可以入行,可其實大多數模特必須有一張工整漂亮的臉,不然哪裏扛得住設計師們腦袋裏的天馬行空。
發型做了近一小時,一頭柔順的亞麻色直發變成複古的羊毛卷,月時寧走到衣架前,對接他的dresser恰好熨燙完上衣,順手開始幫他換裝。
後臺燈光偏暗,可他站在哪裏,光就聚在哪裏,前往攝影角拍照時,連暴躁的秀導火急火燎路過都忍不住一再回眸,與他溝通更是将大嗓門也降低了好幾度,難得能心平氣和。
拍完照,月時寧擡起頭環顧四周,神色忽然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簡翛立刻走上前:“我在這兒。要什麽?”
月時寧輕輕松了口氣:“耳機。”
見他塞上了耳機,簡翛沒有打擾他,指指自己又指一指角落,在他點頭後又隐匿回陰影裏。
彩排前最後的時間,月時寧聽着本場秀的bgm,站在後場區域盯着地上用膠帶貼出的虛拟T臺反複确認順序,又不止一次從左側下臺的出口快步走到上臺的入口處,面色沉靜到有些陰郁,導致其他想搭讪合照的模特捏着手機躊躇半天也沒好意思開口,也不乏有人在他背後抛個白眼,當然,月時寧除了即将開始的秀,根本沒把其他的東西放在眼裏。
9:10,彩排開始,一對一負責換造型的dresser早已按編號等在T臺出口,面色凜然如臨大敵。
#VALUE!後臺并未設置單獨的換衣間,也好像不存在什麽性別差異,大家都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月時寧踩着節奏鼓點消失在登臺的門口,幾十秒後又從另一側出現。他兩步蹬掉鞋子,邊走邊解開褲腰的紐扣,褲子垂落到地上,他赤腳邁過,同時将自己上衣剝掉遞到一旁,轉眼全身上下只剩一條貼身底褲。細膩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每個動作都牽動着薄薄的肌肉與纖長的筋腱,瘦而不弱,美而有力。可他身旁的dresser和發型師居然對眼前香豔的畫面無動于衷,像流水線旁麻木的包裝工人一般,在一分鐘之內就替他換好另一身造型,送他回到登臺口,再不多看一眼。他們拾起被模特脫了一地的服裝,核對每一個細節,包括扣子有沒有松脫,拉鎖順不順暢,配飾有沒有缺失,再把它們重新整理回原狀,挂回衣架正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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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分鐘後,彩排結束,模特們松一口氣,設計師與秀導根據彩排讨論最後的調整,媒體們被允許進入,後臺瞬間被攝影鏡頭擠得滿滿當當,模特們抓緊短暫的時間休息,刷手機,拍合照,接受采訪。
閃光燈對着他頻頻亮起,月時寧娴熟地抓起化妝臺上的太陽鏡,淡定應對。
緊接着是細微調整後的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彩排,結束後觀衆陸續入場。
10:50,大秀正式開始。
十幾分鐘也只是一轉眼的功夫,設計師登臺謝幕,音樂停止,表演結束。一屋子人以最快的速度善後,散場。
簡翛還沒回過味來,月時寧已經迅速換回了自己的黑T加黑色牛仔褲,拽着他走進人滿為患的洗手間。
對于炙手可熱的超模來說,秀與秀的間隔時間太短,他們來不及回賓館重整。
月時寧就近趴在洗手池邊,掏出随行裝洗發水搓洗幹淨頭發,又深深彎下腰,用對他來說高度不夠的烘手機吹頭發,像混跡地鐵站多年的流浪漢一般熟練。
長發打理起來有點麻煩,簡翛慶幸現在是夏天,可轉念一想,秋冬男裝周在一月,一年裏最冷的月份。
“你常常這樣?”轟鳴聲停止時他忍不住問。
“嗯,怕等一下來不及,今天發型師都很忙,我本身到的就晚,盡量自己洗幹淨再過去,可以直接開始化妝。”月時寧晃晃腦袋,甩了甩暫時恢複柔順的頭發:“大家都這樣。諾。”他揚下巴指了指剛從隔間出來的模特,發絲也在滴水,T恤的兩肩都打濕了。
“走吧。”出門前,他用手指随意将頭發全部梳到腦後。
簡翛摸了一把他潮乎乎的頭發:“還沒吹幹。”
“來不及了,大概已經錯過一次彩排了。”
第二場就在同一建築,他們一路小跑,幾分鐘就趕到後臺,月時寧立刻被抹掉了上一場表演的所有痕跡,無縫銜接開始新的妝發。
這一場的品牌來頭不小,後臺比剛剛結束那場人更多,模特數量幾乎翻倍,空間場地也空曠許多,但看上去更井然有序。
月時寧化完妝擡起頭,發覺簡翛不見了,他趕忙問妝師:“有看到我的助理嗎?他剛剛還在的……”
“這兒呢。”一只手從暗處伸過來,握了握他冰涼的手心,“去找地方買水,結果被工作人員拖走了,還問我是哪套look。”簡翛聳聳肩。
“以為你也是要上場的模特。”月時寧環視四周,這一場的模特們普遍沒那麽瘦弱,手臂與胸腹袒露出漂亮的肌肉輪廓,“你看,這個設計師挺喜歡你這型的,布料也更少。”
“可你……”簡翛瞄了一眼他短款背心與垮褲中間露出的紙片腰。
“嗯。我不一樣。”月時寧知道自己笑得有點臭屁,“不管哪個設計師都喜歡我。”
趁發型師弄頭發,簡翛靠近一步,舉着吸管杯到他嘴邊,水是橙子味:“早上吃得少,剛剛又忙出一身汗,補充一點電解質。對了,外面的桌子上有bruschetta和奶昔可以墊一墊,要嗎?我去替你拿。”
他搖搖頭,走秀期間他絕對不會亂吃東西:“結束之後再吃。”
完妝後月時寧又不自覺恢複了生人勿近的模樣,除了短暫勻出十分鐘給兩個記者采訪,全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非秀導和設計師開口不擡頭。耳邊是節奏緊湊的鼓點,他隐隐覺得危險,反複試驗褲子上綴滿的手工珠串流蘇會不會因為臺布颠簸而意外墜落,在登臺前,他執意要dresser替他重新加固了每一處墜飾的接口處,盡管對方不情不願,語氣敷衍。
過度謹慎招來了不屑的目光,才入行的年輕模特大抵覺得他太愛在媒體和秀導面前表現自己,對旁邊的人聳肩撇嘴,誇張地模仿着月時寧的動作。
不想正式走秀上,臺上果真出了狀況,有人的墜飾掉落在臺上來不及撿起,被後一個人踩到一個趔趄險些當場滑倒,還有人因為表現欲過度步伐太奔放,轉身時肩上的串珠流蘇甩起,絞住了長發打卷的發尾,最後只得歪着頭走完回程的路,正是那個不久前才嘲笑過月時寧的小模特,背後的閃光燈在狂歡,下臺的一秒,他淚流滿面。
雖然這不能算模特全責,但免不了被秀導遷怒:“你們以為讓你們換好行頭彩排是為了什麽!不就是讓你們發現問題嗎!既然東西不牢靠了為什麽不能提前說!”
設計師更加惱火,準備了半年的心血全被這種事搶了風頭,媒體一定會将舞臺失誤作為噱頭來報道,他憤憤盯着出問題的模特,似乎要将他們的面孔牢牢記住,将他們永久封殺。
簡翛回頭看了一眼在角落裏默默擦眼角的小模特,白人發育早,看着像二十歲的人實際年齡大概只有十六七,他放在素人裏是妥妥的帥哥,但混跡在一幹超模間卻泯然衆人。也許這是他為數不多替自己博前程的機會,可惜沒能把握住。就像月時寧說的,男模的市場太小,僧多粥少,打翻了這一碗,未必還有下一碗。
他終于能體會到一點月時寧的緊迫感,模特在這裏真的就像一種快消品,從頭到腳被凝視被挑揀,會因為腰間多出的一兩肉被羞辱,因為額頭多出幾顆痘痘收獲化妝師無聲的怨怼。
他們是時尚圈名利場中的一次性耗材,少數被冠以“超模”的名號,擁有更長久的生命,有資格堅守本心做自己,而多數昙花一現,甚至只是花下綠葉,被設計師們召之即來,再棄如敝履,青春耗盡時才醒悟,原來自己只是做了一場華而不實的夢,到頭來一無所有。
月時寧能這麽迅速在這樣現實又混亂的圈子裏站穩腳跟,除了老天賞飯吃,更重要的是獨一份的清醒,能拿到的盡力争取,拿不到的絕不惦記。
“得到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些東西我明明付不起,硬拿的話,後果可能會很慘。”
他在某個雜志采訪中這樣說。
簡翛看着彎腰趴在水池邊的人,替他扯了扯上衣蓋住後腰:“想吃什麽我去買。”
“包裏有代餐奶昔,香草和巧克力,你要哪個?”月時寧沖掉頭發上的泡沫,接過毛巾大力揉搓着頭發,抱歉地笑了笑,“下午還有一場,不敢亂吃,先湊合一下,晚上再帶你吃好的。”
“香草吧。”簡翛掏出梳子,在烘幹機下替他梳順濕漉漉的頭發。
作者有話說:
工作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