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使

第28章 天使

離開秀場時,月時寧用雙手壓着太陽穴慢慢按摩,下午的最後一套造型是高馬尾,發型師綁太緊勒得他眼角起飛,頭皮生疼,連帶着整顆腦袋都隐隐作痛。卸妝時,他龇牙咧嘴拆掉馬尾,不慎拽斷了幾根頭發。

時裝周期間很辛苦,每到傍晚,眼睛都幹澀不已。他貼近鏡子,果然看到淡粉色的細血絲從浮出眼角,這是隐形眼鏡帶太久眼球開始缺氧的表現。他也顧不得看得清看不清,趕忙将日抛摘掉丢進垃圾桶。

雖說已是傍晚,但米蘭夏至前後的日落要等到七八點才露出苗頭,他看了一眼依舊豔陽高照的窗外,在框架眼鏡和太陽鏡中選擇了後者。

走出建築,三米開外面目模糊,十米開外男女不辨,幸好這座城市很小,也不像國內那樣變化日新月異,這幾年,他常走的路來來回回就這麽幾條,慢慢走總歸能找到。

“想吃什麽?”他下意識與簡翛貼得緊緊的,生怕走散找不回他。

“無所謂,或者路上買點什麽帶回去吃也行,可以早點休息。”簡翛俨然習慣了助理這個新身份,掏出濕巾替他擦脖子上的汗。

“……不要。”月時寧搶過濕巾,“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我是在問你想吃什麽,不是在問我的助理。”他說完才覺察到語氣略微有點強硬。

簡翛果然表情一頓,興許是沒想到他會在這件事上這樣固執。

其實從早上開始,從知道這個人只為了看看他好不好就老遠從巴黎飛來開始,他心裏就說不上被什麽淤堵着,何況對方還不辭辛苦陪他高強度工作了一整天。現在現在來,他好像抓到了頭緒。雖然他很享受簡翛在身邊的感覺,但他也想像這個人一樣,能給予身邊的人什麽,而不是永遠單方面接受照顧與好意。

“那個,才五點半。”月時寧舔了舔嘴唇,将聲音放輕,期待地問道,“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沒什麽感興趣的嗎?”

簡翛望着城市中心的方向若有所思,沒再堅持:“那……去大教堂吧,好像也不遠。”

“嗯。很近的,十幾分鐘就到。”月時寧如釋重負,握住他的手腕,盡量自然地帶他慢慢往電車站找過去。

交通高峰期,等車的人不少:“來米蘭一定要坐這個叮叮車,最老的好像有一百年了。”

簡翛倒也不着急,點頭的時候,黃白配色的舊電車徐徐靠站,打開門,內部的裝潢很有味道,窗框、座椅都是深色木質,連車頂燈都是一朵朵複古的玻璃郁金香,邁上去,像邁入一段電影膠片。

他們擠到電車尾部,這截有年頭的車廂跟新車大有不同,車身不方正而是像一顆感冒膠囊的形狀,車頭車尾是圓弧狀,180度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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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聽着軌道行駛音,從全景玻璃中看倒退的城市別有風情,月時寧第一次來就喜歡上了這幅慢節奏的場景,他悄悄往旁邊瞄了一眼,果然,簡翛看得很專心,甚至還不能免俗地掏出手機,試圖避開其他乘客,拍下電車悠然的行動軌跡。上車下車,人流擠來擠去,月時寧一方面擔心他站不穩,一方面怕他被無處不在的扒手有機可乘,不動聲色地從他手中拿過帆布包。簡翛專心拍了一會兒,将手機鏡頭從車窗漸漸收回到車子裏,轉而拍他的特寫:“戴歡歡平時是不是要這樣幫你拍工作花絮?”

月時寧眨眨眼,破天荒對着鏡頭做了個吐舌頭的誇張鬼臉,轉瞬即逝。

大概是沒見過他如此不顧形象,簡翛被他吓了一跳,手機差點滑脫。

“不是說了嗎,你已經下班了。”月時寧不滿地抽走手機,替他将手機塞回了帆布包裏,“回去再還給你。”

下車時已經快要六點,老遠就看到晴空下的白色的巨型建築,一座座塔尖高聳,越走近越壯觀聖潔。雖然根本看不清雕飾細節,但月時寧早在各種照片中領略過所謂“哥特式”的窮工極态,搭配潔白的大理石讓人聯想起華麗的法式蕾絲。

真實的建築偏黃,比照片中更厚重。他站在廣場中央徒勞地眯着眼睛,嘗試将腦海中那些繁複的紋路安在大理石輪廓上,不料正出神,耳邊卻驟起一陣羽翼拍打的聲響,幾十上百只灰黑色鴿子從四面八方聚攏到頭頂,烏壓壓盤旋降落,近在咫尺。

月時寧頭皮一麻,等回過神來人已經蜷縮成一團蹲到了地上,他聽到周圍稀松的笑聲,多是在拍照的游客。女孩子們的聲音并不刻薄,真正讓他感到害怕的是這裏的鴿子壓根不怕人,密密麻麻數量相當可觀,最近的幾只離他不過二十厘米,即使他沒戴眼鏡也能看清它們的尖嘴與半開的翅膀,他手心出汗,腿腳發軟,想站起身卻險些摔到。

“沒事。”狼狽時刻,一只手按了按他的頭頂,随後抓住他的上臂。

他擡頭,簡翛的臉很近,雖然背光,但強忍的笑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

月時寧忿忿咬住下唇不肯起:“好笑嗎。”

簡翛用力抿住嘴吞下笑意,一本正經提醒道:“再不起,它們要來你包包裏找吃的了。”

借着手臂扶他的力量,月時寧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的,乍起的鴿子群中,他推着簡翛一路逃跑,半閉着眼穿越廣場。

站在教堂門前,他們去官網買票時才發現景點關閉時間是傍晚七點,最遲六點十分入場,很幸運,他們卡到了時限,沒有白跑一趟。可作為世界第一大哥特式教堂,修建歷時五個多世紀,想用這麽短的時間就逛完顯然是天方夜譚。月時寧雖然覺得遺憾,但還是決定選擇放棄游覽內部:“那我們買電梯票,直接登頂吧。”

簡翛一愣:“确定?你不是一直都想進去看嘛?”

“來不及了,走馬觀花沒什麽意思,以後抽時間再慢慢逛。”

從屋頂俯瞰,遙遠的街景模模糊糊,低矮的建築浸泡在高溫中,倒也産生了一些距離美,沒有置身其中的髒亂。

月時寧走近邊緣盯着扶壁上的雕花看,順手接過簡翛遞來的水,這才察覺到帆布包不知何時被他拿了回去。

簡翛舉着手機原地轉彎一圈後塞給他,月時寧将屏幕捧得很近,視頻中盡是他憑肉眼看不清的細節,原來塔上的雕像每一座都不盡相同,最高處的瑪麗亞聖像是全鍍金的,在藍天下手執權杖護佑整片土地,栩栩如生。

他将手機還回去,簡翛又不知疲倦地開拍。

月時寧以為他想多拍些什麽留作觀光紀念,默默觀察了一會兒才看出那人前前後後遠遠近近,竟是在拍自己。

“……出來玩都不專心玩嗎……”他默默抱怨。

簡翛也不回嘴,只是把剛拍好的片段展示給他。

幾十秒的視頻,月時寧連看了幾遍,取景角度巧妙,運鏡流暢,節奏舒緩,連光的方向都把控得恰恰好,全程焦點穩定,只在結尾有意虛化人像,淡出。

他吃驚:“你怎麽這麽會拍,練過嗎?”

簡翛點頭:“嗯,大學做兼職的時候要替客人拍視頻的。”

“什麽兼職還要拍視頻啊?”

“戶外運動什麽的,有很多游客會去體驗。玩的過程中會幫他們拍視頻,客人看過之後再選擇買或者不買,一份幾十刀,合人民幣幾百塊呢,挺賺錢的。”

“所以,因為拍的不好,影片賣不出去,被老板罵啦?”月時寧打趣他。

“不至于。大多數人不會明着說什麽。”簡翛無奈一笑,“不過,那些游客明明玩的時候還很開心,可一看到視頻,忽然就變得很失望。那一刻你會覺得是自己掃了他們的興,心裏很不舒服,所以沒事的時候我就上網找找拍視頻的教程,平時也自己練習一下,久而久之就會拍了。”

簡翛邊說,邊拿回手機繼續拍,接近七點,太陽開始做下班前的準備,不再熾白刺眼,漸漸柔和。

月時寧終于可以摘下帽子,他對着鏡頭用力吹起黏在額前的碎發,抓緊最後的機會跟一天裏最平易近人的陽光親密接觸。

“Tenshi?”

簡翛回過頭,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對穿着情侶裝的游客,女生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再擡頭看看月時寧,忽然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走到他們面前,半天才憋出一句英語,“Are you Tenshi?”

月時寧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簡翛也一臉詫異,低聲問他:“是不是你的粉絲?”

女孩的男伴趕忙跟過來糾正她:“Angel!not Tenshi!”

原來是在說日語。

月時寧啞然,上次有人用“天使”這麽令人羞恥的詞彙形容他還是在大一的時候,學姐紅着臉表白時說,他真的跟她小時候幻想過的天使一模一樣。

這個女孩身高目測只有150左右,月時寧俯視她有些不習慣,像看一只驚慌的小動物。

她驚喜又無措,想碰不敢碰,有點可憐,也有點可愛。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身高帶來了壓迫感,于是主動伸出手給她握,女孩裝起手機,在牛仔短褲上蹭了蹭手心,短暫得捏住他手指後立刻松開,後退了一步,垂着頭磕磕巴巴問:“Can i take a picture with you?”

他不是第一次遇粉絲,只是在海外這麽腼腆的類型很少見。女孩英文不好,月時寧的日語也不靈光,意大利語更是只停留在說你好謝謝再見的階段,比手畫腳半天才弄清楚她的要求,他站在她正背後,雙手交疊在胸口低着頭看她。

月時寧滿心疑惑目送女孩蹦蹦跳跳走遠,他原想問一句這是什麽新型合照姿勢,忽然被熱乎乎的晚風吹得一哆嗦。

“怎麽了?”簡翛見他忽然捂住嘴巴,揶揄道,“海外碰到粉絲太激動了?”

月時寧沒有反駁的餘裕,專心致志醞釀出一個誇張的噴嚏。

簡翛一愣,一手遮光一手擡起他的墨鏡,赫然發現他發紅的眼睛,他摸了摸月時寧的額頭:“你該不會……被傳染了流感吧……”

作者有話說:

說是工作也行……約會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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