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份曝光（2）

身份曝光（2）

星際廣播。

“洛莉塔星系進入一百四十七年來最炎熱的汛期，K57星系百年未有的大暴雨連日不止，T12星系晝夜極端溫差首次滑破40度……”

“多起精神污染事件連續爆發，機械星系的S級污染已作出初步調查結果報告……”

洛予從小機器人手中，接過懸浮車鑰匙，擡頭時，機械星系也飄下雨絲。

現在的首都還是天氣十分寒冷的季節。他将鑰匙手環挂在終端上，順着空中發光交錯的車道，往市中心W橋走去。

一條條訊息自動從終端跳出來。

周圍的人們也各自低着頭，戴着防污染口罩經過，一個個終端的光映在每一個人臉上。

他們終端跳出的立體畫面标題紛雜不一，

“結束吧！洛予七年與VIVI重疊點！”

“太多情緒化的發言讓整個星網變得不冷靜……”

“洛莉塔星系的高溫死人了……他們正在向T12請求電力協助，但T12還在和機械星系的戰争之中……”

而洛予終端上的消息界面很簡單。

【奧托：生日快樂，你會去W橋看今天的煙花嗎？我在那裏訂購了玫瑰花和甜點，請查收。】

【晨砂：宴會上有些醉了，我派刑政軍來機械星系接你，肯賞光嗎？】

【T12首相：Happy birthday！】

【林禾：偶像，我來機械星系給你慶祝生日……】

【助理：洛哥，我可以來找你嗎？】

洛予挑着幾條打字，突然感覺手有點冷。他垂着睫，按下發送。

W橋上，許多人同時因為降溫擡頭。

深夜時分的機械星系首都巴別塞，黑暗中無數光鏈通道交錯着從人們頭頂通過。它不僅是重要的交通樞紐，也保障了一定的恒溫和調節措施。

此時，穿透過無數光鏈，有雪花落在洛予的睫毛上，他眼睫抖了一下，雪花像水一樣順着臉頰消融了。

外面正大雪紛揚。

林禾很快就回複了：“不用接我！我已經到W橋下了，往下看！”

洛予收起終端，走到橋邊。黑暗中波光粼粼的流水，正向着中心河的方向彙入，白色的雪花往下飄，而後消融，看不見水流盡頭。

在這萬籁俱寂的夜幕黑暗中，一個藍色的禮/花/彈，從橋下，向他撲來。他張開手指，輕松接住，看着它在手中噗地變成一朵紮緞帶的藍玫瑰。

在洛莉塔星系，藍玫瑰象征着永不背誓的愛，許多年前他在奧托的懸浮車車窗裏向下眺望，曾見過那裏占地面積最大的藍玫瑰花海。

洛予往橋下人群裏看過去，正對上一雙明亮眼睛。他揉了揉手指，将手裏的懸浮車鑰匙晃了晃，隔着半空和無數人，遠遠用口型道，車道見。

人群裏，林禾劇烈心跳了一下，将背在身後的另一朵藍玫瑰握得更緊。

*

T12星系。

一所懸空別墅。

黑白軍裝的T12軍人們和星際刑警一起走進去，很快将出口封鎖。

“您好，夏倫先生，請配合T12警方對資金流動的調查，及數日前侵犯隐私案的配合筆錄……”

“您好，我們是配合此案件審理的星際刑警，我們将秉持絕對中立客觀原則……”

黑白軍裝的軍人和藍色制服的刑警一前一後走過去，舉起證件随後收起。

夏倫看了眼出口，“什麽案件？你們在說什麽？這裏是我的私宅……”

一封紅色的電子郵件在他面前打開，軍官溫和有禮：“根據星際法，超過兩位執政官簽名即可簽發特別案件無條件逮捕令。這是晨砂執政官和奧托執政官的簽名，請您查閱。”

國際刑警在後補充：“有人指控您牽涉及惡意激發精神污染、哄擡抑制藥價、非法走私星痕、向偏遠星球提供軍火、侵犯公民隐私等多樁案件，今天22：34分将被公布案件詳情，接受公衆審查。”

夏倫沒有多說，只問：“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請便。”

夏倫走遠了許多。

通訊聲音響起。

很快，那邊接通了，ip來自機械星系。

夏倫急忙開口：“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麽逮捕令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頭的長官聲音平靜：“先生，別忘了我星系正在和T12交戰。您為何認為，他們會和我星系共享情報？”

夏倫頓了一下，煩躁道：“算了，不說這個。發張48小時特赦政治避難令給我，一會兒還有一個事我要去處理。”

“抱歉，”機械星系長官游刃有餘道：“我們也在配合T12星系調查中，暫不能為您簽發。”

夏倫愣了愣：“你們配合什麽調查？不是在交戰？”

“交戰不誤司法合作，”長官道：“等我們提交完有關于您數案的保留證據後，會為您想想辦法的。”

“忘了提醒您，夏倫閣下，A級獵犬耳力很敏銳。”

下一刻，通訊被單方面結束。

夏倫忽然感覺有些冷。他慢慢回過頭，對上遠處黑白軍裝的獵犬溫和微笑的視線，故作鎮定地走過去。

“可以走了。”

對方颔首：“好的。不過不建議您再與敵對星系軍官通訊，戰時這會被視為叛亂罪。”

夏倫抿緊了嘴唇。

另一頭，機械星系。

軍官關了通訊系統：“T12那幫廢物可別誤事……不是執政官命令真不想幫他們。”

*

懸浮車道，洛予按了按鑰匙，為他配備的懸浮車在不遠處亮起藍/燈。

打開車門，他和林禾坐進去。小機器人的AI自動接入懸浮車系統，為他打開溫控。出了W橋，落在車上的雪更大了。

沿途幾乎都落成了白。

他還沒有開口，林禾先出聲：“你是VIVI嗎？星網在讨論。”

洛予切換了AI駕駛，打開終端，垂眼漫不經心回消息：“你認為呢？”

林禾眼也不眨：“VIVI.”

洛予沒否認，烏黑的頭發落在耳後，夜色中，林禾看到他冷靜得像一座雕刻得精美絕倫的白石雕像。他靠着車座，沒有任何防備姿态，又或許是自信——多年前就制造了歷史上濃墨重彩一筆的恐怖事件的中心人物，應該比這還要狂妄一些才貼切。

“為什麽？”林禾說：“我本來還有些不确定呢。”

“我的設想沒有問題，”洛予微微揚眼，看着懸浮車外的夜空，“那一年，我提交的最大阈值是A級污染。”

“但他們投放了S級獵犬的污染源。”

林禾點頭：“超出太多，質變導致實驗徹底失敗。S級污染源會大幅度影響周圍領域，在同一時間聚集大批污染的情況下，量變引起第二次質變……原來如此，那你當初為什麽不解釋？”

“我解釋了，星網還有以前我提交的論文，”洛予用有些空白的表情看向他，“你什麽也沒調查，就直接來坐我的車，直接來問我？不怕我殺人滅口？”

林禾咳嗽一聲：“我也沒想那麽多。所以沒人相信嗎？”

洛予：“問夠了嗎？”

“我相信。”林禾說。

懸浮車前座，洛予神色似乎微動，但很快別開了臉，去看車窗外面的飄雪。

林禾順着他的目光，發現這是去城外的車道：“我們去哪裏？”

“殺人抛屍。”

林禾笑笑：“那我讓外婆處理一下我們經過收費關口的痕跡？”

“……”洛予噎住，徹底無語，兩根手指夾起遮擋視線的一縷頭發扔到肩前，莫得感情不再瞎胡說，“接個朋友。”

到了首都的懸浮車出口，雪還是沒有停。

遠遠的，看到一個穿着雨衣的身影站在出口那裏。

洛予停了車，讓林禾留在車上等一會兒，獨自拿傘下車，跑了過去。

*

“洛哥，”助理驚訝地看着他，連忙跑近一些，“您……”

“有住處了嗎？”洛予用終端照明，将傘遞給他來打，“還是只是來玩？”

“過兩天就走，”助理把傘往他那邊挪挪，看着雪中他的側臉，“您解約離開，我還以為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洛予不大在意地嗯了一聲，“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個旋轉公寓，很多年以前我住過幾次，訂了間，先去休息吧。”

“暫時不休息……”助理連忙道，又頓覺唐突。

洛予愣了一下，随即點點頭：“好……你要聊天嗎？”

飄雪中，他的側臉幹淨漂亮，和幾年前并沒有任何區別變化，下颌輪廓線更深。夜色路燈光下有許多細小顆粒塵埃漂浮着，他走在塵埃和雪裏面，卻似乎和夜空裏無數個亮點一樣在發光——讓人相信可以愛他，一直愛他至死，直到宇宙消亡。

許多人都這樣認為，在黑暗中為他舉起發光的熒光棒，那一刻他們同享永恒。

身後那些路燈光越來越遠了，回頭看去，搖顫的電石火光似乎會在愈來愈冷的雪中熄滅。

“經紀人前幾天離職了，”助理低聲說：“公司說大暴雨影響經濟，情勢不好，裁了很多人……公司可能也快不行了。您有看專家預測嗎？他們懷疑白鳥星會變成一個水星。”

洛予搖搖頭，過了會兒又說：“宇宙中有很多星球。白鳥星并不是唯一。”

“我一生都在那裏生活。後來因為我的哥哥去參加了餘星實驗，不幸喪生，家裏只剩下我，就更不能離開白鳥星。”

助理失笑，“記得多年前您問我一個REAL的事，那似乎還在昨天，可那事竟然已經過去很久，如今回頭看黑乎乎，往前看也并沒有路。”

洛予關掉了終端照明。

助理發出驚訝的聲音：“沒有電了嗎？我的還有一些……”

“現在黑嗎？”洛予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當然，”助理說：“您別往前走了，小心滑倒。”

過了一會兒，洛予說：“虹膜适應黑暗之後，就可以看清周圍。”

“在光照高的地方，人眼的錐體細胞工作很快，因為光線強度足夠高，光适應的速度總是很快。而當走到暗處，眼睛會用另一種細胞視物——視杆細胞。”

洛予走出傘下，在沒有了路燈光的黑暗中平穩地走，他眼前一切暗的輪廓在逐漸清晰。雪花的反光，細微的夜風，落了滿頭滿肩的雨雪。

“……視杆細胞總是姍姍來遲，它需要更長的時間去适應光線。但它對光線感知度更高……漸漸地，人眼可以看清暗處輪廓，看到噪點。夜晚并不是沒有光線，只是微弱一些。”

助理站在原地，苦笑：“直到現在我才相信星網上說的您是VIVI。只有VIVI閣下會這樣委婉安慰人……”

洛予轉過身，雙手插袋，也笑了笑，歪頭：“你是B級獵犬，視杆細胞适應速度應該比我快才對。”

“您還記得，”助理被提起當年醫院說過的話，微微一囧，“當初我要是沒走就好了，也不會讓那個人渣有機會……您會原諒我嗎？”

“不是我讓你走的嗎？”洛予笑着道：“你準備在那裏站着等多久？”

隔着雪花，助理深深看着他。他的眼睛瞳孔深藍，睫毛尾端發白，像一片藍得深寂的海，很深很深，世界上任何錨鈎都落不到底。他好像有些冷，抱着手臂，皺眉站在黑暗裏，又喊了一下。

“聽我說，請仔細聽我說，”助理說，“其實我會過來，是因為T12星系有一支雇傭軍綁架了一些無辜的人，他們說如果在23：00之前您親自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就答應和我們交接……我可以給您看通訊記錄和視頻證據，他們要求不能報警，我只能……”

洛予睜大眼睛，大腦反應遲鈍了一下：“…你現在才說？”

“總之就是我說的這樣，”助理無助地看着他，一米八幾的個子在黑暗裏簡直像是迷途，求助着眼前略顯得消瘦的星痕，“給您造成困擾……”

終端一亮，已經22：59了，距離眼睛可以看到的前面十字路口有不少距離。

洛予一言不發轉頭跑過去，背着身做了個等着的手勢。

雪地裏，他的背影越跑越遠，束起的黑發都緊跟着披散下來。像是臨近聖誕節，櫥窗裏開始售賣的那些玻璃球，玻璃球裏飄着雪，裏面不停順着球旋轉奔跑的漂亮塑料木偶人。

漂亮得像在視線裏模糊掉的夢。

23：00，十字路口。

洛予跑得累死了，扶着膝蓋往周圍看看，鳥都沒有。

這是什麽新型騙術？是不是看他好騙？還是覺得他缺乏運動？

雖然知道可能是玩笑話，還是……真煩人。

往缺氧的肺裏用力灌了幾口夾雪的冷空氣，洛予看到終端亮了。

與此同時，身後他跑開的那條街道驟亮起巨大的火光，警報聲随之響起。

“滴滴滴滴，3xf57無人街道火情，有爆炸聲，請附近居民立刻撤離！消防馬上趕到！滴滴滴滴……”

終端消息跳出來。

【‘去，去，走吧，到人間去吧……于是他就走到了人間。’】

【林禾：跑！星網有NNN組織預告說在23：00給你準備了人體炸彈！】

【羲息請求通訊中……】

【奧托請求通訊中……】

【晨砂請求通訊中……】

【林禾請求通訊中……】

【歡迎再次聯網！之前受不明信號屏蔽器影響，您有923條未讀信息……】

洛予慢慢站直了身體。

*

執政官私人住所。

洛予一直在看咖啡杯頂。

“我早就說過你不應該暴露身份。暴露之後更不應該出去……”羲息轉過身，“你在想什麽？”

洛予沉吟半晌，眼底神色淡淡，有些冷：“死了嗎？”

“……”羲息沉默了片刻，才說：“已經盡可能想搶救，但是你知道的，那種程度的炸彈還帶在身上……你不要總是擔心這些。”

洛予對上他的目光：“我看起來像是擔心？”

“……”羲息注視着他的眼睛：“你在想什麽？”

“想起來當時我沒有因為說話走遠的話，”洛予淡淡道，“他的确打算和我共赴黃泉。真是奇妙的幸運。”

在洛予信誓旦旦胡掰視杆細胞的時候，助理說了一句——不能視物的光線，對他而言就是黑暗。

*

星網上關于人體炸彈的詞條，和VIVI一起上了熱度趨勢第一。

不斷有新的讨論一刷新一大片地滾動出來。

*

執政官私人住宅。

洛予轉過咖啡茶杯：“那麽我們開門見山。我有條件。”

羲息颔首：“只要你願意和我重新開啓餘星計劃……如果有第二種可能，我不會提出這件事。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能洗掉VIVI的污點。”

洛予将咖啡勺向桌上點了點：“說的對閣下，”他深藍色的眼睛帶笑，“我的條件就是，由您自己公開當初計劃的全部錄音、文件、審批過程。”

“是誰将S級污染源投入實驗？是誰對我隐瞞得密不透風？是誰在事後直接放棄清理污染直接造成死星和大面積傷亡？”

“您如此深切愛着我，一定不忍讓此人逃脫法律與輿論的問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