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橋米線(三更合一)

過橋米線(三更合一)

第25章

三月十五號,中雨。

從昨天起,銅石市的天就一直陰沉沉的,但等到深夜,這雨也沒見落下。

昨夜臨睡前,何楚瑩都在祈禱着明天早上不要下雨。

但早上一道驚雷吵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她,使得原本應該是一天之中心情最好的時刻立即變得一團糟起來。

望着窗外連成一片的雨幕,她呆呆看了好一會兒才嘆氣認命起床。

“米米期待了這麽久,你說那家早餐店會不會不開門啊!”

突然,身旁的丈夫向毅緩緩開口,聲音清醒得一聽就知道醒來了好久。

“開車去看看吧,實在不行到時再跟米米解釋。”

夫妻兩唯一的兒子向覓,小名向米米,今年十九歲。

本該在大學肆意揮灑青春的年紀,卻因兩年前突然發生的一件事而不得不留在家中休養。

兩年前,剛讀高二的向覓因為成績優秀,被選為了班級的班長。

某一天,班主任發現班級裏有個一向沒什麽存在感的女同學四天都沒有來上課了。

無法聯系上家長後,老師決定先讓向覓和副班長回家的途中先去同學家看看,若是有人在家的話就問問情況。

兩人上門一看才發現,那個女同學早已自殺身亡,泡在浴缸裏整整幾天都沒被人發現。

女同學的死狀給向覓留下了強烈的視覺沖擊。

頭幾天大家都并未發現異常,直到學校早餐菜單裏出現了饅頭,向覓當場情緒崩潰,被老師送回了家中。

至此,向覓患上了很嚴重的厭食症。

一米八幾的大個,瘦得只剩下四十多公斤,兩條腿幹癟得好像只剩下兩根大腿骨勉強支撐身體。

他們帶着孩子看遍了所有的西醫中醫,效果都微乎其微。

這種情況在半個月前終于出現了點讓人欣喜的轉機,向覓在一個分享生活的主播視頻裏看到了順平早餐攤的介紹。

就是那一天,何楚瑩聽到了兒子說想吃馄饨的嘟囔。

可惜那時臨近過年,早餐攤的老板也回家過年去了,一直關注微博的她前兩天發現有粉絲說起今天會營業的消息。

何楚瑩立即跟兒子分享了這個好消息,也如願從孩子臉龐上看到了少有喜悅神情。

這使得他們夫妻心中變得更加期待起來。

但……天公不作美,這麽大的雨,夫妻兩都不确定今天到底還會不會營業。

如果去了沒開門,反倒讓孩子心裏失望。

叩叩叩——

夫妻倆正猶豫間,卧室的房門被叩響,向覓帶着絲喜悅的聲音傳來。

“爸,媽,去晚該沒位置了。”

“我們起了!”何楚瑩忙回,伸手推推丈夫的腿,兩人神色中的擔心更甚了。

一路按照導航開到學校街。

由于雨勢過大,街上沒幾家擺攤的,雖然使得他們順利将車直接開到了養老院後門,同時也讓夫妻兩的心不斷落下。

“開着門呢!”

向覓興奮地指着敞開的大門。

果真開着,不僅正常營業,來吃早點的客人竟然絡繹不絕。

花花綠綠的傘面像是一朵朵七彩蘑菇不停往裏移動,向覓難得地臉上激動出了抹紅暈,迫不及待地就要下車。

三人走進大門,雨幕都無法阻擋的香味瞬間飄了過來。

他們跟着人流往裏走,踩着被玉打落的無數桑葚,肩膀掃過枝條上的雨水,沾濕了半邊肩膀。

終于……一間透着溫暖燈光的餐廳出現在了眼前。

随着玻璃門拉開,屋內的熱氣以及嘈雜聲傾瀉而出,向覓卻顯得很高興,滿臉興奮地四處看着。

三人一走進來,巒星河就立即瞧見了走在最前頭的年輕男孩。

兩頰凹陷,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青色,雖然個子很高,卻瘦得像是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

早些天占攤的事一出,巒星河就将廚房右牆與餐廳牆體打通,變成了兩邊餐廳都能看到的透明廚房。

透過玻璃窗,他看見男孩身後的中年男女都在小心觀察着孩子神色,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般。

擦幹淨手上的水,巒星河走到臺子前:“幾位吃點什麽?”

“老板,我想吃馄饨。”

似乎是鮮味刺激了男孩口中的唾液,巒星河見他不停吞咽着口水,眼底卻變得有些驚恐起來。

典型的情緒與身體在做激烈較量。

“我們家馄饨加辣椒油才是一絕。”巒星河突然伸出大拇指,自豪地誇獎起都被食客們忽略了的辣椒油:“又香又辣,一口下去哦……”

向覓吞咽口水的動作急速增加,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巒星河将辣椒油罐子取出來……而後打開。

那種沖擊性的辣味好似一下子沖進了向覓腦海中,眼前和全部意識都只剩下那一片紅亮。

剛升起的蒼白惡心立即被香氣沖得七零八散,他突然感覺肚子裏傳來陣強烈的饑餓感。

咕嚕——

非常響亮的聲音響起,向覓驚得捂住肚子,向毅夫妻卻面露驚喜,不敢錯眼地盯着兒子。

向覓驚慌失措,茫然環顧四周。

饑餓……

久違的饑餓感。

巒星河卻像是沒看見幾人表情似的,笑盈盈地招了招手:“這樣吧,既然你不知道吃什麽,我給你推薦個套餐怎麽樣?”

“好!老板你看着推薦。”向毅疾步上前,說着話就連忙拿出手機作勢要付款。

情緒激動下,顫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好幾下都沒能輸對密碼,巒星河也不管他,只笑着說了說價格:“三個人總共一百六十八。”

“林叔,你帶三位去包間。”

“林叔,你帶三位去包間!”

巒星河高聲連說兩遍才折回了廚房。

一百六十八,沒說菜品沒有明細,向毅夫妻倆也不敢問,付了錢後就等着服務員來帶路。

服務員是沒看見,等了幾分鐘,餐廳角落才走來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慢吞吞地挪到幾人面前。

老人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思考過才邁步似的,三人跟在他身後也不得不放慢了步子。

這一閑下來,三人才看到,這家早餐館的職員全都是老頭老太太。

十幾個人湊到一起都湊不出一頭黑發那種……

一進入這家餐館,好似一切都跟着放慢了下來。

有不少食客吃完早飯沒忙着起身離開,看看窗外的風景,亦或是跟慢動作的服務員們聊上幾句。

“老向你看。”走着走着,何楚瑩被窗邊的一幕所驚呆。

初中生模樣的女孩兒拿着作業本,旁邊一個白發老太太正溫聲指導着,桌對面的女孩爸媽就笑眯眯地望着這一切。

“吃早餐還帶輔導作業的!”向毅也頗為驚奇。

林輝緩緩回頭,慢了半拍地露出個笑容:“廖阿姨可是數學家,別說是初中作業,就是數學系的大學生來了也得聽她講。”

三人震驚。

“看到那邊那個收碗的老頭子沒有?歸國華僑,那邊……大學教授……那邊……包間到了。”

顯擺的聲音終于停下,餐廳唯一一間包間也露出了真容。

說是包間,其實也就是在餐廳中隔了間小屋。

林輝把人帶到,立即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三人在震驚中走進包間。

“爸,你說推薦套餐裏都有些什麽啊?”向覓坐到窗邊,拉開窗子,一支帶着雨水的枝條噌一下彈了進來。

窗外,竟然是一片生機盎然的菜園子。

磅礴大雨中,翠綠枝頭上挂滿的各種果子随風搖擺,卻依舊堅挺地不願掉落。

好幾種顏色彙集到一起,總給人一種身處花海之中的錯覺。

三人都被美景所吸引,靜靜地望着窗外看了神,沒人開口說話,心中卻都不約而同被美好場景所治愈着。

恐懼和疲倦都仿佛被雨水沖刷幹淨,一如那些果子般随風搖擺後會生長得更加美味。

“你們的米線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巒星河的聲音猛然憑空炸開,一下子将三人拉回了現實。

一輛三層小推車上,擺得滿滿當當。

“嘗嘗我們早餐店新推出的過橋米線。”巒星河笑着介紹。

過橋米線是雲省特産,向家三人去旅游時曾在當地吃過,一聽竟然是這個,心裏都有些失望起來。

但随着巒星河将東西一一擺好後,他們卻發現了些許不同。

配菜很少,而且每個人的配菜竟然還不相同。

巒星河走到向覓旁邊,揭開湯碗上的蓋子,而後端起最靠近的盤子一股腦全倒了下去,快得幾人都沒看清盤子裏都有些什麽東西。

“你的是海鮮版過橋米線,先喝湯再放辣椒。”

随後倒進去的豆皮,榨菜和各種作料大家倒都認識。

幫向覓倒完配菜後巒星河就沒再親自動手,示意夫妻兩随便放之後,又出了包間。

夫妻兩面面相觑。

就這……

轉頭一看向覓,消瘦臉頰上顯得更大的眼睛正盯着湯碗,鼻尖聳動,不停地舔着嘴唇。

“好香!”

向毅掀開自己的湯碗,再看向向覓的碗,立即就發現了不同。

他們夫妻兩是金黃色雞湯,而兒子那碗竟然是乳白色,就像是一鍋燒開的牛奶。

湯面上有點點綠色點綴,他視線內只看見兩只紅色的蝦尾。

向覓拿起勺子,輕輕一吹,熱氣瞬間升騰而起,藏在油脂之下的湯香飄散開來。

“是魚湯。”

很清香的魚湯,帶着絲淡淡陳皮香,鮮味濃郁得讓人根本不會懷疑這碗湯究竟是不是科技産品。

海鮮中的清甜是無法複刻的。

“快嘗嘗味道?”

何楚瑩胡亂将配料倒入自己碗內,挪到向覓身邊關切地望着。

根據她這兩年來的觀察,聞到味道沒有反感只是成功了第一步,接下來品嘗味道不産生生理性的惡心就成功了大半。

至于最後一步……吃飽。

兩年時間內,她一次都沒見到過。

輕輕吹涼滾燙的湯,小小抿了一口,清甜從口腔直沖鼻腔和腦門,而後才是喉嚨。

夫妻兩緊張地望着兒子的一舉一動。

直至喉結上下移動,湯滑下喉嚨,向覓又夾了筷子米線送入口中,兩人的心又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一口接一口,向覓的臉逐漸被熱氣熏得有些發紅。

夫妻兩人都沉浸在這種原本很小卻足以人讓他們感動流淚的場景中,直至向覓驚喜地夾起根吸管粗細的蟹腿:“爸媽你們看,湯裏還有螃蟹。”

向毅回神,目光看向那只紅彤彤的蟹腿。

咔嚓——

蟹腿輕輕一咬就裂了開來,向覓剝開蟹殼,裏面雪白飽滿的蟹肉更是讓他驚喜。

“螃蟹又鮮又甜,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螃蟹。”

只這一句,向毅雖然沒分辨出到底是什麽螃蟹,但從心底卻覺得今天這頓飯就是花一萬塊也值得了。

“這麽大鍋海鮮湯,才幾十塊嗎?”何楚瑩不敢置信。

銅石是個內陸城市,光那幾只蝦和螃蟹恐怕都能賣到上百塊,更何況還有魚湯所熬制的湯底。

折返的巒星河剛好聽到何楚瑩嘀咕,笑着把手中的果汁往向覓面前一放後笑道:“一百六十八是你們兩位的餐費,小帥哥的海鮮過橋米線獨家一份,菜單上是沒有的哦!”

“獨家!”聽到只此一份,向覓高興擡頭,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巒星河:“難道是老板還沒推出的新品?”

“所以吃完記得給我反饋哦。”巒星河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再送你份獨家飲料。”

“很好吃,我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食物。”

青年眼神真誠,瞳孔中映出巒星河笑盈盈的臉,嘴邊還殘留着抹油脂。

巒星河笑,很不謙虛地點了點頭:“小夥子挺會說話!看在嘴這麽甜的份上,一會走的時候我再送你份禮物。”

其實向覓說得也沒錯,畢竟這碗過橋米線裏除了米線是本世界産物,其他都是各個世界裏的頂級食材,随便拿樣出來都足以吊打本世界同品種的任何一種。

話說到這裏,向毅夫妻哪還沒看出這是巒星河專門給兒子準備的食物,心中齊齊溢無比的感激之情。

透過包間門能看到餐廳內依舊人來人往,巒星河拍拍向覓的肩,示意他不要吃多後,又轉身忙碌去了。

“我想……餐廳生意之所以這麽好,味道是其一……還因為有個很溫暖的老板吧!”何楚瑩幽幽感嘆道。

窗外天色陰暗,耳中雨聲嘩嘩,他們一家三口坐在屋裏吃着熱騰騰的食物。

很簡單的場景卻溫暖得叫何楚瑩不禁生出許多感觸。

擡頭看了看向覓,整個腦袋好像埋在了湯碗裏,根本沒空搭理媽媽的感性,再轉頭去看丈夫,父子倆完全是同樣的動作。

感性也抵不過此起彼伏喝湯時發出的呼嚕聲。

何楚瑩:“……”

包間裏感動升級又被打斷,餐廳裏卻因人越來越多,逐漸又開始上演排隊的戲碼。

剛收傘踏進餐廳的一群年輕男女就被這陣勢吓了一跳。

“原以為今天下這麽大雨會沒人的。”

開口的是個高馬尾的漂亮女孩,目光在餐廳裏環顧一圈後,驚喜地看向正坐在窗邊吃早點的小女孩。

“政宇。”

女孩兒嘴邊一圈紫色的果醬,聽見人叫自己,邊嚼着食物邊轉頭去看,嘴裏鼓鼓囊囊就跟只小倉鼠似的。

“田老師。”看清來人,政宇也很是高興。

經過她不懈的宣傳,學校老師們終于出現在了餐廳中。

田蓉快步走到窗前,這才看清這張明顯不一樣的桌子邊坐了三個人。

“夏彤,田峰,你們上學快遲到了。”

人未出現,巒星河的聲音卻從廚房裏傳了出來,然後一個人影匆匆走出,往臺子上擺了幾個飯盒後,又匆匆折返。

田峰小跑着去拿回飯盒,遞給政宇一盒後,沖田蓉抱歉笑笑,忙拽着妹妹疾步往外走。

兩個穿高中校服的孩子急匆匆離去,政宇笑嘻嘻地讓老師快坐下:“一會兒沒位置了。”

不用等一會兒,這會兒已有人将端着碗站到窗前吃了。

“擦擦嘴。”田蓉示意政宇嘴邊沾到的一圈果醬。

來人都是明度小學的老師,其中好幾個都教過政宇,小姑娘一點也沒有怵老師的感覺,熱情地招呼大家快來坐。

“老師,你們先坐,我去拿小菜。”

政宇迅速收拾好桌上還沒吃完的土司片,在老師們注目中端着盤子歡快地跑進了廚房。

“張校長還擔心政宇特殊的成長環境會影響孩子成長,我看啊……這孩子比大多數正常家庭的孩子都要樂觀。”

品德老師搖頭失笑,那孩子又機靈又開朗,一點都沒有自卑內向的趨勢。

“學校裏很關注政宇的學習情況。”田蓉冷不丁地說了句不相關的話。

見幾個老師看過來,小聲地将從年級主任那聽來的消息講了講:“政宇上個月拿下了全國中小學生的雙語演講金獎,過兩天電視臺還要親自來采訪。”

“金獎!”

明度小學三年級起才開設英語課程,政宇今年剛升三年級,就那幾個單詞量怎麽足以支撐起一場演講。

而且據在場的校領導們說,她的口語流利程度完全能把在場的大多數英語老師都比下去。

如果沒有豐富的語言環境,怎麽可能練就出來如此流利的口語。

再加上政宇學習成績本來就穩定在全年級前三,校領導們都非常看好過幾年她能幫學校拿下市一中的一個名額。

市一中對接市一中高中部,只要在這六年中不掉鏈子,國內前幾的大學都是沒問題的。

所以……在老師們看來,能考入市一中,就是敲響了國內頂尖大學的校門。

“我覺得應該是和養老院裏的這幾位老人有關系。”一直聽老師們說話的英語老師黃文秀肯定,說着目光往廚房的方向一看,頓時一震。

“你們看!”

她指着與政宇正對話的巒星河叫道。

兩人的對話有來有往,巒星河說完笑呵呵地揉了揉政宇的頭,而後将托盤放到了桌上。

看他們的口型,分明說得就是英語。

政宇興沖沖地端着托盤走到老師們面前,将盤子裏的果汁分發給老師們:“老師,星河叔說這是送的果汁。”

“政宇,你剛才和巒老板說得是英語?”黃文秀忍不住問起。

政宇點頭:“我的英語全是厲爺爺和星河叔教的,我還能唱英語歌呢!”

小姑娘很驕傲,如果老師們再問,她就打算現場展示一首剛學的英文歌。

鄰桌收拾着碗筷的舒明華見老師呆若木雞似是不知該怎麽接話,拿了抽紙放到老師們桌前,順道笑着解釋:“厲院長是歸國華僑,星河才厲害呢,英語全是自學……”

從很小起,厲院長就開始教政宇英語,不過由于缺乏自信心,小姑娘的英語都只能勉強蹦單詞。

巒星河知道後主動用英語搭話,後來報名演講的事一決定,整個養老院的長輩都開始用蹩腳英語跟她交流。

這日積月累的下來,不僅政宇的口語流利無比,就是張翠霞幾人,竟也能說上兩句基本用語。

田蓉心中驚駭,試問這樣的學習環境又有幾家人能有!

“老師,你們先吃,我去學校了。”

見老師們不打算考她的英語,政宇拿起桌上的飯盒就先去學校了。

臨出門前,田蓉又看到巒星河追出來遞了個粉紅色的水壺過去,小姑娘笑得跟朵花似的,這才搖頭晃腦地快樂出門。

“政宇比班裏好些男生都要高。”體育老師則是注意到了這點。

“你小時候如果每天都能吃得這麽好,個子肯定能長到一米九。”田蓉打趣。

要她說,學校領導的擔心完全多餘,光是政宇每天帶去學校的零嘴兒,就能看出養老院衆人對孩子有多上心。

家長固然重要,但充滿愛的家庭氛圍比家長的存在更加重要。

再說……巒星河的廚藝是真無敵。

如果她爸媽有這麽好的廚藝,考大學時她肯定義無反顧留在當地,也不至于如今跟家人離得十萬八千裏。

……思鄉之情冉冉升起。

“這是什麽果汁?好喝。”

“我試試!”

迫不及待端起杯子猛吸了口,心口酸澀立即被滿腔酸甜所沖淡,田蓉滿足地砸了砸唇。

其實在這當老師也不錯……

“如果學校教師食堂廚師有栾老師一半廚藝,我保準在這個學校當一輩子老師。”品德老師黃文秀感嘆不已。

“食堂不是要重新招商嗎……你們說……”

去年的全市整頓行動轟轟轟烈烈,學校教師食堂也難逃檢查,被查出問題後承包方被通知退場,全校老師都要暫時在外吃飯。

要不他們還沒機會知道學校對面就藏着家美食店呢!

衆人眼神齊齊看向黃文秀,體育老師更是一副奸詐小人的模樣搓着手:“要不你在校長面前進幾句讒言,讓順平早餐店承包咱們午餐怎麽樣?”

校長也姓黃,與黃文秀可是正兒八經的親父女關系。

黃文秀笑了笑也不搭腔,反而是一副賣關子的模樣,田蓉等不及上手直接撓起好友的癢癢。

一陣笑聲後,她才小聲地跟大家透底。

其實校領導班子裏已經有人提出了這個意見,最近大家正在商量可行性,如果能早餐店這邊能談攏的話,可能性極大。

幾人一陣歡呼……引來衆食客側目。

半個月後。

明度小學還沒找上巒星河,已有人搶先一步進行了商談。

來人正是向毅父子。

半個月間,向覓就像是換了個人,雖比同齡人還是要瘦些,但面色紅潤雙眼明亮,俨然已是一個正常的青年。

巒星河是親眼見他如何一點點被喂長胖,所以神色如常并沒有半點驚訝。

反倒是半個月沒見兒子的向毅看到人時,訝異地差點以為是自己走入了平行世界。

一頓過橋米線打開了孩子胃口且整天都沒吐後,向毅夫妻帶人去了醫院複查,醫生建議可以經常在此處進食,以幫助其擺脫精神厭惡。

不過後來公司正好有工作要出差,他去了外地,就由妻子天天送孩子來吃早飯。

只聽妻子說在巒星河提議下,向覓幹脆留在這兼職做起了服務員,下午再坐公交回家。

今天一看到人,向毅心口瞬間就湧上來股激動,頭昏腦脹地不知該怎麽開口。

“向爸爸?”

等了好半天,向毅都沒好像沒有開口的打算,眼看一會還要準備明天的菜譜,栾星河終于是先開了口。

“是我跑神了。”向毅擡手揉了揉眼角,收斂心神再度開口:“我想跟你談個合作。”

栾星河點頭。

向毅繼續開口道:“我們公司總共有一千二百五十個員工,我想把早上中午的員工餐交給你做。”

栾星河:“……”

雖然是樁很大的生意,但栾星河倒吸口涼氣後還是搖頭拒絕了。

就養老院這加起來的十幾個老弱員工,再接收更多用餐人數的話,恐怕得給大家累出好歹來!

這個錢不能拿命來賺。

“我覺得你可以多考慮下,不行就招聘些新員工來幫忙。”向毅還是不死,他是真心想感謝這位他們家的大恩人。

向毅經營着一家私營中型建築公司,專門為蓋房子前打好基坑,作為老板的他完全有權利決定員工們中午用餐方式。

以前是在附近一家餐廳訂購員工自助餐,每個人二十元餐補。

公司離這就一公裏不到,中午完全可以讓員工們來此用餐,既照顧了巒星河生意,算下來他倒還節省了費用。

“但……那我先和大家商量商量。”

雙唇剛張,巒星河就掃見不遠處的厲院長在使勁擺手,分明是不想他拒絕。

“希望過兩天能聽到巒老板的好消息。”向毅還是沒放棄。

兩人握了握手,向毅帶着要返回學校的向覓離去,巒星河則走到了厲院長面前。

短短幾分鐘,養老院的老爺子老太太們都全部到齊,放眼看去巒星河就跟老年旅行團的導游一樣,被大家圍在中間。

“我覺得咱們該接下這單生意。”厲院長先開口,然後眼神看向卞老師。

每回談事都是這樣的行進方式,卞老師詳細闡述大家的意見,然後說明原因。

“咱們經常下棋的公園有很多老頭老太太……”

開頭是以一群公園鍛煉身體下象棋的大爺大媽為開始,那些人大多是居住在附近老小區的公交公司退休職工。

前兩年,銅石市成為華國首個宣布破産的國家扶持企業,其中大部分人只得了小部分賠償款後遣散。

在職員工都如此,更何況是他們這些退休職工。

原本每個月還能領兩千來塊的退休金,從去年開始,卞老師聽不少人都說每個月只有三百來塊,大家連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

有存款和孩子的勉強存活,但大多辛苦一輩子的普通職工又能有多少存款經得起用。

“我前次去就聽到好幾個夥計說要去找份清潔工的活兒,不如咱們雇傭他們來工作多好。”

結尾提出了他們商議後的決定,但這回巒星河并沒有痛快的答應下來。

“這些叔叔阿姨年紀都和卞老師你們差不多吧?”巒星河突然問。

幾人點頭。

“我是很願意幫一把,但大家有沒有想過?如果要招人,我們是要正式簽訂合同的,如果叔叔阿姨們工作期間有個好歹……恐怕掏空大家的資産都賠不起。”

長輩們心地很善良,但其中會發生的一些麻煩巒星河得先去預設。

由不得他将極少數會出現的情況先跟大家說,只要碰上一例餐廳都将徹底完蛋。

“星河說得對,別說是咱們餐廳,就是醫院裏都出現過不少次故意訛詐賠償的案例。”舒明華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作例子。

衆人一想,都立即被那種麻煩吓得産生退意。

想幫助人家是好心,可一旦牽扯到自家人後,普通人都要深思熟慮一番。

“但……”巒星河話鋒一轉,又突然眨了眨眼:“也不是不行。”

“厲叔可以把情況跟社區反應,他們肯定很樂意幫你出解決法子,到時再決定要不要招聘叔叔阿姨們來上班。”

“我還以為你要我出面去和向老板談生意呢!社區的人我行。”

和陌生人交流厲院長不拿手,但和社區工作人員打了十幾年交道,聽到是老熟人,面上立即松了口氣。

幾人神情一絲一毫都沒逃過舒明華的眼睛,看正事說完,不由好奇地推了把厲院長:“好歹以前是生意人,怎麽跟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年輕一樣,畏手畏腳的!”

舒明華的話也正是巒星河好奇的點。

一個做了十幾年生意的人,怎麽會是個社恐,這點從他進養老院起就開始好奇了。

厲院長努努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其實我以前不這樣的。”

大家更是好奇。

厲院長原名厲琥,國家戰火紛飛前他跟随父親母親遠赴重洋出國做生意,後來戰争爆發,他們都被留在了異國他鄉。

厲父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在當地成了小有名氣的商人。

厲琥本身在這種氛圍中長大,性格繼承了厲父做生意的精明和手段,成年後順利接過了父親的生意。

後來,國家戰事吃緊,號召海外華人華僑捐款,厲家也捐了大部分身家用以支持國家。

但此慷慨義舉卻得罪了同城中的幫派老大。

厲家一旦資産縮水,意味着他們能收到的保護費也跟着減少,加上厲家把最賺錢的幾家鋪子賣給了洋人,以後他們就更加不敢去收保護費了。

“那些小混混隔三差五就找麻煩打我一頓,我都被打怕了。”厲院長撸起袖口,露出胳膊大塊被燙傷的痕跡:“這是有次被按到鍋裏燙傷的。”

好些年的欺辱導致他一看到陌生人靠近就立即害怕起來。

父母早逝後,因為擔心連累家人,他連婚都不敢結,所以才孤身一人多年。

“等國家一開放我就立即回國了,走之前還被敲詐了大半財産。”厲院長聳聳肩:“要不他們才不會放我離開。”

雖然傷害已經過去過年,但留下的傷痛卻無法磨滅。

厲院長帶回來為數不多的錢財全都買了這塊地,總算才讓他過上了點安生日子。

至于巒星河第一次所見到的那塊古董表,其實是厲父留給兒子的唯一念想,如今算是厲院長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你們一家為國家犧牲了不少。”

雖然厲院長說得很簡略,但舒明華還是能從其中聯想到許多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厲父厲母如何會早逝,挨打那些年厲院長又是如何忍過來的,最後又付出了多少代價才能回國。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心疼不已。

巒星河靜靜看着,院中的幾位叔叔阿姨其實年輕時都受了很多苦,包括小時候從沒吃飽過飯的胡永軍。

廖阿姨的耳朵,卞老師的腿,金旭的孑然一身。

但好在……如今他們都很好……還會越來越好。

啪啪啪——

巒星河笑着輕拍手掌,打斷看似越來越濃重的悲傷情緒。

“該準備明天的菜了,晚上咱們吃完火鍋放電影。”

大家相視一笑,起身朝各自崗位走去。

第二天。

早晨五點半一到,平養老院照常亮起燈光,大門緩緩被拉開。

巒星河将門全開,照例在門上挂上由夜光條制作的營業标志。

三個孩子的全手工作品,夜裏閃閃發光導致看不清字體,到了白天碳素筆寫的字被陽光一照更是連字都看到不。

但巒星河還是風雨無阻地挂到門上,這才擡頭看了眼天色。

目光劃過門口時微一頓。

門口擺滿了塑料桌椅,直接将進出養老院的大門都擋了嚴實。

不用想就知道,這些桌椅是順平早餐攤的一家四口幹的,想通過這種可笑的法子阻擋食客,也不知該說他們文盲還是幼稚。

從縫隙中擠出,立即看到早已擺好攤的王大姐頻頻張望着這邊。

“我來的時候桌椅已經在這擺着了。”王大姐忙高聲解釋。

巒星河點頭,不僅桌椅擺好了,早餐車也停在門口正中,車頭上巨大的紅色招牌直接擋住了路人的大半視線。

看這家人沒在,巒星河沒說話,轉身就回到了院中。

“你打算怎麽辦?”牛大姐好奇。

“現在時間還太早,一會兒天亮我打電話給城市管理局。”巒星河遠遠的聲音傳來。

好市民當然首選……報警。

“人家可是有親戚在城管裏當領導的,不知道會不會管。”牛阿姨的低聲嘟囔小得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但……情況的迅速解決卻讓牛阿姨瞠目結舌許久。

六點一刻,上早班的食客們陸續來到門口,發現大門竟然被擋得嚴嚴實實,有幾個力氣大的小夥子立刻将桌椅全推到了早餐車面前。

六點半,包子攤一家四口出攤,看到桌椅堆在自己車前,怒氣沖沖地就進養老院找巒星河理論。

巒星河讓他們報警,随後就不再理幾人。

六點四十五,巒星河先出門看了眼又被挪回門前的桌椅,折回院裏五分鐘後,他領着兩個學生來到大門前,挂上了投影布。

碩大的投影布挂在門上,循環播放着【養老院早餐店】的食物宣傳。

其中着重聲明了海鮮馄饨的原創者和小食堂的菜色,最後是最近剛推出的幾款過橋米線。

別說是經過,就是站在街道對面都能看到視頻裏的介紹。

七點半,天光大亮。

由于視頻的宣傳,順平早餐攤從開賣到現在,竟沒有一個客人。

而随着進養老院的客人越來越多,脾氣不好的食客們直接踢翻了擋路的塑料凳子,從中間開辟出了條路。

幾人哪有食客多,他們還原沒幾秒鐘,下一秒就有人進去。

如此反複幾次,那藍色凳子上的裂痕越來越大,以至于眼看着下一回就要碎裂了。

九點準時一到,幾個身着警服手拿登記簿的警察從街道盡頭步行而來,不遠處還跟着群城管。

兩撥人都接到了巒星河的報警電話。

順平早餐攤老板涉嫌阻礙養老院早餐店的正常經營,被警告立即整改。

而且學校街的街道本就屬于市政道路,此舉完全妨礙了路人來往,被處以八百元的罰款。

事情以極快的速度解決。

包子攤老板很是麻利地收回了桌椅,還不得不按照城管規定,将以往擺攤的位置往前挪了一米。

如此一來,他只能在人行道上擺一張桌子。

處理完事情,來的幾個警察竟跟巒星河熟稔交談起來,最後全都笑眯眯地進早餐店去了。

鬧這一出後,街上衆人總算看了個明白。

巒星河性子好,卻絕不好欺負。

投影在大門挂上個把月瞧瞧,恐怕順平早餐攤的生意全都得被搶。

……不跟你浪費口舌,直接從源頭上“打擊報複”

這叫打蛇打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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