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哭了嗎?
俞墭呼吸一滞,手指的力道不由地加重,而那泛紅眼瞳中的水光在他眼前盈盈一晃,又讓他慌張地松開手。
“你怎麽了……你……要去哪裏?”
話說得磕巴不順暢,語氣卻是他自己也未曾設想的溫言細語,仿佛手心捧着一團最柔軟的羽毛,呼吸重一點都能給吹散了。
可惜那一團潔白羽毛并沒有領情,他驚惶地睨一眼巷子深處,又猛地後退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沒事。”借由說話周矜羽迅速低下頭調整情緒,等擡起頭時慌亂已斂去,面色冷然,嗓音清冽如冰,“出來透口氣而已。”
先前展露的柔弱似乎只是一場日光折射的錯覺。
“是嗎?”
俞墭絕非好糊弄的,他側過身,依然緊緊凝視巷子深處花木重疊的陰影。
光影随風晃動,稍微偏移些,右側爬滿綠藤的後面會不會有……
深知這種猜測極為可笑,可他就是雙腿不聽使喚一步步走過去,如果那個人真在那裏……他竟不知自己會不會和那個頭次見面的男人打上一架。
為何要打架,又以什麽身份,都顧不得了。
周矜羽還沉浸在半條腿邁出深淵的慶幸中,他想,既然白月光出現那自己應該暫時安全了。
俞天銘這人有一條底線,就是從來不會将自己放浪不羁的一面展現在白月光面前,傳言歸傳言,與親眼所見自家小叔包養大學生帶來的沖擊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更何況這個被包的人還是自己的大學同學。
且不說俞天銘那些令人不齒的心思,就是普通人知道自家長輩包養了自己的同學,也會感覺膈應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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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俞天銘從不踏入原主的生活圈子,每次見面都弄得如同幽會偷晴,故而原主身邊的同學好友都沒有見過他口中多金英俊的豪門男友。
周矜羽忽略原主向同學們炫耀渣攻的情景,一擡頭,整顆稍稍妥帖的心髒又猛然提起來,來不及思考太多,已經快步跑向巷子。
這次換他抓緊對方的手腕,隔着一條黑色的護腕,唯有指尖觸上溫熱的皮膚。
他喘着氣,脫口而出:“別去!”
距離巷子深處的拐角僅有一米了,俞墭卻不得不停下腳步,将拽緊自己的人臉上的焦急為難納入眸中,一時間他分不清這份焦急因誰而起。
擔心他,還是擔心那個人。
突然,不明白出于自嘲還是氣惱,他輕輕地笑了下:“放心,我不打人。”
“……”
周矜羽愣了愣,沒等仔細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手腕輕輕抽離,俞墭已大步上前,轉眼間就邁入深巷的拐角光影裏。
下一刻,只見年輕英俊的男人身體微震,眸中閃過些許詫異,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一聲。
看見他這怪異的反應,周矜羽趕緊上前,先前心中堪比深淵的拐角也赫然呈現在眼前。
目及之處有一條竹林掩映的小路,曲徑通幽,景致怡然,哪有什麽魑魅魍魉,而兩人面前的紅磚矮牆下居然是……一只正在舔爪子的小橘貓。
俞墭望着撓頭撓肚皮的小橘貓,眼神潤出點點溫柔,扭頭一笑:“你是為了拐小貓才跑出來的?”
周矜羽定定地觀察這人臉上的笑意,總覺有點不對勁,又說不出哪裏不對,摸出手機匆匆瞥了一眼,沒見動靜又收好,這才不鹹不淡回道:“拐賣代替購買,你不知道?”
這時俞墭已經蹲下身,用那只戴着黑色護腕的大手撫摸小貓的腦袋,一下又一下極其溫柔,小貓還歪着頭在他手心蹭了蹭。
趁他撸貓的時候,周矜羽匆忙掃視周圍,不見某人的影子,怕是又躲起來了。就是不知道躲在哪裏,若看見他和白月光在一起,會不會……誤會。
周矜羽胡亂思索着,下意識退了兩小步。只不過他剛退到安全距離,撸貓的人卻抱着小貓起了身,湊到他旁邊,肩膀輕擦而過,對他微微一笑:“走吧,沒想到出來一趟還能撿只貓,就當比賽的獎勵了。”
稍微歪開身子,周矜羽斜睨一眼那乖得不像話的小貓,撇撇嘴:“沒想到你還挺有愛心。”
俞墭摸着橘貓小腦瓜的手指微頓,意外深長地勾起嘴角,“我的愛心最近是有點泛濫,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周矜羽沒理他,用一聲輕嗤算作回應。
前往與隊員們約定彙合的路上,兩人絕口不提剛才反常的一幕幕,反正不對勁的又不止自己,于是彼此心照不宣将這件事掠過,就當都是出來透氣偶遇而已。
十幾分鐘的路程,晚霞追着兩人緩步的背影,依舊爛漫絢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說上兩句話,逗逗懷裏小奶貓,整個畫面融合出一種難得的溫馨。
以至于當兩人出現在衆人視線時,大家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要揉揉眼睛多瞅幾眼才敢相信。
苗壯壯抱着手臂,自信地挑挑眉:“我就說他倆肯定在一起,你們不相信,還讓我打電話問一聲,根本沒必要嘛。”
其他人無法反駁,直勾勾盯着這迥異違和的畫面,半晌,有人忍不住嘀咕:“下午我還看兩人鬧矛盾來着,見面招呼都不打的。”
苗壯壯輕嗤一聲,“啧,你不懂。”
兩人走來尚有一些距離,大家開始窸窸窣窣小聲八卦起來,唯有一個大高個子苦着臉,灼灼目光動蕩不休,快要哭出來了。
一個隊員心有不忍,拍了拍大高個的肩膀,嘆氣道:“唉,大勇,趁咱俞隊還沒開竅,趕緊表白還來得及。”
聞言,苗壯壯幽幽飛過去一個不屑眼神,等那兩人剛走近,他立馬扯着嗓子喊:“俞隊,小鯨魚,你倆去哪兒了?怎麽這會兒功夫兒子都有了!”
“……”
衆人傻眼。
周矜羽嘴角狠狠一抽,俞墭則淡笑不改,還把小橘貓舉高高,不要臉地往人家兩腿間的毛絨絨瞧了瞧。
咦,還真是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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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集合後,便是大家翹首以盼的涮火鍋環節,沒人跟他們有錢有顏的俞隊講客氣,各種肉菜擺了滿滿三大桌,不過喝酒還是沒能得到方教練的批準,大夥只能用可樂代替。
苗壯壯給周矜羽倒了杯可樂,又笑着問周矜羽旁邊的人:“俞隊,你要不?”
周矜羽手指随這話一抖,表情很是微妙。
他完全搞不懂座位是誰安排的,一陣轉轉悠悠過後這人怎麽就坐他旁邊來了,而且別處擠得滿滿當當根本沒空位,這時換座位又太刻意,顯得他很慫似的。
周矜羽硬着頭皮佯裝認真吃飯,兩邊的人卻不消停,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比鍋裏沸騰的湯底還火熱。
“原來俞隊你外祖父家在海城啊,那可巧了,小鯨魚老家也是那裏的。”
“是麽,那還真挺巧的。”
“放暑假的時候你倆一路吧,正好幫我照看他一下,這孩子迷糊得很,我真怕他給人販子拐去了。”
周矜羽聽不下去,冷飕飕地瞪了眼苗壯壯。苗壯壯全當沒瞧見,突然指着鍋裏嚷嚷:“诶!俞隊快快,我剛找牛肉丸老半天了,快給我撈一個!也給咱家羽羽撈一個,他最喜歡吃丸子了!”
俞墭躬身握着漏勺,依言各撈了兩大勺菜啊肉啊丸子的放入兩人碗裏,一勺是葷湯煮的,一勺是番茄湯煮的,開胃。
苗壯壯對這份差別待遇相當滿意,立即朝俞墭眨眼睛,表示感謝與欣賞。
都是同學,撈勺菜不算什麽,但又有點別樣的東西,好像湯鍋裏咕嚕嚕的氣泡剛剛升起就炸裂消散了,來不及捕捉。
周矜羽沿着碗裏的菜目光輕擡,瞥一眼那黑色護腕,又徐徐移開。
其實經過下午那場意外,他對白月光的看法已然有所改變,先前他總想着離這人越遠越好,現在卻萌生出別的主意,或許他可以利用下俞天銘顧及白月光這點。
要不,和白月光成為朋友?
有白月光在身旁,俞天銘可能就不敢明目張膽來騷擾他了。
周矜羽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又可能他眼下實在想不出更好的保障自身安全的辦法,只得一邊走鋼絲一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至于苗壯壯表達出的撮合意思,他想都不敢想,簡直可怕又荒唐。
按耐着內心的糾結不安,他夾了片燙得軟綿清爽的莴筍片吃下,然後朝身旁的人道了聲謝。
因着這聲謝,之後的氛圍和諧融洽不少,偶爾周矜羽也能加入兩人的話題聊上兩句。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大家才陸續離開火鍋店,本來俞墭請客要留到最後結賬,他卻提前預付了錢又添加了老板微信方便多退少補,然後就跟着邱副隊幾人一起返回公寓。
苗壯壯見狀立即拽起邱副隊走得飛快,好像後面有鬼追,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夜色落滿肩頭,霓虹熏染着街景,同路卻無言。
周矜羽雖然打定主意要和白月光成為朋友,朋友卻不是說說就能成,也得講究緣分。
剛這樣想,那乖順的小橘貓"嗚嗚”叫起來,綿綿的聲音撓得心肝軟乎,周矜羽不由地想起逝去的可憐毛毛,毛毛還是只小奶狗的時候,也是這般奶聲奶氣的叫喚着。
“怕是餓了吧。”
這不就打開話題了。
“我沒……養過貓。”抱貓的人有一點慌張,“該……該喂什麽?”
周矜羽微擡眼,揶揄道:“那你還把人家拐走,不負責任。”
語氣不算禮貌友善,不過損友也是友嘛。
俞墭聞言低眸一笑,淩厲的眉眼被夜色襯出濃濃的溫柔,不知看貓還是看人,輕聲說:“我可以學。”
“等你學會小貓都要餓死了!”周矜羽一把将小貓抱進懷裏,滿臉嫌棄,“先買貓糧去。”
“哦。”
高大清俊的男生一身籃球服,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他說話時總是側身略微弓着背,從某個角度看去,就像将面前的人小心翼翼地呵護在懷裏。
那份克制的雀躍的溫柔,縱使夜幕再深再沉也掩藏不住。
這充滿青春悸動的畫面,總是讓路過的人們忍不住多看一眼,激起一絲絲羨慕與惆悵,嘆一句年輕真好。
然而這景象對于某人來說,卻極盡刺眼,冷峻的面孔在幽藍色燈牌的照映下近乎扭曲。俞天銘忍住快要炸裂的胸口,松開攥緊的拳頭,想也不想敲下一句話發過去。
【你到底要做什麽!】
直到那兩人消失在視野,他也沒收到回複。
半個小時後,劇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複,對面才慢悠悠發來一條長信息,肺又給氣炸了。
【你不是總說我比不上他,所以我特意了解下他是怎樣的人,現在我已經深刻意識到自己與他之間的巨大鴻溝,你說得對,我跟他确實一點都不像,連做替身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從今天起,我決定放手。】
【我們分手吧。】
寵物店裏。
周矜羽發完信息,手指仍在隐隐顫抖。
“別整天抱着手機。”買好貓糧的人輕聲責怪道,“對眼睛不好,抱貓吧,可以戒手機。”
小橘貓随即回到周矜羽懷裏,有一點沉,卻剛好能拽回飄忽的心神。
周矜羽抱着貓,迎上面前的清澈眼瞳,一瞬間竟是不慌了。
俞天銘的情敵蘇季青有句話或許沒說錯,白月光這人是挺單純的,善良又單純。
罷了,就借白月光的光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