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雪照殿下在大門處向衆軍民宣講後,被人群簇擁着往大廳去,天青也被人流卷着走。

恰逢一小兵進來拉他:“小子,你的馬在馬廄裏到處拱,把別的馬全趕到院子裏,你快去管管,不然給你殺了吃肉。”

天青還未說話,中年人趕來罵道:“你們一幫人還治不住一匹馬?拿上棍子,不聽話便打!卸了他的馬鞍,狠狠地抽!”他拉住天青的手,“你別亂走,快去殿前伺候。”

天青看了郭爺一眼,不對勁啊,他才入夥半天,這人就上趕着讓自己殿前伺候,還這樣殷切,啧……

他也說不出哪裏不對,但既然能得機會進殿,他還是去了。

大殿中,一個身着暗紅武将服的青年,正歪身向身着雪白狐裘的男子低語。

狐裘男子不見喜怒,抽開狐裘帶子,暗紅武服青年立刻從後接住,小心的替他折起。

狐裘男子——大名鼎鼎的雪照殿下,随意在首座坐下,狐裘下是常見的蜂腰窄衣,雪白裏閃着精致的銀線光澤,幹淨利落。他黑發整齊的梳在發頂,眉目穩定溫和,下颌與嘴唇處十分清淡秀氣。五官單看并不十分驚豔,單單組合在他那張臉上,便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好看。

——他從來是溫柔好看的,只是這些年的軍旅生活,令他身上多了殺伐決斷與沉穩的氣度。

雪照半低着頭,不疾不徐的解着護腕。

跟着他進來一群武官将領,個個身形雄偉,飛鬓亂髯,靜悄悄的站了一屋子,沒一個敢坐。

雪照将護腕丢給侍從,擡起眼,不禁一笑,“怎麽都站着?坐下吧。”

他略一擡手,房中一群老爺兒們稀裏嘩啦齊齊坐下。

紅衣武服青年招天青近前,天青挪着腳步走來,走到雪照身前一臂處,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山泉水般的清味。他端着木盆,雪照伸臂在裏面淨手,兩人相隔寸許。

紅衣武服的青年忙拿了天青身上的軟巾,親自遞給雪照擦拭。

天青就這樣與雪照一觸即分。

其餘衆多安座的武官将領開口,“殿下一路辛苦,聽說右将軍被狗賊鐘天青所傷?”

雪照身側一五十餘歲的左将軍王雲起道:“當時我在金城,未與殿下一處,他沒在我身上占了便宜,只是更早前右将軍被他所擒,現在也不知死活。”

武官們道:“若說要除叛軍,那逆賊子章不算什麽,只他手下這鐘天青是個棘手的,在場誰與他交過手?”

有人想了想,“他似乎與殿下是同屆天祿營出身?”

衆将領的目光紛紛落到雪照身上。

雪照随意笑了笑,“天祿營只有短短三個月,我們并非十分熟稔。”

“但……”雪照揚起下颌思索,“他确實……”他似是找不到合适的體面詞,“……确實大膽敢做。”

聽到這樣輕飄飄的幾個字,天青想起陳年舊事,面色早挂不住,幸有蓬發遮擋。

雪照揮手,一方軍用沙盤被他随手吸來,他在沙盤旁慢行,一邊思索一邊道,“這個人的行徑,我已聽聞不少,侵占南境,殺雲城将軍,殺濟老将軍一家,簡直十惡不赦,罪不可恕。”他的手越過争渡河,直指南境,在叛軍所在之處輕輕點了點,“我離京前,曾向天君承諾,此次必要帶這逆賊與他主子的頭顱回去。”

天青的心砰砰跳了起來,暗忖:“好巧,我也是。”

然後,他眼睜睜看雪照輕輕一揮手将沙盤送到衆将軍眼前。“左将軍聽令,明日你帶城中六位将軍從此處渡河,向南境出發。”

啧,術法純熟,似乎比他強一些些。他的任務可能有些難辦。

會議暫散,天青酸溜溜的退了出來,還未走到後院,見拐角處紅衣一閃,方才殿裏那武服青年的聲音道:“你怎麽搞的,臉上一塊紅斑的人,你也弄來?”

郭爺的聲音道:“濟小将軍,您別看他貨色不好,也許就對了殿下的口味呢,我都跟了殿下四五年了,我敢打包票!”

天青不知不覺頓住腳步。

咦,他們這是在說什麽,在說我麽?

只聽濟小将軍略帶不悅的道:“那好,只是你教他規矩了嗎?他可願意?”

郭爺道:“一會便告予他,您放心,普天之下,不論男女,哪怕是個正常男人,讓他伺候殿下,怕也沒有不願意的!我今晚上便讓他洗幹淨,乖乖巧巧的去床上等着殿下。”

天青呼吸一窒。

這是……?

原來他被招來,是要這樣“伺候”那人!

天青心中一團亂麻,第一個沖出腦海的念頭是,絕不能!他絕不能去“伺候”那人,否則……他必被識破!

他心慌意亂退走,怎麽辦!今晚來臨前他必須得逃!那人的腦袋他也無法摘下!回到軍營又無法交代!

忽然前方一行七人從身旁走過,帶頭的左将軍道:“你們六位回去好好休息,咱們明早向殿下告辭。”

天青焦頭爛額與那幾人擦肩而過,須臾之後,他擡起頭,頓住腳步。

半個時辰後,天色漸深。

他牽着寶寶,寶寶身上懸挂七個圓滾滾的油布包裹,一人一馬靜悄悄溜出小院門,拐彎時,一頭碰上剛要進門的郭爺,郭爺一見他喜不自勝,“我找了你半個時辰!你去了哪裏,快快快,殿下要用晚飯,你快去廳裏。”

郭爺拉了他便走,寶寶嘶鳴一聲,被棄之門外,天青心中焦灼,又不好發作,邊回頭邊被推搡着回了院中。

燈火昏昏,廳裏正在擺晚飯,郭爺和天青走到角落,招手叫他附耳過來,似要說些辛秘之事,天青察言觀色,背後起了一層寒毛——忽有一人從他身旁經過,掀起一陣泉水的清味。雪照從容走過,濟麟附在他身側不斷絮叨。

郭爺立刻閉了嘴。

雪照坐在堂中,濟麟忙命人傳菜,郭爺立刻迎上來,待晚飯擺放整齊,殷切地道:“屬下聽聞殿下吩咐,如今在戰中,一切從簡,故晚上只安排了十六道菜點,您先嘗嘗,可還合口?”

雪照點頭,另一旁濟麟奉上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碗,道:“這是您吃慣的晚玉米,三年一換種的晚稻。”天青瞧了一眼,米色青白,顆顆透明。

繼而又奉上一盞茶,“也是您常喝的小玉芽兒,茶樹上掐的一點尖兒。”

雪照接過,對濟麟道:“左将軍想來還未休息,給他也送一些,表表心意。”

天青一愣,從後脊到尾椎一陣戰栗,感覺自己頭皮發麻,蓬發将要炸裂。

壞了。

他眼睜睜見濟麟離開,雙腳如被釘在當地,動彈不得。郭爺向他使眼色,他慢吞吞地移動腳步,走到雪照身前,而雪照低頭用飯,并未擡頭正眼看他。

不消片刻,一聲石破天驚的“殿下!”,把他吓得一哆嗦。

門外,濟麟被趕鴨子似的沖了進來,聲音都破了。

他磕頭不止,“屬下方才去左将軍處,并未看見他,略一查找,發覺……發覺左将軍與六位将軍全都……全都……”

雪照不待他說完,早起身奔出。

房內衆人剛沖出門,腳步卻齊齊頓住。

門外,幾個士兵挑着一支長棍,長棍上冰糖葫蘆一般串着幾具屍體,赫然正是七位将軍,一個不少。

他們全都沒了頭顱,戰衣上血漬早幹,晾衣服似的認命的擺來擺去。

守城将士王金虎等人聞訊,哭聲震天撲了上去。

雪照微微皺眉,溫和的臉上第一次現出不悅神情。濟麟小聲道:“像是鐘天青的手筆。”

雪照猛地回到房內,靜了一會兒,忽然回頭對濟麟道:“雲城出事時,那人殺人後可是在城中潛伏三天,才又起事。”

濟麟一頓,“屬下馬上封閉城門,在城中搜索!”

雪照點點頭,濟麟離去,房內房外一片恸哭聲。

他揮揮手将沙盤招來,倏忽捏住争渡河邊代表天青的一處小銅人,生生從鐵座上拔了出來,緊緊攥住,化成齑粉,“恐怕一兩日內,便要與這人見真章了。”

天青的胸腔急速跳動起來。

郭爺只惦記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的事,湊到雪照身旁,小聲道:“殿下,今晚上還安排不安排……”

雪照半低着頭,輕輕皺起眉頭,“行軍途中,怎麽提起這個?”

他身旁郭爺立刻惶恐道:“是,是,屬下冒昧。”他一擡頭,正撞上天青發呆的目光,天青随即略顯狼狽的閃躲開。

片刻後,濟麟匆匆從外趕來,“已全城搜索,未搜尋出那人的下落。”

雪照聞言頓了頓,看着茶碗中的浮茶,輕聲道:“難道是我估量錯了?”

濟麟道:“還要接着布防麽?屬下怕早已打草驚蛇。”

雪照凝眉不語。

天青緊繃的大腦漸漸感到生存的希望。

趕緊說不啊,你放開城門,我立刻回去交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多活兩年……

“哪裏來的馬!怎麽讓它在此處撒野!”

“快把它圈起來!”

端茶的雪照,侍立的天青,郭爺,濟麟等齊齊擡頭,向門外望去,只見一匹高頭駿馬直沖進庭院,許多兵将跟在它身後奔進。大廳門外,串糖葫蘆似的七位将軍的屍身還挂在架子上,那瘋馬一頭撞翻架子,邊跑邊罵街,幾個人來拉它,被它扭臉甩開,直着嗓子又蹿回架子上,踢踢踏踏在無頭将軍屍身上蹦了幾下,直踩得屍身腸破肚流。

雪照來到門口,一眼望去,臉色便沉了下來。

而天青蓬發之下的臉色早已青到底,無它,此馬乃是他的寶寶!

兵将們冷汗直流,忙群起攻之,那大馬被人圍堵,也十分機智,原地狗似的轉了個圈,它身上挂着七八個油布包裹,被甩的飛起,抛滾在地,露出意外的內容——正是七顆血淋淋的腦袋。

天青捂住了臉。

四下裏傳來驚聲哄叫,衆人忙搶起包裹。寶寶則趁亂在人群中胡拱,又蹦又跳。

天青跟着人群轟它,一片人仰馬不翻中,伸手在胸前摸了些什麽,然後一巴掌狠拍在馬屁股上,寶寶朝天嗷的一聲,撒丫子跑了。

雪照氣的一掌拍在欄杆上,不發一言。

王金虎抱着人頭,哭喊:“兇手必定還在城裏!請殿下為将軍們報仇!”

雪照皺眉向屬下道:“全城戒嚴,繼續搜查!”

天青心裏立刻哭爹喊娘,寶寶!我日你媽的寶寶!

同時,郭爺正在角落自言自語,“這是哪兒來的馬,怎麽這樣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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