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招待所是鎮上條件最好的酒店,拍攝期間被劇組包下來了。
大廳是富麗堂皇卻俗氣的裝潢,金燦燦的,地面鋪着髒兮兮的紅色地毯。
“在這裏等我一下。”祁星牧把頌頌放在大廳的沙發上,轉身朝外走。
頌頌:“你要去哪兒?”
“你覺得呢?”
頌頌擔憂:“……不會是想回去炸掉那村子吧?”
祁星牧站直,一根根抻手指:“猜對了,現在沒了累贅,我要殺回去,讓那破村子永遠、永遠、永遠消失在地球上。”
累贅:“……”
王子病和中二病果然是相伴相生的。
頌頌嘆氣。
工作人員聚餐回來,三三兩兩站在大廳門口交談。
“那女孩是白總侄女,白總把她當親女兒寵,她來探張林楊的班,順便請全劇組吃飯。”
“白姍和張林楊……?”
“噓,張林楊正在上升期,可不能亂說。”
酒店外停了輛黑色商務車,兩人下車。
Advertisement
白姍旁若無人摟着張林楊的腰,額頭貼在他胸口。
直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她才依依不舍地乘車離開。
張林楊确實喝了很多酒。
他緩慢地走上門口的臺階,沒有直接上樓,而是坐到了大廳的角落,靠着沙發休息。
以前社團聚餐,喝了一杯酒的他,從臉頰一直紅到耳垂。
那時頌頌會站在宿舍樓下,好奇地捏他耳朵,張林楊任由她捏,溫順得仿佛綿羊。
但頌頌很清楚,“溫順”這個詞從來都和張林楊不沾邊。
他做事有條理,有規劃,比同齡人更早地明白自己想要怎樣的人生,并且能夠日複一日地為之自律,或許這樣形容更合适——他是一個有野心,且能一絲不茍踐行自己野心的人。
敏銳的直覺令張林楊覺察到了正被人注視。
“……你回來了?”他擡頭看見頌頌,眼神變了變,“本來想親自去找你,但喝了酒,沒辦法開車……”
“沒關系。”頌頌坦然道,“這不是你的義務。”
張林楊:“腳腕還好嗎?”
“扭到了,休息幾天就好。”
“你不方便行動?我送你上樓。”
頌頌愣了幾秒:“不用,他很快就回來。”
她口中的“他”是誰,不言而喻。
張林楊沉默。
很久後,他嗓音低啞,問:“你恨我嗎?”
頌頌沒有回答。
他俊美的臉上滿是困惑:“為什麽不說話?為了前途而放棄你的男人,你該恨才對。”
頌頌皺起眉:“你确實喝多了。”
往常的他,絕不會這樣不理智地講話。
“你這樣的人,無論對愛還是對恨都沒有太确切的體會。愛一個人不濃烈,恨一個人也是。和我在一起那兩年,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因為我是個合适且不錯的追求者?你比我更清楚。”
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談論當下天氣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
頌頌茫然地看着他:“你突然說這些,是想撇幹淨劈腿的事嗎?”
張林楊:“我沒有劈腿,也沒有要撇幹淨誰。”
“我簽約悅喜是白姍牽線沒錯,她也一直在追我,但在正式分手之前,我和她沒有越界的關系。”
“野心家,利欲熏心者,不擇手段往上爬,随便你怎麽定義我都好,我認。分手之前,我曾搖擺很久,甚至在說分手那一刻我都沒有真正做下決定。”
“我承認,星光璀璨的最高處是我想要到達的地方,但如果當時……”
“如果當時你挽留我,哪怕一句,讓我感受到我對你而言是重要的……”張林楊垂下眼,“和你回縣城做一個舞蹈老師、在北京的劇團做伴舞……這些不是我的理想,但如果言頌頌愛我,我會努力讓自己去适應不理想的生活。”
“可你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
頌頌怔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張林楊又問了她一遍:“你恨我嗎?”
這次頌頌認真地想了很久,她搖頭:“說恨太過了,一開始有些難過,現在已經沒感覺了。”
“有愛才有恨。”張林楊自嘲地笑,“你當然不恨我。”
他盯着她的眼睛:“恨與愛是同樣鄭重的情緒,頌頌,你只是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在乎過我。”
他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一串手鏈。
是答辯那天頌頌送他粉絲的。
也是兩人在一起後,張林楊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上面代表着頌頌的“S”被她取下來丢掉了,只剩下代表張林楊的“Y”。
“那天在C大,我看見一個女孩戴着它。”他把手鏈還給頌頌,“不想要就丢掉,送給別人算什麽?”
頌頌一瞬間失語。
她見過同班女生高考前被男朋友甩,失眠一個星期,平時名列前茅的成績卻連本科都沒考上。也見過大學隔壁宿舍的女孩,因分手而哭到幹嘔脫發,暴瘦十幾斤。還聽楊珩提起過,他的朋友失戀後幾度輕生。
反觀她自己,分手後确實灑過幾滴眼淚,但并沒有影響到她的生活。
哪怕一開始來悅喜是抱着“要讓張林楊跪下叫爸爸”這樣幼稚的念頭,但也很快提不起勁來了,就算此刻她已經成為了很厲害的人,對于報複垃圾前任這件事也無法産生任何興趣——那只會浪費她的時間和精力。
就如張林楊所說,她沒那麽在乎他。
準确地說,她曾喜歡張林楊。
但那喜歡不是非他不可,也沒有深刻到這個人消失在了生命裏會令她痛不欲生地難過。
“順風順水的小孩,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很多愛,可這世上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永遠都不會令人深刻。”
張林楊如此評價她。
“真殘忍啊。”他疲倦地閉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頌頌沉默,一回頭看見祁星牧回來了。
他懶洋洋地插着兜,另只手裏提着一袋新鮮葡萄。
“買給我的?”頌頌問。
他嗯了一聲:“回來的時候看見隔壁街有賣,因為一串葡萄被追得滿山跑,要是最後還沒吃到,也太虧了點吧?”
頌頌嗯了聲。
他走到沙發面前,自然地背起了她。
電梯緩慢地升往頂層,狹小的空間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存在。
頌頌困擾地抓了抓頭發:“……你剛才都聽見了?”
“嗯。”他回答。
頌頌:“他是在胡說八道吧?說什麽我輕而易舉就能獲得很多愛,明明大家都一樣啊……”
祁星牧沉默了幾秒:“誰告訴你都一樣?”
頌頌茫然:“難道不是嗎?”
“愛是很稀缺的東西,并沒有你想象中那樣泛濫。”祁星牧平靜地說,“光出生在幸福的家庭,就是一件很難的事了,更別說成長的路上交到合心意的朋友,擁有着無條件支持自己的父母。”
“能在愛裏長大的人,都很幸運。”
張林楊曾對頌頌提起過他的家庭。
不負責任的父親抛妻棄子,舞蹈演員的母親早年混跡娛樂圈,因沒有背景而被打壓得難以出頭,最後只能回老家開藝考培訓班,她郁郁寡歡,把對事業的期待全寄托在張林楊身上,所以從小張林楊的生活裏就只有學舞、學舞和學舞。
壓抑、沉悶,無時無刻不面對着嚴厲的媽媽。
從前拜佛時,張林楊許了兩個願望。
一是事業蒸蒸日上,許完這個願望後,他偏頭看着頌頌:“無法實現也沒關系,我的第二個願望,是和言頌頌一輩子在一起,而她會好好愛我。”
當時頌頌回答:“當然會啊。”
可不顧一切地愛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她不明白。
如張林楊所說,她的愛似乎真是一種朦胧的表象,從未觸及過他靈魂脆弱的地方。
而他比她更早知曉了這件事。
——愛與不夠愛,是可以被感知到的。
頌頌忽然有些低落:“這樣說來……不會真是我的問題吧?”
“別聽他放屁了。”祁星牧淡淡地說,“沒人有義務成為別人的浮漂,苦海只能自渡。”
“頌頌。”像這樣不帶姓地喊她名字,似乎還是第一次,他聲音低沉卻蘊含着力量,“你不欠他的。”
頌頌靜了靜:“嗯,我明白。”
祁星牧彎唇,電梯向上,他忽然開口:“喂。”
頌頌應了聲。
他耳尖彌漫起淡淡的紅色:“你可不可以……不要貼着我的耳朵呼吸,很癢。”
“抱歉。”頌頌錯開了距離,“不過今晚一直是這樣啊。”
他背着她。
她講話時,呼吸就會擦過他的耳朵。
一整晚過去了,現在才說,會不會有點晚了?
祁星牧胸膛不明顯地起伏着。
野外和密閉的電梯裏不是一種概念。
在外面,有風有樹,注意力可以被任何東西分散掉。
此刻,她柔軟的身體緊貼他的脊背,他腦袋裏的那根弦倏然繃緊了,盡管不是那種腦袋裏裝滿黃色廢料的下三濫男人,但每當她溫熱的呼吸擦過耳朵時,總會難以控制地冒出一些荒唐而旖旎的念頭。
他喉結滾動。
——“叮”
電梯門開了。
祁星牧打開門頌頌的房門,放下她。
他去水池邊洗葡萄。
回來時,頌頌坐在沙發上,手裏捏着張林楊的手鏈,上面只剩孤單的“Y”在晃蕩。
祁星牧:“我可以幫你處理。”
頌頌想了想,遞給他:“那謝謝了,沒拍完的馬屁還要繼續嗎?”
燈光昏黃,照在女孩白皙的臉頰,呈現出一種暧昧且柔軟的色調。
祁星牧垂下眼,呼吸停了瞬息:“太晚了,改天吧。”
大廳。
張林楊睜開眼。
祁星牧坐在他對面玩手機。
對方似乎來了很久了,但很禮貌地沒有打擾他睡覺,直到他醒了,才把手機按滅。
大堂的鐘表上,時針已經過了十二點。
吊頂的大燈關了幾盞,四周昏暗無光,幾乎沒有人再出入酒店了。
祁星牧眼眸漆黑,如一汪清澈的潭水。
他是個簡單的人,平時就很容易就從眼睛窺見內心。
只有極少時候,他的心思被潭水中波紋掩蓋了,令人看不透。
比如此刻。
張林楊酒醒了一點,他坐直:“雖然你退賽以後,你的團隊就沒有再繼續運作,但向楊之牧的cp一開始是路小周搞出來的,發作之前,先想清楚自己有沒有追究的資格。”
祁星牧:“我并不在意那件事。”
張林楊:“你在意什麽?”
“你玩徒步嗎?”祁星牧平靜地問,“一般來說,同一座山裏不會只有一條徒步路線,按照其難易程度,一般分為簡單、普通和困難。在徒步時,正确評估自己的實力是比實力本身還要重要的東西。”
“因為一旦選定了路線就無法回頭。”
“中途反悔更換路線是件很危險的事,體力、物資,還有前行的信念都是消耗品,猶豫不決的人永遠無法到達終點。”
祁星牧把手鏈丢給他:“是你先放棄她的,既然選定了要走的路,就沒有轉身的資格。”
張林楊沉默片刻,問他:“跟你有什麽關系?”
“會讓我不爽。”祁星牧嘲弄道,“況且你不會以為,轉身能改變什麽吧?”
“別再打擾她了。”
張林楊攥緊指間的手鏈。
昏暗的光影裹着祁星牧利落的輪廓,他站起來,散漫地插着兜:“至于你提起的那件事,路小周是我的人,這件事我也需要承擔後果,就讓錯誤到此為止,過去公司和你團隊私下做的事我不追究,但如果還有下次——”
他頓了頓:“曾經有個人告訴我,得理要饒人,理直要氣和。”
“我脾氣不好,忍到現在差不多到極限了。”他輕描淡寫,“如果還有下次,就換種方式對話吧。”
祁星牧回到房間。
“幼稚死了。”雖然在樓下裝得很酷,但一想到那條手鏈還是忍不住蹙眉,“小學生都不會送這種老土的禮物!還只有兩顆珠子……”
殿下酸溜溜地說道:“好摳哦。”
他拉上被子睡覺。
半夜,他突然坐了起來:“張林楊在做什麽春秋大夢啊!”
很不爽。
就算從前是戀人關系,也沒資格送她這種把兩人的名字綁定在一起的飾品吧?
不會天真地以為把寓意名字的珠子綁在一起,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吧?
簡直可笑!
雖然手鏈還了,但他記得樣子。
他打開購物軟件輸入關鍵詞,從上到下挨個浏覽,半小時後,終于找到了品牌店鋪。
他殺進了店鋪。
這牌子可以自己買珠子DIY。
夜晚寂靜。
祁星牧睡前沖過澡,頭發還濕漉漉的,他聚精會神地加購了一堆字母散珠,付款時備注【按以下順序,把珠子串到手鏈上。】
【圖片】
【圖片】
【圖片】
很快客服聯系他:【您選購的散珠太多了,手鏈串不下呢。】
祁星牧發了個紅包:【想辦法串下。】
客服:【……親親,這不是錢的問題!手鏈長度有限,或者咱們這邊考慮一下項鏈呢?哦,項鏈也串不下,要不咱們這邊考慮下自己去買條繩子串起來吧!】
頌頌養好傷已經是一個星期後了。
她來到片場。
休息時,祁星牧在拆包裹,裏面掉出來一堆散珠,大概有幾百顆。
頌頌好奇地拿起來看:“什麽東西啊?義烏批發的嗎?”
祁星牧瞥了她一眼,取出一條黑色的細繩,按順序把字母珠子一顆顆串上去。
他串完後,又用打火機把細繩的尾部灼燒後粘起來,做成了一條奇形怪狀的長項鏈。
他遞給頌頌:“送你的。”
“送我?”頌頌接過。
那項鏈長得能垂到她腳踝。
頌頌:“……你寫了篇作文嗎?”
幾百顆珠子,挂在脖子上重死了,這能當項鏈?
頌頌試圖理解上面的天書。
但無果。
她虛心問道:“這些字母什麽意思?”
祁星牧遞給她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字。
【今天天氣晴朗,白雲朵朵,導演組織大家去山裏拍攝,天氣真熱啊,山路真長啊,路邊開着五顏六色的野花。】
【我做了對不起殿下的事……啊!真是寬容的王子!真是慈悲的殿下!他的子民為他驕傲,他的王國為他自豪!】
【殿下還十分尊老……】
【殿下超級超級超級超級帥,比沈懿帥多了。】
祁星牧淡淡地說:“把你的馬屁随身攜帶,想起來就拍一拍。”
頌頌:“……………………”
“……你抄我馬屁經過我授權了嗎!”
“別管。”祁星牧很酷地扯過項鏈,朝頌頌脖頸上一挂,“戴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