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章

幾番周折,林琳終于通過江一鳴家在省城的親戚聯絡到了江家二老。将撫恤金交給他們的時候,江家夫婦老淚縱橫,嘆氣道:“打小我就知道一鳴這孩子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他誰的話都不聽,做什麽事情都是為了你,現在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要是繼續活着,指不定還要遭什麽罪呢。”說完之後再不肯搭理林琳。

林琳慚愧到無以複加,原本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獲得保險金賠付,自己一分不留全數給江家,可是天不遂人願,警方和保險公司周旋許久,法院還是判定保險公司免責。話說回來,即便保險公司按數支付全部金額,又如何買得江家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

帶着這種自責慚愧的情緒,林琳順道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因為忙于工作和學習,林琳已經很久沒有回家,父母見到她後先是吃驚,之後狂喜,母親眼泛淚花,摟着她久久不肯放手。直到父親出言阻止:“孩子大老遠回來,連口水都沒喝呢,你這是幹什麽呀。”母親這才松開林琳,臉上帶着微笑抹掉眼淚:“真是的,我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丫頭趕緊坐下歇會兒吧。”

接過父親遞過來的茶水,林琳注意到他兩鬓盡已斑白,臉頰削瘦,愈發佝偻的身體顯得身高又矮了幾分,忍不住鼻頭再次泛酸,強自維持着正常聲音開口道:“爸,要是上面再次建議您退休,就千萬別推辭了,現在四十歲以上的人都不下井了,您今年都五十了,怎麽能還繼續幹這麽重的活兒?”

聽到女兒關心的話語,林父似乎不知該如何回應,半天才說道:“井上井下工資差着一半兒呢,我現在體力還可以,再多幹兩年攢些錢,之後可就得你養着我們了,呵呵。”

難得父親也露出笑臉,一家子和樂融融的吃了晚飯,林琳心裏暖洋洋的,感覺家庭空前地幸福溫暖。

晚上父親夜班,林琳就和母親躺在一張床上說話,母親心情很好,絮絮叨叨的和她講述家裏鄰裏的各種事情,林琳認真地聽着,偶爾插評兩句,都讓母親開心的不行,俨然和小時候自己纏着母親說話的情形完全翻了個兒。

林母手術後恢複良好,但是身體還比較虛弱,今天這番熱鬧又耗費了不少體力,不多久就聲音變小,然後沉沉睡去。林琳卻在這漆黑的夜裏睜着眼睛,久久沒有睡意。

腦海裏過電影似的播放最近發生的事情,想到江一鳴死後自己了無生趣,甚至拿命還他的念頭都有,林琳就一陣陣心驚後怕。

江家父母失去了兒子,可和他們比起來,更可憐的還大有人在,比如她自己的父母。江家失去一個江一鳴還有二子一女,且夫婦二人都有穩定收入,生活無憂。可反觀她的父母,如果自己不在了,讓他們靠什麽生存下去?生而為人,像她這樣的人,連死亡都無法自主。

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林琳才胡亂睡去,朦胧間聽到外頭一陣吵鬧,還有人拍打門的聲音,林琳睜開眼睛,發現天還沒亮透,母親在這時也被吵醒,摸索着下床開門,而林琳此時不知為什麽,忽然有種奇特的感覺,心砰砰直跳,手發抖,怎麽感覺都不是祥兆,于是伸手攔下母親:“外頭冷,您先別動,我出去開門。”

林琳火速披了件衣服出門,來到院門口,發現大門都快被撞開了,門被打開後幾個貼在門口的人差點摔了跟頭,亂糟糟的有人叫嚷道:“林琳,快陪你媽媽去醫院,林師父出了事故,正在醫院搶救呢。”

和幾個鄰居一起扶着幾近暈厥的母親來到醫院,林琳趕緊詢相關情況,原來夜裏井下出現塌方,林父和幾名工作人員都被砸傷,林父當時被一塊石頭砸中頭部,傷勢最重,此刻急診室裏優先搶救的就是他。而由于礦區醫院值班人員不足,其他傷勢稍輕的人都只有護士在一旁簡單處理傷口。

那些所謂的輕傷員灰頭土臉基本看不出本來面目,可是身上的傷口還是顯得面目猙獰,護士包紮消毒時他們就鬼哭狼嚎般的哭叫,讓本就焦躁無比的林家母女更加提心吊膽。看看母親臉色蒼白,眼神的焦距越來越模糊,林琳當機立斷讓鄰居一位相熟的大嬸先陪母親去隔壁侯診室等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救室的燈終于熄滅,林琳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兩扇門。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在林琳來說卻像一輩子那樣長,看着推出來的車,看着蓋在人體上的白布,看着醫生低下去的頭,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的林琳知道那意味着什麽。

不知為什麽,林琳忽然想仰天長笑,她笑,她為什麽不能笑!老天,你到底還能怎麽折磨我?能用的最卑鄙最無恥最下流最陰損的招數都使盡了吧?你到底還想怎麽樣?你還能怎麽樣?你想讓我死,讓我們全家死絕死光嗎?我就偏不!我偏要活!我不僅要活,我還要好好的活下去!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母親得知消息後就陷入半昏迷狀态。林琳在父親單位同事以及街坊鄰居的協助下把喪事辦了。追悼會過後,一身孝服的林琳攔住念悼詞的領導:“今天謝謝您,我父親是定成工傷沒錯吧。”

領導沉痛地點頭:“當然,林師父的事情,礦上的領導知道後都很痛心,特地派我作為代表前來慰問。你母親沒來,她還好吧。”

“托您的宏福,她目前還沒什麽大問題,我想向您咨詢一下撫恤金的事兒。”林琳無心多說,直接切入正題。

“按照規定呢,因公殉職的職工,礦上會負責把子女撫養成人,并支付一定比例的教育費用,可是你已經……”

“我爸爸為單位工作了近三十年,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能領取三十年的退休金。”

領導表情更加沉痛:“對,林師父這麽大年紀還堅持在一線工作,是我們大家共同的榜樣。好在你已經長大成人,還這麽有出息……”

“我還在讀書,而我母親剛做完手術,因為醫藥費欠了一大筆債至今無法償還。我就是想問,您能不能作主把父親的撫恤金支付給我們。”

領導愣了一下,見林琳一臉認真,忍不住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們家确實困難,按規定我們是要支付一部分撫恤金的,可是你知道最近幾年行業不景氣,礦上在職職工的工資都只能發八成,這……”

“我省報做記者的同學告訴我,他們報社明天會派人過來采訪,關于咱們礦安全生産隐患的問題,我跟他們說這事純屬意外,跟礦上的管理沒有關系。”林琳雙目炯炯地看着他,話語擲地有聲,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潛力就會無限發揮,而在此之前,林琳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用這種口氣跟人說話,并且對方還是位頗有實權的人。

“呵呵,真是懂事的孩子。”不愧是官場裏打混的,領導幹笑幾聲後,馬上恢複了正常語氣道:“你放心,撫恤金的事情我們回去就開會研究,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

林琳不敢掉以輕心,現在她們真真正正是孤兒寡母了,本地連個幫忙說話的親戚都沒有,可以說是任人宰割。于是在等待了兩天仍沒有結果時,林琳終于下定決心撥通了吳未的電話:“我們家發生了一些事,恐怕還得求你幫忙……”

事實再次證明了林琳的英明,在吳未到達本市的第二天,市委最高領導就帶領着礦上一幹頭頭腦腦屈尊降貴地駕臨她們在北山上的破爛小院,随同的還有扛着攝像頭的記者,前呼後擁,驚動了整座礦山。母親活了大半輩子也不曾見過這等聲勢,加上這幾天一直迷迷糊糊的,現在更是愣在當場不知道該怎麽辦。

經歷過這麽多事,林琳深深知道識實務者為俊傑這句話,感動地熱淚盈眶,一口一個“感謝領導關心。”順利地演出了一場領導深入群衆關心傷亡職工家屬的感人大戲,當然,撫恤金也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林家母女手上,并且數目之多遠遠超過林琳之前的預期。

一切塵埃落定,吳未眼神複雜的看着林琳:“你現在有什麽打算?伯母肯定是不能單獨在這裏了。”

林琳避開他的眼神,自己最近的表現一定很市儈很小人,不過既然已經如此,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而她欠吳未的,也已經遠遠無法用道謝來表達,索性不再客氣地朗聲說道:“當然,我打算接媽媽去北京,以後我們母女兩個再也不會分開。”

吳未并不以她的不客氣為忤,柔聲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在外面租房子不方便也不安全,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和伯母先住我那裏。那裏離你們學校很近,交通也發達。”林琳聞言看着他默不作聲,吳未趕緊接道:“你別誤會,我自己不住那房子,一般都住宿舍,有食堂還有人一起打球,上班也方便。”

林琳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婉轉,顫顫的尾音讓吳未心一跳一跳的,緊盯住林琳的反應。林琳嘴角微微上彎,擡起黑如子夜的大眼睛望着他說道:“吳未,我問過好幾次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你都沒有回答我。”

說完之後,她敏銳地發現吳未俊臉微微泛紅,在他猶豫着開口之際搶先又說道:“現在我換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我?”

在林琳的注視下,盡管有些赧然,吳未仍是有力地點了點頭。只聽林琳接着又問:“那你願不願意娶我?我不是開玩笑,是說真的。”吳未在聽到那個“娶”字後就猛地擡頭盯住林琳,林琳則正視着他的眼睛字正腔圓地說出了下面的話。

吳未頓時有些手忙腳亂,撓着頭道:“林琳,我知道最近發生太多事了,你壓力太大難免胡思亂想,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說好嗎?”

林琳慢慢搖搖頭開口道:“我現在非常冷靜,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到底原不願意娶我,你只要回答‘不願意’,我絕對不會再多問一個字。”

吳未聽到這話沉默了片刻,忽然擡起頭吼道:“我他媽為什麽不願意?我那麽喜歡你,為什麽要說不願意娶你?我……”

面對着爆跳如雷的吳未,林琳一點都不緊張,一朵笑容盛開在臉上,緩緩說道:“那好,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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