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章
到這時,任是泥人兒也有了三分脾氣。考慮到趙學農掌握自己經濟命脈,林琳深吸一口氣道:“什麽女伴?這個應該不是公事範疇,老板您是否應該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相處幾年,趙學農對林琳的脾氣已經是十分了解,他知道,一旦林琳用“老板”稱呼他,并且語氣客氣疏離的話,就是動了氣,于是解釋道:“公司嘉年華會,大家都是攜伴出席,今天是我三十歲生日,我不想顯得形單影只,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他這時候才問,不嫌晚了嗎?不過林琳沒膽将這話反駁出口,況且,堂堂趙學農,用可憐巴巴的語氣說出這種話來實在有失身份,她還能說什麽?
車平穩開動,林琳外表平靜地看着窗外,心裏卻無法平靜。她向來觀察入微,适才在店裏一番對話,已經讓她感覺到趙學農的出身不凡,遠不止外企高級管理人員那麽簡單。這樣的身份,配上他斯文英俊的外表,什麽樣的女伴請不到,何必要半哄半騙的拖她下水?
稍微側過臉,眼角餘光撇向專注開車的趙學農,他說自己今天三十歲,可是林琳從外表根本無法判斷他的年齡,三四年前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現在的樣子,頭發烏黑濃密,皮膚白晰,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一側還隐現酒窩,身材勻稱而挺拔,說他二十多歲也可以,可看他深邃的眼光,配上老練沉穩的作風,四十歲的人也不過如此。
加上結識他本就是偶然,那麽一場人頭攢動的會議,偏偏他就看到了她,攀談,認識,進而有了來往。之後在他的主動下有了工作的交接,一來二去就成了熟人,并且還有更加熟悉下去的趨勢。
可是即便如此,林琳還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他們本不應屬于同一個世界,每次只有在讨論業界知識的時候,她才能和他有些共通之處,別的時候,比如現在,自己着美服乘香車,光鮮亮麗的樣子,就給人極度的不真實感。
等到進入宴會大廳,這種不真實感就更加強烈。她和趙學農進門之後,裏面原本熱熱鬧鬧的場面頓時停了下來,幾乎所有的人都望向他們,林琳從來不曾接觸過這類場合,加上對自己一身新打扮還沒有适應,讓她有迅速逃離的沖動,可是手卻緊緊被趙學農拉住,他對衆人揮揮手:“大家繼續。”
于是大家又重新活躍起來,在場的年輕人居多,大家三五成群,或說或笑,表現的很自在随意,只是跟在趙學農旁邊,林琳總能接收到或遠或近的探究目光。強自維持着鎮定的微笑,和趙學農一起應對着絡繹不絕前來打招呼的人,林琳過了好久才找到空當詢問趙學農:“你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什麽他們都稱呼你‘趙總’?”
趙學農還沒回答,大家就都被一陣悅耳的音樂所吸引,短暫的樂聲過後,是主持人甜美的嗓音:“各位親愛的嘉賓,大家晚上好,人員已經到齊,現在大中華地區的總裁趙學農趙先生要給我們進行開場致詞,大家歡迎!”
看着趙學農排開衆人優雅得體的走上舞臺,用他獨特的渾厚嗓音同時以中英文進行致詞,林琳只覺得腦袋嗡嗡響,今晚的刺激太多,她需要冷靜一下,于是伸手取過使者遞過來的雞尾酒灌下,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才讓她感覺略微舒服些。
周圍充斥着歡聲笑語,到處衣香鬓影,人頭攢動,還有人主動向林琳搭話,林琳下意識地堆起笑容應對,只是在清一色的陌生人面前,難免顯得腼腆害羞,不過她的長相就偏內向斯文類型,話不多也屬正常,兼之反應還算靈敏,基本上還能應對。
林琳見趙學農下臺後被幾人圍住脫不開身,就取了杯飲料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休息,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小姐你貴姓?”
扭頭一看,側方走來了兩名年輕女子,開口的是身着紅衣,頭發卷起的那個,旁邊還有一個身着藍衣的正不動聲色的打量自己,二人都是年輕靓麗,氣勢不凡。林琳連忙微笑道:“免貴姓林,叫我林琳就可以。”
還是紅衣女子開口:“您真是随和,不過大家初次見面,還是稱呼你林小姐吧,免得顯得過于随便。林小姐哪裏高就呀。”
這女孩聲音不大,不過林琳卻聽出其中有玄機,笑着解釋:“我姓林名琳,林琳就是我的全名,我目前還在讀書。”
那女孩一愣,不過馬上又接着問道:“原來是學生,真是年輕呀。”接着上下打量了林琳一下,啧啧稱嘆:“今年國際服裝節特等獎作品,穿在林小姐身上還真合适,林小姐家裏做什麽生意?”
對于這調查戶口般的問話,林琳開始有些反感,正色道:“不好意思,我家沒做什麽生意。”
女孩很快接道:“那令尊……”
“仙蒂,剛才那邊有人找你。”趙學農終于擺脫人群前來救駕,那被成為仙蒂的女孩扭頭看到他,一臉驚喜:“趙總你好,我們經理派我和麗薩來請您過去跟大家講幾句話。”
趙學農揮揮手:“今天大家玩的開心就行,工作的事上班再談,你們大家好好玩,我還有事,要提前退場了。”
那旁邊的藍衣女孩忽然開口:“為什麽?宴會才剛開始呀。”
趙學農微笑:“家裏臨時有事,再說我不在大家玩的可能會更開心。”說完就帶着林琳走出了會場。
出門之後,林琳搶先開口:“你有事盡管先走,我可以自己回去。”趙學農看她一眼,目光溫柔,笑道:“你為什麽總要先替別人考慮?放心,送一位淑女回家,是所有男人都應盡的責任,今天別把我當老板看。”
林琳不出聲,心道如果我不把你當我老板,何必大晚上陪你來這裏?不過既然他堅持就讓他送好了,就當是補償這莫名其妙的一場折騰吧。
趙學農心情似乎不錯,一邊開車一邊詢問林琳:“怎麽樣?今晚的場合還适應嗎?等你上班後,公司這類活動還有很多,最好提前适應一下。”
車內暖風徐徐,林琳感到有些許酒意上頭,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果不是作為你的女伴出席,我想我能更快适應。”
趙學農愣了一下,随後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不等林琳回答,又接着自己的話道:“我說錯話了,你本就是很有個性的女孩子,再說,誰又能沒有脾氣呢?”
林琳見他一個人絮絮叨叨,哪裏還有剛才場上指揮若定的氣勢,心想老板也有他人性化的一面呀,不過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只聽趙學農說道:“很抱歉,我恐怕接下來觸動你脾氣的事會更多。”這個吸血鬼!她不就是提前預支了些工資嗎,否則何至于這樣任他予取予求敢怒不敢言!
到了學校,林琳問他:“你趕不趕時間?如果時間允許,我上去把衣服換下來給你。”
趙學農奇道:“你的衣服,給我幹什麽?”
林琳搖搖頭:“無功不受祿,再說我根本沒有場合穿這麽一身昂貴的衣服,沒有必要為用不着的東西欠下人情。”既然他擺出一副老板架式,她也就不再對現實的嘴臉遮遮掩掩,公事公辦對大家都有好處。雖然她看不出來今天晚上自己幫他辦了什麽公事。
趙學農頭略低了一下,立刻又擡頭對她說:“也好,反正下次也不會穿同樣的衣服了。”
林琳火速上樓換裝,趙學農接過她遞來的衣服放在後座,見她仍站在原地不動,問道:“外面這麽冷,怎麽還不趕緊上去?”
林琳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看着他:“祝你生日快樂!”微微彎下身體鞠了一躬,說完轉身跑回宿舍樓。
趙學農任由車窗大開着冷風呼嘯,定定的看着林琳的背影,一朵微笑洋溢在臉上,久久無法散去。
吳未打電話到林琳的宿舍,一接通對面就傳來說笑的聲音,接電話的林琳也是笑着問道:“哪位?”
“是我,吳未。”
片刻的沉默過後,傳來林琳依舊輕快的聲音:“吳師兄你好,請問有什麽事?”但是吳未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的顫音,和迅速武裝表情的過程,忍不住心中一痛:江一鳴去世以後,和他死亡有關的自己,每次出現在林琳面前似乎都是在提醒她慘痛的回憶,這也是他最近不主動聯系她的原因之一。
“江一鳴的撫恤金發下來了,我們無法聯絡到他的家人,看看你能不能幫忙代領。”萬分不情願,吳未還是不得不再次觸動她的傷心事。江麗霞自江一鳴的追悼會後再沒有露過面,而江家登記在冊的住址早已人去樓空,其他的家人也都聯系不上,一批為數不小的撫恤金至今無人認領。
“我試着聯系一下。”看看爸爸媽媽和鄰居們是否知道江家二老的下落,實在不行可以去省城問問江一鳴的舅舅,江一鳴曾經帶她去過他家開的店。
“另外,還有一件事。”吳未似乎有些猶豫,“你要有時間的話咱們出來談吧,這件事電話裏說不太清楚。”
林琳看着手裏的保險合同,睜大眼睛看着吳未:“這是什麽?”吳未斟琢了半天方能開口:“這是江一鳴給自己買的巨額人身保險,受益人是你。”
合同從手中滑落,林琳雙肘支撐在桌子上,食指插入發根,額前頭發垂落遮住面孔,只有肩膀在緩慢抽動。
等到林琳情緒稍微穩定,拿出紙巾擦臉,吳未才繼續說道:“很抱歉,不過我還是要把詳情告訴你,事情是這樣的,保險公司提出江一鳴隐瞞自己的真實職業——卧底,并且死的時候是替你擋了子彈,嚴格來說算是自殺,他們提出免責,目前我們警方正代表死者和保險公司談判。”
茶藝室的包間裏,在吳未的示意之下沒有任何人進來打擾。吳未說話的間歇,房間裏就只剩下林琳低低哭泣的聲音,等到吳未說道“自殺”二字,林琳似乎再也無法忍受,“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涕泗橫流,似乎已經無法自控,哭了幾聲後又開始猛烈的咳嗽,臉被憋的通紅,幹嚎着喘不上氣來。
吳未見狀再也顧不上許多,站起來坐在林琳身邊輕輕拍她背部,等到呼吸稍微順暢,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哭吼。
門外等候的服務員似乎聽見聲音不對,推門進來查看情況,被吳未避開林琳的視線用手勢将其打發出去。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聲嘶力竭,林琳的哭聲才慢慢變弱,只見她發絲淩亂雙目紅腫,嗓子啞的已經難以發出任何音節,整個人虛脫一般攤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向服務員要來濕毛巾幫林琳擦臉,又半強迫地喂些茶水給她,可是林琳似乎還是無意識般的一動不動,,只有間或微睜的眼睛證明她還沒有昏厥過去。吳未知道她是過于傷心和疲倦引起的虛脫,需要的是休息和随時的照顧,可茶藝館雖然安靜,也不是長時間待的地方,而林琳現在的狀态回宿舍顯然也是不妥,略一猶豫,吳未做出了決定。
打橫抱起林琳走出包間,等待在外的服務員被吓上一跳,陪着她的還有店老板,吳未回頭示意:“錢在包間的桌子上。”看着唯唯喏喏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老板仍舊擋住道,吳未不得不騰出一只手來掏出證件:“你可以把名字和警號記下來。”這才得以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