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年假

第33章 年假

簡翛穿松松垮垮的黑色無袖T恤和機車牛仔褲,發際潮濕,風塵仆仆,目光卻不怠,甚至顯出隐約亢奮。

意料之外見到好友,他該驚喜才是。

可他卻愣住了,憤怒在看到簡翛的一刻被沖熄,只是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察到一絲委屈,不敢輕易開口。

默默平息許久,他問:“騎車來的?”

“嗯。你怎麽知道。”

“頭上都是汗,一看就是剛摘掉頭盔。”月時寧勉強笑笑,“而且,你看起來很開心。”

他邊說邊翻找過渾身上下的口袋,沒有紙巾。剛從圖書館出來,只臂彎裏抱一沓圈出考點的課件而已。原本他計劃去食堂随便吃點什麽再接着回去複習的,如果沒有人工湖邊放鴿子那一出的話。

“有嗎。”簡翛随意扯起衣擺在耳鬓抹了一把,擦掉殘留的汗水,眼睛始終盯着他的臉。

月時寧知道自己臉色不好看,可他這會兒疲于解釋,興許是最近太累了,或許是考試壓力大還不能專心複習,情緒徘徊在崩潰邊緣。

如果簡翛不出現,他打算回一趟外婆家。

待在家人身邊,幫廚外公做一桌家常菜,抱怨幾句工作再左耳進右耳出一些任老師和月老師的諄諄教誨,對他來說就是最能治愈自己的方式。唯一的顧慮是不能把煩惱表現得太明顯,外婆生病之後睡眠原本就差,他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要難過得為他徹夜失眠。

可眼下他居然覺得自己不用回去了。

看着簡翛鼻尖殘留的汗和眼中疲憊卻滿足的神采,他同時回憶起飙車的爽快,興起想聞一聞今天海風的味道。

“車呢?”他問。

“去兜風?”簡翛這次真心實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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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貼邊拐進燒烤店背後的小巷,一輛拉風的全黑色重型機車恨不能将窄小的巷道占滿。

這裏集中堆餐館潮濕廚餘垃圾,常年有股淡淡的腐味學生都躲着走,這會兒店主們聚衆吸煙放風,順便圍着摩托車拍照。

簡翛刻意咳一聲,衆人讓開,露出了車上的留守乘客。

身高大約四十厘米,懷裏抱個飯團,罩着一層透明玻璃包裝紙,被五花大綁固定在後座靠背上,笑得一臉憨憨傻傻。

月時寧一驚,沖到座位旁将它看了個明白:“是,蜥蜴?好大一只……”

“嗯。”簡翛去解繩子,“上個月鈴回日本,她好像也喜歡這個,叫角落生物對吧。我随口問她能不能找到你之前丢的那個小東西。她沒找到同款,就買了這個回來……我看你vlog裏一直也沒什麽東西替。這只這麽大,不會輕易被抓走去做研究吧……”他打趣道。

一個指節大的小玩意,他不提,月時寧早忘了,他的确喜歡角落生物,卻沒到非它不可的地步。

很明顯這人沒說實話,這只飯團款是e-shop限定,早在一個月之前網店預訂就截止了。

可月時寧決定暫時不戳穿他,接過藍色恐龍抱在胸前:“謝謝。”

“哎喲,大明星!喝奶茶嗎?”奶茶店老板出後門丢垃圾,随口開他玩笑。

想起中午的事,月時寧不免來氣,張口就要拒絕。可注意到摩托車後備箱裏空空的礦泉水瓶又改變主意:“一杯凍頂烏龍。”

“行啊!”老板殷勤過了頭,“我請你喝。”

“不用。”他打開微信,垂眼掃門上的付款碼,而後擡頭,用冷得掉冰渣的眼神掃老板。

老板尴尬笑笑,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甚至還掐掉煙屁股往後挪了半步:“那個……今天,我也不知道後來人會越來越多,不好意思啊……”等員工做奶茶的時候他沒話找話,“你朋友這車真帥。”

的确帥,龐然大物,比上次的印第安酋長更有力量感。

黑色摩托是主流,可這輛車連排氣管和輪毂在內通體漆黑,一些部分啞光有質感,一些部分反射金屬光澤。月時寧跨上後座時才注意到蒙塵,看樣子跑了很遠的路。

“你是騎了兩百多公裏嗎……”他遞飲料過去。

“嗯。”簡翛咬着吸管,目光沒離開他的手背。

兩百多公裏,開車都要三個多小時,騎車怕是要更久。他忽然覺得自己兜風的要求有點無理:“餓不餓?不然先吃點東西?”

“不用。走吧。”簡翛滿不在乎,舉手一抛,空杯準确飛入半開的垃圾桶。

“那,帶你去吃海鮮。”月時寧想了想,摸出手機發給他定位。

簡翛從摩托尾箱裏掏出另一只頭盔以及兩件騎行外套。

“不用,這麽熱。”

“穿上,安全。”他在這方面很固執,月時寧不穿,他便沒有上車的意思。

婆婆媽媽。月時寧腹诽,卻也乖乖披上衣服。好在騎行服的材料輕薄透氣,根本沒有看上去那麽悶熱。”

簡翛懶得繼續廢話,直接上手替他拉上拉鏈,撸下他馬尾上的發圈順勢套在手腕上,讓他戴好頭盔。

摩托車的确是有魔力的東西,即使沒有極速狂飙,也能讓人短暫地忘卻煩惱。明明是走過多少次的路,可他很久沒這樣認真地欣賞風景。

他們沿海邊道路騎,雲像輕盈的浪,争相湧過懸浮半空的落日,明亮的光被一點一點沖淡,愈發變成月時寧喜歡的顏色。

下班高峰還沒過,他們混跡車流中沒什麽速度,等紅燈的時候,他指近岸沙灘和礁石:“你看,他們在喂海鷗。”

簡翛要專心關注交通狀況,只偶爾向旁邊瞄一眼,壓下他的胳膊:“嗯。別伸手,危險。”

開着開着,車流量明顯減少,簡翛詫異地松開一邊車把,滑動屏幕裏的地圖。

“不用查,這條路沒錯。地方挺偏的。”月時寧下意識探頭想貼近他耳朵,意識到他們還隔着頭盔又愣愣退回去。

七八月是海汐的旅游高峰,市區內所有的沙灘都人滿為患,沿海一線的網紅餐廳酒吧更是重災區,排隊兩小時起跳。好在月時寧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他知道一片偏遠的海,沙灘細膩顏色淺,小時候每年暑假都要跟外公去看幾次日落,那裏人少,他可以安心脫光衣服游泳,不用擔心被其他小孩圍觀,指指點點。

沿岸原本有幾家蒼蠅館子,沒店面,老板們騎三輪,支起遮陽傘,站在下頭烹炒蒸煮,周圍擺上幾張膝蓋高的折疊桌和小馬紮,就算是美食一條街了。食材都是當日新鮮打撈,量不算多,售罄即打烊,夏日裏格外受歡迎。如今市區擴張,那裏也不再是疏于管理的城鄉結合部了,一切規範化,幾個攤子并成了一間店,半室內半室外,老板也只剩下一個。

車子停在店門前,月時寧率先沖過去,摘下頭盔,貼着幾口魚缸和幾只鐵盤看一圈,松一口氣。東西餘下不多卻足夠他們吃好。

“老板,幫我挑一條大點的銀鲳,清蒸一下。再來一只醬燒鐵板鱿魚,還有炒毛蛤……”

“毛蛤蜊沒了,盤裏剩那不到一斤才被人點走,換海蛎子吧,撈汁或者蒜蓉?”老板撈起缸裏的魚,往案板上一摔,擡頭掃他一眼,目光一頓,笑起來,“喲。是你啊。”

“嗯。那蒜蓉吧,再來一盤拌涼粉,半斤黃花魚鍋貼。”月時寧遺憾地掃了一眼鐵盤子,一道小水柱剛好呲到他手指上,仿佛是來自毛蛤蜊的挑釁。

“海蛎子是?”簡翛不知什麽時候不聲不響就站到他身後。

“就是生蚝。我們這裏習慣叫海蛎子。”他輕車熟路拿了筷子盤子紙巾走到簡翛面前,指了指門外,“去外面吃吧!”

“你常來?”簡翛幫他擦桌子,“老板認得你。”

“其實沒有,上高中之後一年也來不了一次。但……我比較好認吧。”月時寧随口自嘲,“如果你再晚兩個月來,品類會更多。梭子蟹,皮皮蝦,扇貝。不騎車的話,還可以點一紮原漿啤酒。”

“痛風套餐啊……”

“對啊,海邊的人最容易痛風,我外公就有。”

說笑間,快手菜就端上來,桌子不大,被幾只樸素的盤子擠滿,水杯都沒得放。

菜色誘人,尤其是簡翛一路騎行幾個小時,一動筷子就停不下來。

“你慢點吃。”月時寧樂了,只覺得饑腸辘辘,那些沮喪啊憤怒啊崩潰啊統統都消失不見。

“你也多吃點,海鮮都是蛋白質,不會胖。”說着,簡翛将穿在兩根粗竹簽上的鱿魚翻身,遞沒咬過的那一邊給他,“這個鱿魚烤得很好吃,怎麽只點了一只?”

月時寧盯着他臉頰邊被鱿魚須蹭到的一抹醬汁,咬斷鱿魚一條腿,細嚼慢咽:“這個是給你點的,特色。我小時候就吃膩了,而且鱿魚膽固醇高,教練不建議多吃。”

塑料凳配折疊桌,月時寧舉起手機,拍下夕陽一絲一絲在海面消失的全過程,伴着有節奏的浪濤聲,篦掉生蚝殼裏裹着油的蒜蓉,一口吞掉一顆蚝肉。

“你怎麽忽然到海汐來。”他喝了一口白開水漱口,“不會是專程來送蜥蜴的吧。”

簡翛不停咀嚼的嘴巴停了停,慢吞吞咽下去才答道:“也不是。休年假,順便給你送來。去年差不多就是七月回國的,剛好一年了,想休息幾天。之前我有個在澳洲留學認識的朋友,他前兩年回國,在這邊開了個沖浪俱樂部,邀請我好幾回了,這次有時間就過來看看。”簡翛沒擡眼,專心夾下一塊魚尾附近的肉,對着光挑魚刺。

桌子小到上一道菜就要撤掉一只空盤,他們面對面坐着距離不足半米,昏黃街燈亮起,在那人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那一瞬間的黯然被月時寧盡收眼底。

“我随便猜的啊。”他替簡翛夾了一顆魚肉鍋貼放到勺子裏,“你是不是跟家人鬧別扭了?”

簡翛手一頓,放下筷子,擡眼無奈一笑:“為什麽這麽問?”

作者有話說:

誰信你是休年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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