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若是單打獨鬥,世上或許并沒人能與雪照為敵,但此等情勢他卻不得不考慮其他人。

他只挑了精銳來雲澤城,此前雲澤城情況不明,安危難測,如今城中剛恢複秩序,盡是老弱傷病,連精銳都派去城中一半。

兵力最虛弱的一刻,師子章現身了。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将城中與天祿營截為兩段。盛裝來臨,兵強馬壯。

但,天青失手被困的消息,早該在山陰城便傳出。

天青揉了揉手腕。

雪照根本沒得第二個選擇。

失策了吧。

他低頭倚着帳杆,把手腕轉了數十圈,終于,雪照命人将他帶來。

天青未曾料到等了這樣久,走到雪照面前,擡起頭來時,他唇上猶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又能活着了,誰不高興呢!

雪照淡淡地望着他,神情卻與方才不同,是一種難辨喜怒的審視。

天青被他看的發虛,慢慢收斂起那一絲笑意。

真是小氣!他前幾日被他所擒,今日他又被圍困,勝負乃兵家常事,何至于此?

天青思量着,漫聲道:“大家今日暫且相安,你亦能過了眼下難關,放心,我們必會還有戰場相見之時,到時候一決雌雄也不晚!”

他這一番話本是試探着勸雪照放了自己,未曾想,雪照面上并未升起他預判的神色——雪照只是看着他,不言不語。

兩人目光相接,停了一會,雪照點了點頭,輕聲道:“嗯。”

天青松了口氣,忽又聽雪照道:“我送你下去。”

天青忍不住想要望過去,但又別開臉,不再擡眼。

下山的小路蜿蜒陡峭,雪照一直在前方領路,天青只能看到他挺拔優雅的背影。

其實他不必親自送他下山,天青想,雪照這個人就是太過客氣有禮。

他心中慢慢嘆了口氣,或許有些遺憾吧,他想,自己醒來後,有許多話欲對雪照講,比如,水龍為何忽然發狂?姑射石為何轉瞬變紅?還有,他一直覺得那水龍對他态度十分怪異,在被雪照劃破雙眼前,并非真心與他動手似的,他往前追憶,甚至多年前,那水龍第一次與他交手也像玩一般。

他滿肚子疑惑,醒來後卻只顧着賭氣撒潑,渾忘了,不過……山風懶洋洋,吹得正好,他望了望眼前的背影,不說就不說吧。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靜靜地走着。

不知下了幾千階石梯,天青跟在雪照身後,瞧見前方叢林盡頭,整齊肅穆的黑甲士兵雁翅排開,漫延的無邊無際,而中間有一閃亮的銀甲青年,正是子章。

離得雖遠,天青也能想象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有多臭。

他的目光轉回身前,雪照停下腳步。

雪照向遠處淡聲道:“右将軍呢。”

遙遠的銀甲青年似是揮了揮手,一個渾身髒黑的男人被放開,拼盡全力一瘸一拐向這邊跑來。

沒想到子章如此爽快,滿場寂靜,呼吸可聞中,雪照停了一會兒,慢慢回過臉。

天青以為此乃示意信號,他慢慢踱起步子,兩人肩頭輕沾,他目不斜視,朝前方而去。

走在兩方對陣的空地上,天青總覺得身後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的。

他手不經意的撐着後腰,慢慢踱到子章面前,将将開口道:“殿……”

“啪”的一聲脆響,響徹寂靜的人群,天青被一巴掌打得踉跄。

遠處的雪照未曾料到,呼吸一頓,微微擡起手,欲阻未阻。

天青似是抹了抹嘴唇,扶着身邊将士撐起腰身,臉上帶着笑,并不以為意。

子章橫了他一眼,“丢人的東西!”

他昂起下巴,張開羽翼的老母雞似的,命人将天青扶至身後。

雪照的手慢慢放下,垂于腹前。他停了一會兒,向子章道:“逆賊師子章,天家派我剿滅你辟邪叛軍,三個月內,我定要你屍首無存。”

子章放聲狂笑,“小叔叔,您口氣未免太大!”他睥睨雪照,“咱們還是戰場上見真章吧!”

黑甲大軍集體後撤,雪照轉身而去,他回到山崖,各處山崖上拉弓伏擊的士兵全數收手,郭爺等扶住遍體鱗傷的右将軍,濟麟迎了上來,雪照沉着臉,腳步不停,“整頓大軍,前來集合,準備三日內伏擊逆賊!”

神州大地上風起雲湧,天家小皇叔師雪照率領雲光軍與師子章及鐘天青組成的叛軍正式開戰。

三日後,雲光軍在半路攔截叛軍,叛軍中的師子章籌謀布軍尚可,自身功法卻泛泛,而本領最高的鐘天青身受重傷,行動不便,鎮日躺在小床上。

師子章将軍隊一分為二,斷尾求生,自己帶着鐘天青等倉皇逃回南境。

第一次交手,師雪照大勝,未幾日,他又率軍南下,追打潛逃叛軍。

一個月後,夕陽西下。

黑石灘是個小河灘,俱是尖銳黑棱石,背靠黑石山,向南便是争渡河關口,過了争渡河便是南境。

這兒連個平整地段都難尋,不是紮營的好地方,但叛軍迫于無奈,還是在此豎起幾個帳篷。

其中一間裏,天青斜靠在竹擔上,聽手下彙報前方戰況,遠方傳來山崩地陷聲,小帳篷為之震顫。

天青臉上淡淡的,被地震得抖動。

生死線上走上幾圈,前世今生活了兩輪,現如今還活着喘氣,他已覺倍感慶幸。

帳篷的簾子被猛地掀開,子章陰着臉大步坐在他對面,一見他這幅模樣,破口大罵:“你還在這裝姨太太呢?這一路從新城,小渡口,馬鞍坡,咱們被打得只剩四成兵力,現在這四成還讓人圍困,你倒是坐得住!”

天青聽了,手暗自使勁撐着後腰站起,垂首站在門邊。

随侍奉上擦臉的熱水軟巾,子章也不接,眼睛長在天青身上一樣,跟着他罵:“站起來裝個樣子就算完了?前線天天死人,我看你是什麽用處也沒有!都是一群廢物!飯桶!”

他眉毛幾乎從臉上飛出去,左右亂看,抓住随侍手裏的熱水大力掀翻,猶不解氣,拽起那水盆砸向天青身上,天青本可以閃躲,腦海中閃過子章救他時的身影,心中嘆息了一聲,生生接下這一砸。

身體輕輕搖晃,他穩住身軀,道:“屬下無能,請殿下責罰。”

子章氣呼呼地攤坐在椅上,“責罰你有什麽用!”

兩頭堵,無論如何做事如何說話,都能換來一頓臭罵。但天青的心中卻并不急躁氣惱。

他上前,看着氣鼓鼓的子章,手慢慢放到他頭上,輕輕揉着,“殿下別急,會有辦法的。”

很奇異的,子章沒有再動怒,甚至消了一半的氣,他帶着點委屈,“若有辦法,咱們早翻過黑石山回南邊了。”

天青機械的揉着他的發,目光散漫的思索着。

不一會兒,他幽幽開口,“不如這樣,殿下帶幾個人悄悄先撤,我留守此地,替殿下指揮。等打贏此仗再與殿下接頭。”

子章皺眉,“若是沒贏呢?”

天青憐愛的望着他。

子章忽然怒了,“你傷的要死不死,整日連坐起身都難,我怕把你留着此處有何用!你少胡思亂想,如今……如今情勢不好,誰都能死,但你必得在我身邊!”

天青望着他的頭頂,也許子章對他并不算很好,也不值得他為他出生入死,但這世上也沒有更值得的人。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打定了主意。

黑石灘數裏外,成百上千的高大帳篷整齊排列,中心那一間,燭火昏黃,燭光旁的雪照俯首望着沙盤,目光移至黑石灘,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他出了一會兒神。

數位将軍推測,師子章或将營地駐紮此處。

與他在一處的,應還有鐘天青。

他腦海中閃現那日,天青被一巴掌打得踉跄,手扶着臉龐,背對着他,漂亮的肩膀微微拱起,

下手甚重,自己都沒下那麽狠的手。

雪照垂下眼眸,盯着那處河灘。

郭爺掀開帳子,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扔到地上,那人嘴裏罵罵咧咧,掙紮着擡起上半身,是天青的副手,鐵頭兒。

此人之前與那名喚寶寶的馬一起被留在山陰城,如今開戰,被帶至軍中。

雪照的目光從他身上無數大小傷口上掠過,心中嘆了口氣,冷淡地向郭爺道:“問他。”

郭爺看向鐵頭兒,“想活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鐵頭兒不語,捂着頭上滴血的窟窿。

郭爺道:“你們平日作戰,是師子章做主,還是鐘天青做主?”

鐵頭兒嗤笑一聲,随即頭被打得紮進地裏。他挨了暴風驟雨的一頓打,實在抗不過,喘息着道:“平日聽青頭兒的,殿下也懶得管,不過殿下鬧起脾氣來,青頭兒也只能聽他的。”

鬧起脾氣來……雪照的目光閃了閃,覺得這話聽起來略有些不對味。

郭爺繼續問:“那師子章與鐘天青平日相處如何?可有彼此猜忌?”

鐵頭兒一邊舉手護頭,一邊暗地裏眼珠子咕嚕嚕一轉,他平日是個犟人,故意要反着說,“他們甚好,殿下對青頭兒很是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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