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遠處的年輕人試探着問,“我幫你吧。”

天青冷冷拒絕,“不必。”

他才不放心呢。

他左手快如閃電,運指如飛,揚起無數雞毛,不消片刻,随便找了根樹枝,猛的橫貫雞身,将兩根帶桠的樹枝插在地上,往中間挂上野雞就要點火。

遠處那人實在忍受不住,“小友,你……要吃也把毛拔幹淨吧。”

天青看看架子上,羽毛完備的雞脖和鮮活靈動的雞頭,皺着眉頭,心裏嫌那人多管閑事:我又不吃雞頭!

那人嘆了口氣,如縱溺頑童似的,緩緩起身,“還是讓我幫你吧。”

天青張嘴就要拒絕,但不知出于何種心思,竟未說出口——許是這一聲嘆息太好聽了。

那人走到他身旁坐下,先點起火,待四周亮堂溫暖起來,将架子上的雞取下,他停了一刻。

天青正要瞧他如何,卻見那人看着雞架,忽而轉身向他伸手。

天青條件反射,立即擡手抱頭,牢固緊密的護住要命部位。

臆想中的毆打并未落下,他緩緩睜開眼簾,從手臂的縫隙裏,對上那人複雜的目光。

天青這才看清,那人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是……要拿他受傷的手腕。

那人順着力道,輕輕捏住那胡亂包裹的破布條粽子,将方才天青用牙勾住的松散結子,輕輕抽開,從自己身上新撕下長條素布,在血肉下方抖開,極其溫柔地,包裹絨毛尚濕潤的雛鳥一般,小心地包住那一團血肉。

天青皺着眉頭,想問他是不是有病,這麽愛多管閑事。他擡起眼,張開嘴,卻沒能發出聲音——火光溫暖柔情,映着年輕人漂亮的臉廓,他垂着眼,一副幹淨認真的神色,天青甚至能看清他面頰上的細小絨毛。

天青成了個無聲的啞巴,任由這個陌生人擺弄傷處。

年輕人扶着他的手,好脾氣地道:“你方才将手指都裹住,自然是不能幹活,像這樣露出來,就方便許多,結子留的長一些,這樣自己也能系帶,你試試?”

天青暈頭脹腦的跟着他學,試圖用左手單手打結,然許是被人盯着學習令他不安,繞了幾圈并沒系上。

年輕人在旁邊看着,搖搖頭,“要這樣弄。”他再次近身,親手幫他,泉水的清味包裹天青的鼻息。

天青不言不動,任由年輕人張羅到底。這多事閑人還不夠,又舉起野雞對天青道:“這次,你試試,你能自己動了。”

天青學着他又輕又巧的手法,然而受傷的手指到底不夠靈敏,收縮蜷握格外笨拙。天青知道那人在看,心裏一急——那人将野雞收回身前,柔聲道:“手指能動就行,還是我來吧。”

天青舉着手腕,傻子似的坐在一旁,靜靜地看陌生人為自己操勞。

看了一陣,他心裏那團傻氣脫口而出,“——你怎麽不罵我?”

年輕人挑起眉,笑着抽空看他一眼,略帶驚奇,“為什麽要罵你?”

天青皺眉,“系帶這麽簡單我系不上,拔毛也不利索,之前還對你很兇。”

年輕人笑笑,“你又不認識我,這不是很正常嗎?還受了傷,不利索是應該的呀。”

天青噎住,不知該說什麽。明明是極為平常的兩句話,但,許是那人的語氣太過溫柔,太過自然,竟叫他一時間……一時間……

他盯着那人,忽然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擡起眼,依然是和和氣氣地模樣,“我姓師,名叫映光。”

天青咀嚼兩遍,随便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一時二人将野雞收拾妥當,天青目光灼灼等它烤熟,烤好後,一把抓了下來,将到嘴邊時,忽而想起什麽,他側頭,對上師映光的目光,“分你一些。”

師映光微笑着搖了搖頭,“不必。”

天青點頭,收回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清俊的眉眼閃着猙獰的光,嘴角沾上油漬,吃的龍精虎猛,奮不顧身。他吃着吃着,覺得不對——歪過頭,皺眉睨着旁邊,“你看什麽。”

師映光嘴角帶着淡淡的微笑,轉過臉,垂眼擦拭手指,“沒什麽。”

天青瞪了他一會兒,又投入熱火朝天的吃飯大業。

片刻後,天青隔着衣衫摩挲飽硬的肚子,靠在岩石上,望着遠處發呆。篝火響起霹靂啪啦的脆響,夜空下的山林空寂無聲,山谷下方,營地房舍像螢火蟲組成的線段,順着小溪閃着幽微的光芒。

他身旁的人問:“這麽晚了,你不回營房休息麽?”

天青黑黝黝的眼眸望着前方,“不想回去。”

師映光沒問為什麽,也靠着岩壁,望着前方。蟲鳴聲吵鬧兒幽寂。

天青獨個兒抱着膝蓋發了一會兒呆,用腳踩滅微弱的火苗,“走了。”

他站起身,師映光也站了起來。

天青皺起眉頭,師映光立刻笑道:“我早困了。”

天青略一思索,覺出些不好意思,卻張不開嘴道謝,只低頭率先快走。

一時到了山腳下,師映光向他拱手,道:“我就到這裏了,改日有緣再見。”

言畢,飄然轉身而去。

天青這才想起,師映光也是參營人,夜裏亦要回營房,只是……天青目送他走出很遠,師映光并沒去營房彙聚處,而是走向溪流上游,那裏有幾處燈火閃爍,似是獨立營房。

遠處的人影淹沒在黑夜裏,天青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走回營房。

營房約有十幾個,順着小溪縱向排布,房中俱是大通鋪,裏面寬闊無比,吵鬧無比,一房中約能容下百餘人。房中聊天吹牛,鬥牌玩樂,擦劍磨刀者應有盡有。早先追他的濟大強及其追随者亦在此房中。天青的鋪位在進門處,他進來時,房內燈火昏暗,各人各有事做,只有他鋪位旁的師三哥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天青漫不經心地掃視一圈,跳到自己鋪位上,慢慢地躺下去。

一瞬之後,他猛地坐起。

枕頭上有異樣的香味,淡而迷離。

天青冷冷的看着枕頭,伸手一摸,果然摸到數個手指蓋大小的硬物——欲仙果,如手指蓋大小,香氣詭異,聞之春情泛濫,身軟筋松,如不纾解,則傷毀五髒,身受重創。

他面無表情,掄起枕頭扔出窗外。房內人毫無反應,一切照舊。天青也未吭聲,沒了枕頭,枕着雙手躺在硬通鋪上,睜着雙眼,看窗外的冷月。

房中人有人陸續睡去,亦有人陸續醒來,他熬鷹似的,直守到月落天明,緩緩和衆人一起起身。

開營幾日,異獸在山林出沒的頻率明顯增強,他和往日一般在人群前領頭疾馳,搭弓射箭,搶奪先機。隐約聞得有人小聲道:“聽聞子章殿下今日奉命巡視,怎還不見來?”另一人道:“巡視官只能巡視,不能妨礙參營人行動,說不定他在哪處默默觀察呢。”

天青搭弓的脊背倏忽緊繃,雙目緊緊盯着箭頭指向之處,“咻”地一聲,一箭攔住向前奔馳的參營人,轉身向前快跑,腳步如飛。

樹叢外傳來清脆而遙遠的馬鈴聲,營地中只有巡視官的座駕才可帶鈴。

天青目不斜視,腳不沾地掠過無數樹叢。

正疾馳如飛時,右腳腳面忽而被什麽東西絆住,他心裏一顫,“呃”的一聲狠摔在地。

下颌,手心,手肘,膝蓋等處火辣辣的刺痛,他立刻撐身想要站起,下一刻,四肢與身軀卻猛的被纏住,吊了起來。

在空中慢悠悠的轉了半圈,他低頭一望,濟大強及其手下從樹叢裏探出腦袋,嬉笑着道:“你不是跑得很快嘛,你不是挺愛拔尖嘛,怎麽不逞能耐了?”

天青緊閉雙唇,餘光向遠處一瞟。

底下人道:“怎麽不吭聲?昨晚上送你些小東西,你不喜歡嗎?不喜歡就扔了?啧啧,不過哥們大度,不跟你計較。”他朝身後道:“将他放下,哥還要送他小禮物呢!”

天青被扔到地上,濟大強搖身一變,竟拿出一花盆,裏面是滿滿的泥土,又濕又黏。這花盆被綁在天青懷中,其餘人綁好後,遠遠站着,笑嘻嘻的望着他。

天青看着懷裏毫無異樣的花盆,再瞧一瞧這些笑的別有深意的人,心裏有些打鼓。

他喉嚨微動,咽下口水,凝眉細看那花盆,卻見泥土下起伏,下面似是有什麽東西蠕動……不一會兒,一個光滑濕潤的小東西從泥土中鑽出頭來——正是一條細瘦的小蛇。

天青喉嚨猛的堵住,從頭頂到脊背的毛發全數炸起。他茫然地擡起頭,在起哄和嘲笑中,捕捉到一絲馬鈴聲遠去的聲音。

他張了張嘴,片刻後,幹澀的閉上。

小蛇露頭後,泥土不但沒有安靜,反而微型地震一般,頻繁踴躍的起伏起來。

天青使勁向後仰頭,恨不得貼着身後的樹根,然花盆被綁在懷中,他一動,也随着向後仰倒,花盆裏的東西也跟着……

天青深吸一口涼氣,閉上了眼。

黑暗中,他聽一男聲道:“貴人在營中,你們也敢這樣消遣人,也不怕被瞧見!”

濟大強向來人道:“放心吧,師三哥,巡視官剛就在不遠處,屁都沒放一個便走了。”

先前的男聲不滿:“呵,我說的是巡視官麽?你們這幫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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