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鐘天青!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把濟老将軍家上百□□生生扔下河淹死!把雲澤城守城将軍活活燒死!”
“南方百姓被你禍害死了多少?數以萬計!多少人無家可歸!家破人亡骨肉離散!那些冤魂都看着你吶!你死了也要下地獄!進油鍋裏炸!”
“現在好了!能治你的人來了!小皇叔正調兵南下,你怎麽不去他眼前狂啊!”
“你最好現在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把你剮成一片一片,還要殺你爹,□□娘……”
辟邪軍營地,一支木柱上,一蓬頭垢發的的中年大漢被五花大綁,他衣破衫爛,滿身血跡,卻挺着一口氣,不斷地向虛空處高聲謾罵,罵聲響徹整個大營上空。
鐘天青身着破破爛爛的戰甲,滿頭蓬發,腰間挂着一柄破布包裹的劍,一步一步從外走進來。
守着中年大漢的大小兵将一見他便喜上眉梢,大聲叫:“青頭兒!你回來啦!”
天青搭拉着眼睑,“嗯”了一聲,擡眼瞧向木樁上綁的人。兵将們憤憤道:“這雲光軍的右将軍,主子說留着他還有用,不然,屬下們早剁了他八百回!”
天青顧不上搭理這人,他到處尋摸,終于在角落看到一只大桶,随手敲碎上面的薄冰,他用瓢連冰帶水往頭上澆去。一邊澆一邊搓了兩三下,算是洗了頭。
在外奔波了七天七夜,都成了泥人了。
他拿破布搓頭發,一邊騰出空走到那右将軍身邊,盯着那人左看右看,那右将軍無故起了一身寒毛,但硬着脖子,不肯露怯,“看什麽看,你個狗娘養的東西!有種就殺了我!你看你爺爺怕不怕!”
天青一邊擦頭,一邊随意的回身對他手下元寶道,“無論他罵什麽,有用之人是決不可殺的。”
那右将軍大笑起來,“狗賊,你這麽算計也沒用,你可知……啊!!!”
天青忽然回頭,抽出破布包裹的雪刃,将人帶柱子踢翻在地,一刀斬下!
那右将軍倒在泥土中,面龐扭曲抽搐,張着嘴只能顫抖着哈氣,他的雙腳掉在一旁,兩只腳腕處鮮血迸流。
天青淡淡地:“但可以斬了他手腳。”
軍營中終于安靜下來,大小兵将齊齊噤聲。
那右将軍疼得幾乎翻白眼,在衆人以為他要暈死過去時,他竟又強自放聲狂笑起來,“你,你個狗賊,我就是要□□娘,哈哈哈哈!”
天青不以為意,一字一句都很清晰,“順義城,北河鎮,小橋村。”
他歪着頭,平靜地望着血泊裏人,“你去操啊。”
他邁過兩只血淋淋的腳,向不遠處自己的營帳走去。
身後的聲音靜了一瞬,又有大聲的怒罵響徹軍營上空,“賤種!不要臉的流氓!你遲早死在戰場上,我要眼睜睜看着你怎麽死!”
鐘天青進了營帳,第一件事是走向自己的小薄木床,七天七夜沒睡,趕了幾千裏路,他努力抑制眩暈。
他撐着後腰慢慢坐在床頭,終于緩緩地,沉沉地嘆了口氣。
然而他這口氣剛完,他的副手鐵頭兒,猛的一掀簾子進來,直着眼道,“青頭兒,您出去七天七夜,完成任務了嗎?那左将軍的人頭呢?”
天青撐着後腰,指着鐵頭兒,“閉嘴!”
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件事,是這樣的。
數千年來,神州大地修士無數,只有師家獨尊天下,如皇帝般,統轄四海,代代傳承。
人說他們是天神下派凡間的帝王,稱他們為天家。靈根卓絕,凡人不可比拟,也沒人能動搖他們,直到某年出了岔子——天家人的天位,聽先王的安排,由大哥傳給二哥,由二哥傳給幼弟,本來挺好的,可到了幼弟這,他拒不受領。
這下可有人歡喜有人愁,剛死屍體還熱乎的二哥之子,歡天喜地迅雷不及掩耳的接過天位,天下人一片很有眼色的歡呼擁戴。在這熱鬧中,大哥之子慢慢反應過來了,他急眼了。
大哥傳給二哥,二哥傳給幼弟,幼弟不要,不該再傳回大哥的兒子,我嗎?
然他手無寸鐵,身弱氣虛,急眼也不敢露出來,默默地急眼許多年後,他領着一群從小培養的死士,反了。
這支叛軍自稱辟邪,越打越壯大,雄踞南境,企圖北上。
而鐘天青,正是辟邪軍第一大将軍,他主子帳下頭號兇神,七日前領令去南北交接的争渡河,暗殺北境的左将軍,結果,失敗了。
鐵頭兒是個很有個性的副手,他察言觀色,直着嗓門,“您不高興也沒用呀,主子比您還不高興呢,一會您還見他不?”
天青更暈了,氣的。
他閉上眼,不想跟眼前人說話,揮揮手讓他滾。同時認命的嘆了一口氣,慢慢溜達着向他主子處去。
營地的白色帳篷下,長滿黃草,映着遠處的昏黃夕陽,遠遠近近的山影,如水墨般。經行的将士大多是年輕昂然的臉龐,若不是在戰場,倒也是個柔情蜜意的黃昏。
他主子——先皇之子師子章住了最大的營帳,天青在路上随手拽了根草,叼在嘴裏,走到營帳前一掀而入——一壺滾燙的茶水迎面潑了他一身。
這水,穩,準,狠,早已等待他多時。
天青整個人水淋淋地冒着熱氣,水珠子順着他嘴裏的草根滴滴答答的滴到地上。
子章一身金貴武服,端坐在前方,一見他就來了勁,緊接着把茶壺也砸到他身上。
天青條件反射,一閃身避開。
子章本就扭曲的臉龐更加可怕,猛地站了起來。抄起手邊的物件劈頭蓋臉的向他腦袋上砸去。
天青頓了一下,不再動彈,飛來的毛筆硯臺鎮紙,紛紛狂砸在他眼角額頭。
子章看砸中他,開心地笑了起來,“知道為什麽打你嗎?”
天青嘆了口氣,也跟着微笑,“屬下無能,沒辦成事。”
子章跑到他眼前,拎狗似的捏起他的下巴,一瞬間演技大開,變作委委屈屈的模樣,“天青吶,你知道麽,天家這次派了我小皇叔來,再過幾日,就要到争渡河了。”
天青平心靜氣,“咱們既然成了叛軍,就誰也不怕,不管誰來跟他打就是了。”
子章搖搖頭,“我小皇叔——師雪照,他太厲害了,整個師家沒有人比他功法更強,整個天下都沒有!天家派出他勝算多了一倍,我們打不過他。”
天青道,“別怕,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他淡定微笑,但其實,他騙人的。
他自知決計鬥不過這位小皇叔。
因為……他是穿來的,早已知悉這個世界所有的因果命運。
今天,是他穿過來的第十八年零兩個月。
十八年前,他在現代文明社會正熬夜看小說,連着看到淩晨時,沉沉睡去,在夢裏離開了原來的世界,魂魄飄來飄去無所依歸時,他被一股強力吸進了這個跟他所看的小說一模一樣的世界。
原小說講的是一位出身高貴的英雄主角,在自家江山飄搖之際,剪除惡人,平定江山,拯救世界的故事。沒有草根逆襲,并非網文套路,倒有些歷史傳奇的意思。他只記得自己深夜無聊,糊裏糊塗不知點了那裏,就下載了那小說,還看得津津有味。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是主角,他是那被剪除的惡人,一個超級大反派。
在書中,他跟英雄主角截然相反,出身草根,一路逆襲,幫着叛亂的天家子弟師子章打江山,和英雄主角殺的天地變色,生靈塗炭,在将要分個勝負雌雄之際……他理所當然的被幹掉了。
在本世界匆匆混了十數年,不管他想不想,他從未成功改變過這個世界的任何情節。
對這個事他倒是看得開,在原書中,他是二十餘歲時,跟主角殺得難解難分時死的,照這個算法,他再混個幾年活頭沒問題——只要,他別招惹英雄主角,師雪照。
他正走神,他的主子子章狠狠地捏住他的臉頰,“你發呆?!這種時候你還發呆?”
天青忙挂上微笑,“我是在想法子。”
子章頹然道:“還能有什麽辦法!”繼而,他又神經病似的咧開嘴,“其實還是有一個辦法可以一試。”
他親親熱熱地說:“你是本座的大将軍,會一直對本王忠心耿耿是不是?”
天青含笑點頭,“自然。”
子章道:“會一直保護本王,是不是?”
天青接着點頭,“是。”
子章盯着他的雙眼,道:“那你去悄悄殺了師雪照。”
空氣僵硬了一瞬,天青的唇角還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他遲疑着,再次确認了一遍,“您……您說什麽?”
子章面無表情:“明着打不過,就去暗殺,殺他個措手不及。”
天青腦內一片亂麻,連舌根都笨拙了,“其實……這個……怎麽暗殺?”
子章眼向上一翻,異想天開,“下毒,□□,趁他休息偷襲,交給你,你去想。”
天青深吸了一口氣,“恕屬下無能,屬下辦不到。”
子章依然盯着他的眼,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微妙,他點點頭,“好。”
他頹然退後半步,慢慢轉過身,忽然抓起一把紅木實心椅子,迎頭砸向天青!
天青一動未動,用頭臉和肩胛頂住,一聲巨響,椅子飛濺四射。子章繼續拿兩條椅子腿不停地抽打他。
天青還是不曾躲避,子章索性抽出一根鐵棍——他自制的權杖,全軍上下一見便要跪拜的寶器,猛的向天青狠劈。
這一下極狠,“砰”的一聲,天青被打得單膝跪地。
緊接着,天青一擡手,輕而易舉的抓住子章高高舉起的權杖。
挨打的和打人的俱氣喘籲籲,他将權杖奪來,鐵棍因打他,中間已微微變形。他慢慢将棍子掰直,雙手高高捧起,拉起子章的手,交還于他。
天青柔聲道:“我去,你別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