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章

其實從出了茶藝館,一直到被吳未帶進醫院,林琳都保持着清醒的意識,只是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腦袋裏也空空蕩蕩的,似乎一切事情都已無關緊要,如果這時候天突然塌下來,她想自己可會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從容赴死。

但是吳未顯然不會這麽想,在醫院裏,能做的檢查幾乎都給她做了,卻只換來醫生一句:“她身體各項機能都正常,就是有些疲倦,注意休息補充營養,沒什麽大事。”

話雖如此,林琳卻依舊渾身軟綿綿的虛脫無力,不說話也不進食,在吳未的要求下醫生給她注射了些葡萄糖補充體力。之後開車送她來到宿舍樓下,打電話想讓她舍友出來接,可是撥了好久也沒人接聽,今天是周末,她的舍友們可能各自都有活動,而林琳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待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于是猶豫了一下,他又返回了車裏。

吳未慶幸自己的住所車可以直接開到地下車庫,然後乘電梯直接上樓,一路并沒有遇見什麽人,否則自己扶着這麽一個半昏迷狀态的年輕女子,還不知道要招來多少回頭率。

進屋後,吳未先将林琳放在客廳寬敞的沙發上,接着就是一通忙活,迅速收拾了略顯淩亂的房間,還不忘向她解釋:“不好意思,最近比較忙,沒回來住,也就沒找人收拾屋子。”看看林琳還是沒有反應,他又火速把卧室的床單換下,将林琳放在上面蓋好被子:“你先休息一下,需要什麽就叫我。”然後便輕輕退出了房間。

不多久,吳未又輕輕敲門,帶着食物的香氣進屋道:“我煮了面條,快來趁熱吃一些,吃飽了再睡。”

熱騰騰的面條香氣撲鼻,林琳盡管還是不想動彈,饑腸辘辘的生理反應卻無法控制,肚子“咕嚕”響了一聲,吳未露齒一笑:“快點吃吧,煮面條可是我的絕活兒,保證你吃了一碗還想第二碗!”

說着将面先放在床頭櫃上,扶起林琳,給她背後墊了枕頭保持坐姿。此時林琳終于将眼皮擡起,看着笑盈盈的吳未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聲音依舊嘶啞無力,可在吳未聽來,卻如同天籁之音,這是自那天警局做筆錄之後,他再次擔心林琳會自閉,還好還好!

高興地吳未都忘記了她問話的內容,只顧咧着嘴樂,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一臉迷茫。林琳從來沒見過吳未這個樣子:穿着圍裙,斜坐在床頭,一臉的迷茫中還透着傻樂,和他平常果斷幹練的形象大相迳庭,如果她現在不是沉浸在傷心的情緒裏無法自拔,沒準兒會樂出來。

看到林琳臉上表現出了生氣,吳未不失時機地推銷他的面條:“快點吃吧,涼了品質會大打折扣的。這個可是獨家秘制面條,我生平只煮給兩個女人,一個就是你。”

看看林琳随着他的推薦看向面條,吳未又自得其樂的笑道:“另一個是我老娘,她上次生病我才肯煮的。”

接過吳未遞過來的面,林琳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面條沒咽下,珍珠般的淚珠又大滴大滴的滑落,吳未趕緊接過碗放在一邊,急道:“我的面條真的那麽難吃?上次我媽吃了後也是哭得稀哩嘩啦。”說完就着碗自己也吃了一口,疑惑道:“不對呀,明明味道還不錯嘛!”

林琳捂着嘴巴搖頭:“不是,味道很好,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面。”

接過吳未遞過來的紙巾,林琳擦幹眼淚向吳未致謝:“謝謝你,我總給你添麻煩,為什麽你還對我這麽好?”除了自己母親,吳未是第一個給自己做飯的人,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家裏條件也差,林琳有了病痛從來不敢聲張,一般能忍則忍,實在忍不了才會告訴父母,然後一般在小診所開些藥就對付過去了。即使在病中,學習和家務也是不能耽誤的,好在老天有眼,讓她從小到大身體一直很健康,最嚴重的病也不過是感冒發燒出水痘。也因此林琳從來不曾有過躺下被人照顧的享受,更不用說有人做好飯端到床頭了。

如今,在這種身心俱疲毫無生存欲望的時刻,得到生平最溫暖的體貼照顧,讓她的淚腺再次大量分泌淚水,但是和幾個小時前流的眼淚,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确認林琳無礙之後,吳未再次松了一口氣道:“既然不是難吃,那就繼續吃吧,廚師最想得到的報酬,就是做的食物被吃光。”幾次心情大起大落,讓吳未心無旁骛,林琳的問題再次被忽略掉。

林琳再次開始吃面的時候,吳未就在旁邊不停地講話,內容生動有趣,當他說到丁逸因為逞強從秋千上摔下被沈長東臭罵時,林琳忍不住在腦海構畫當時的情形——那時的年少輕狂呀。

看着林琳把剩下的面條吃下,吳未才放心收拾了碗筷,留下她獨自在房內休息。

第二天清早,林琳被門鈴樂聲吵醒,迷迷糊糊出門查看,正看到吳未穿着睡衣去開門,門打開後,閃進來的是一張甜美的笑臉,還伴有同樣甜美的嗓音:“你手機關機,我就打電話到宿舍,結果小陸他們說你回家住了,我就怕你又不吃早飯,所以買了你最愛吃的蝦餃……”

林琳出門看到這一幕,立刻感到自己出現的不是時候,正想躲回房間,可顯然已經晚了,因為甜美的嗓音終止于女孩看到她的那一瞬。

林琳昨晚洗完澡沒有換洗衣服,穿的是吳未的睡衣,此刻長發淩亂睡眼惺松,臉蛋微微泛紅,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顯得嬌小瘦弱,卻隐約透出一種慵懶之美。休息日的清晨,謝安琪見到林琳以這種模樣出現在吳未的公寓裏,只感覺腦袋一下子懵掉了,任手中的袋子滑落也不自知,聽到吳未開口問:“你怎麽來了?”本已經發木的腦袋似乎被一根鋼針猛刺了一下,條件反射之下,她大叫一聲:“我怎麽不能來?我不來能看到你們做的好事?吳未,好,你有種!”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林琳看到吳未仍站在原地,忍不住喊道:“快追呀!趕緊解釋一下!”

吳未看了林琳一眼,換鞋出門,片刻後又返回,對林琳道:“電梯已經下去了,追不上了。”

林琳追悔莫及:“我真不該出來的,這下誤會大了,我們趕緊找到她解釋一下吧。”

吳未關上門招呼林琳道:“早上暖氣不夠熱,趕緊披件衣服,別着涼了。”

林琳急道:“你怎麽都不着急?她現在一定很傷心,趕緊找到她解釋一下吧,或者打電話也行。”

吳未盤腿坐上沙發,搖搖頭:“她很任性,現在在氣頭上,解釋也沒有用。而且,如果她從此斷了念頭,也未必是壞事。”

林琳雖然覺得謝安琪跑出門外那種羞憤交加的表情實在可憐,但這是吳未自己的感情問題,她作為一個外人也不便過多幹涉,只能說道:“随你吧,如果需要我幫忙解釋,我可以随時效勞。”

吳未沉默片刻之後,站起來說道:“沒關系,我會向她解釋的,收拾一下吧,咱們出去吃早飯。”

現代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感覺痛苦你可以哭可以鬧可以發瘋,但一覺醒來,生活仍要繼續,林琳在匆忙吃完早飯後就抓緊時間趕往學校了,明天要上課,她的學習報告剛開了個頭兒,賀子方雖然看重她,可一旦在學業上出了什麽岔子,罵起人來也是毫不留情面的。

什麽叫越忙越亂,林琳今天算是體會到了,本來回宿舍就是拿書本換衣服,卻想不到早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待在那裏。

“我姓史,史紋,趙學農的母親。”中年女士優雅得體,氣質不凡,說話卻是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林琳聞言頭有些發暈,這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貴客,看看自己狹窄擁擠的宿舍,再看看來者顯然很昂貴不俗的打扮,立刻感到有些誠惶誠恐,忍下心中的疑惑趕緊招呼道:“史女士您好,您請坐。”

林琳的室友本來在陪着聊天,見林琳回來便找了個借口出門,将空間給她們,林琳報以感激的一笑後關好門,回頭正襟危坐的面對着今日貴客,她并不認識趙學農的母親,如今登門來訪,所為之事必不簡單。

“林小姐,我知道今天貿然前來很失禮,可是從昨天一直到現在,我打電話始終沒能聯系上你,而我在北京的時間很緊,就魯莽了一把,林小姐看在我一把年紀的份上想必不會跟我計較。”史紋微笑着說道,言語和藹可親。

林琳見史紋保養得宜,面相甚是年輕,本來以為她會很在意年齡問題,卻想不到她一上來就說自己一把年紀,不禁有些意外,緊張的情緒略微放松了一點,趕緊回答:“怎麽會,史女士您太客氣了,趙師兄給我提供了很多幫助,本來我早就應該登門拜謝,可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又勞您費心了。”

史紋微微點頭:“好了,我們就不要說這些客套話了。之前一直知道有你這麽個人,不過引起我的重視卻是最近幾天的事,學農先是帶你去我的姐妹淘那裏買了衣服,後來又一起出席了公司的酒會,于是我就想你一定很特別,想見見你。”

林琳面頰泛紅,趕緊解釋道:“我想您可能誤會了,我和趙師兄之間一般都是公事往來,那次也是臨時決定讓我充當女伴。”

史紋仍是面帶微笑:“公事?你指的是那些數據分析?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是大中華地區的執行總裁,你也算業內人士,怎麽你覺得以他的職務還用親自插手這些瑣碎事務?”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林琳之前并不知道趙學農在公司的具體職務,開始猜想也就是部門經理之類,後來得知他位居高職後就感到非常不妥,但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也沒有仔細考慮。如今才意識到,以趙學農的職位和繁忙程度,一次次主動前來找她這個半瓶水的在讀學生幫忙,簡直是可笑之極的事情,而她也居然就真信了,廢寝忘食幹得不亦樂乎。于是一剎那間,林琳的腦子有些充血,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史紋點到即止并不繼續下去,轉而開始問她:“看你臉色不太好,昨晚也沒回來,有事情發生?”

林琳拉回思緒,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史紋:“對,有一些私事發生,抱歉讓您久等了。”看着史紋的眼光停留在她的書桌一角,那是一本《孕婦禁忌手冊》,忍不住脫口而出:“我的同學懷孕待産,這是她上次來看我落在這裏的。”說完之後又有些後悔,她何必反應如此過急,人家也沒問,不過看上一眼自己就繃不住了。

史紋淡淡一笑:“你同學結婚很早。”

林琳此時已經鎮靜下來,也面帶微笑道:“是的,她很幸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畢業就結婚生子,生完孩子讀博士,幾年之內,人生大事都解決了。”談到丁逸,林琳心情放松,忍不住話多了兩句。

“聽起來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你趙師兄就不行了,從小到大學業事業倒是不落人後,可就在婚戀這個坎兒上,怎麽都過不去。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這也是我聽說他主動邀請女孩子而大吃一驚的原因。”此刻的史紋閑聊家常一般,談起自己的兒子又愛又怨,與普通母親無異,讓林琳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

“作為母親,兒女無論長到多大,在自己的眼睛裏都始終是個孩子。學農呢,可能是因為一切都太順利了,他在感情上有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過于篤定,過于一相情願。”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精光陡現,讓林琳不敢逼視。

不過馬上,史紋的口氣又軟下來,娓娓道來:“我和學農的父親都是開國元老的後代,不過在那個動亂的年代,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們兩個認識的時候都在鄉下學農,兒子出生後取名就叫“學農”。後來我們一家三口返城後,家裏的案子都還沒平反,為了生活三教九流什麽行業都幹過,你可能無法想象,我當時操刀賣肉,曾是遠近聞名的‘一刀準’。”

林琳聽她開始講述往事,正自神往,聽到這裏卻忍不住大吃一驚,現在的史紋,高貴美麗,舉手投足都盡顯大家風範,如何能和鋪子裏賣肉的屠戶扯上關系?

見林琳吃驚,史紋不在意的笑笑:“你可能不相信,不過無妨,我跟你說這些并不是憶苦思甜,而是想告訴你,我阻止你和我兒子在一起,并不是嫌貧愛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