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一整晚,周矜羽腦袋裏仍然擁擠如一團膨脹的麻絮,找不到一絲頭緒。
倒是次日一早,約定好來接他的人準時出現,稀裏糊塗的,身體不停使喚又上了車。
比起周矜羽蔫頭蔫腦精神不濟的樣子,俞墭眉宇舒展,渾身透着股掩不住的輕松快意,似乎這些日子以來反複作祟的糾結終于消散得七七八八。
剩下的一二分,在于兩人關系的确定。
俞墭深知自己絕非良善之輩,那麽在感情這種事上,同樣決不允許自己處于弱勢的乞憐的一方。
所以表白是不可能表白的,當然,如果對方先表白,他也會熱情回應。
至于親親抱抱,忍不住,就當作另一回事。
自我一番勸慰之後,俞墭瞥了眼身旁呆愣出神的人,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點點笑意,溫聲道:“你想去哪裏?”
聞言,周矜羽指尖微顫,茫然地擡起臉,失焦的眼睛花了好一會兒才聚攏焦距,緊盯着一張英俊側臉:“……都可以。”
俞墭壓了壓想要上揚的唇角,直視前方,拉長聲音思索道:“這樣啊,那不如……去我家吧。”
聞言,周矜羽猛地睜大眼睛,幾根手指驚訝地攥緊在一起,嘴唇翕動,卻沒有說任何拒絕的話。
不知想到哪兒去了,他的臉頰上漸漸暈開一層薄紅,許是怕被人瞧見,又把臉轉向車窗的方向。
清晨怡然的街景從眼眸中徐徐掠過,心跳卻在一點點失律混亂。
朋友之間卻對方家裏做客,不是很正常的嗎?
可是,他們不單單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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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吻的朋友。
想起昨日兩個一觸即分的親吻,他的腦中豁然出現一聲小貓“嗷嗚”懊惱的叫聲,禁不住用雙手捧住發熱的臉,暴躁地搓了搓。
熱度沒褪去,臉頰卻更紅了。
俞墭用餘光瞧見這一幕,挂着淡笑,默默将空調的溫度調低一些。
俞墭所說的家,并不是位于市中心的外祖父家,而是南郊的另一處老宅。
古樹掩映下,伫立着一幢具有歲月沉澱氣息的三層青磚黛瓦洋樓,羅馬柱,鑲嵌琉璃綠瓦的欄杆,頂樓兩側四角圓頂的小亭……每一處都彰顯着曾經的精致繁華。
“外公外婆在這裏住了許多年,後來我母親過世,他們就搬去了城裏。三年前,我剛滿十八歲,他們把這裏劃到了我名下。”指腹輕撫過回廊欄杆上薄薄的灰塵,俞墭扭頭笑了下,“勉強也算家吧。“
“每周會有保潔阿姨過來打掃,不過長期不住人,還是冷清得像……鬼屋一樣。”
低沉的聲音搭配着空寂古樸的宅子,确實有幾分恐怖的調調。周矜羽莫名覺得後脖頸泛冷,主動往屋子裏另一個大活人靠過去。
俞墭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順勢牽住小傻子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然後帶着人往二樓走。
樓梯中部嵌着一扇高高的彩色玻璃花窗,透過它,陽光漫灑的光斑也變得悠長典雅起來。
俞墭低沉的嗓音緩緩地掀開過往的一截邊角:“其實他們的表兄妹,那個時候,許多家族的表兄妹可以結婚,但外公留過學,學的還是醫學,他不會不懂……可最後還是娶了外婆。”
交握的手指緊了緊,俞墭說:“他們一直沒打算要孩子,可不小心有了……外婆心軟舍不得打掉,外公依着她,後來生了一個女嬰,就是我母親。他們說我母親生下來跟正常人一樣,又漂亮又乖巧,性格還非常活潑開朗,起初确實是這樣的,後來他們漸漸發現她有類似狂躁症的症狀。不如意不開心的時候,就會發脾氣摔東西,原本以為她是被寵壞了,性格任性一點而已,他們沒在意,但随着年齡增長,病症越來越嚴重,甚至有一次拿刀要傷人,他們才帶她去看醫生……”
走上二樓,話語稍作停頓,俞墭瞥了眼正前方帶陽臺的布滿溫煦陽光的開放花廳,沒有停留的打算,繼續牽着人轉入右側的幽暗走廊,“醫生鑒定她有精神疾病,偏執症還是精神分裂什麽的,治療一段時間後病情得到好轉,再後來她戀愛了,結婚了。”
周矜羽聽到這裏,近乎已經可以拼湊出這段往事的大致脈絡,然而有一點是身旁講述這些過往的人不知道的。
她戀愛了,戀愛的人和結婚的人卻不是同一個,腹中的孩子也不是那個娶她的男人的。
那些上一輩的感情糾葛具體如何,周矜羽并不清楚,但那個荒唐而悲傷的秘密,他會磨成灰咽進肚子裏,絕不會讓這個人因此受到一丁點傷害。
周矜羽忍不住向前靠近一些,貼上微涼的手臂皮膚,試圖傳遞些許的溫暖。
這時,走廊盡頭的白色雕花雙扇大門被輕輕推開,一間寬闊整潔具有中西結合韻味的大卧室呈現在他的眼前。
太陽的金輝透過別致的圓弧玻璃窗照進來,宛如鍍上一層柔光濾鏡,又被随風飄搖的白色紗簾揉撫着,一下又一下撩動出忐忑又羞怯的複雜情緒。
周矜羽下意識屏住呼吸,擡起驚怯的目光,想要從另一個人那裏捕捉些許的心安,然而一高一低的兩道視線剛剛碰上,那人眸中的灼熱與晦暗便一同刺來。
轉瞬間,身體已被困入印滿複古花紋的米白牆壁與寬厚結實的暖臂彎之間,除卻閃躲的眼神,他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分都無法逃脫。
“你說,”俞墭略微低頭,挂着謙和明朗的笑容,“我會不會也有病?”
這句話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周矜羽的心髒,那些莫名的羞怯悉數消褪,他直視眼前的人,眼神認真又堅定:“你沒病,你很好,也不會生病。”
“真的嗎?”俞墭仍是笑,笑意卻一點點黯淡下去,笑容徹底消散的瞬間,他冷聲說:“不,我有病。”
驟然冷峻的面龐仿佛變了個人,周矜羽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這點小動作頓時引起男人的強烈不滿,他伸手掐了掐周矜羽的臉頰,帶着戲谑又惡劣的笑。
“怎麽不臉紅了?你臉紅的樣子很好看,好清純,好青澀,總讓人想要……狠狠地吻你。”
俞墭不僅這麽說,他還這麽做了,說完話,立即壓上去含住顫抖的唇瓣,與前兩次截然不同,不再是一觸即分,而是盡情展現出骨子裏沸騰的強橫與肆意。
兩分鐘後,他松開懷裏氣喘籲籲的人,盯着含霧泛紅的漂亮眼尾,微微蹙眉道:“你怎麽不會接吻?”
周矜羽不懂這句話的深意,以為對方調侃自己,撩起軟濕的眼皮,似幽似怨地瞪他一眼。
這模樣抓人得很,令人心軟得一塌糊塗,俞墭自個神魂颠倒地飄了一會兒,很快将那股帶酸氣的醋意斂去。
算了,裝純就裝純吧,純純的也怪可愛的。
再說慢慢來,小火慢炖也不錯。
兩個缺乏經驗的人貼貼了一會兒,衣裳亂了,脖頸邊印上一撮小粉紅,卻非常意外的,兩人竟然沒往房間中間罩着白布的紅木大床躺去。
俞墭睨一眼大床,勾着周矜羽的手退出房間,語氣頗為遺憾:“灰塵太多了,阿姨還沒來得及收拾,等收拾好了我們再來。”
再來?
再來……做什麽啊。
周矜羽端着紅撲撲一張臉,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張溫和陽光籠罩下的大床,不知怎麽回事,竟然生出一絲絲的遺憾感。
倘若剛才的親吻再纏綿一點,再動情一點,會不會他們稀裏糊塗就……
那種事,真的可以嗎?
可以在不清不楚的關系下發生嗎?
然而他能夠肯定的是,如果真到那一步,他恐怕沒有拒絕的能力,半推半就……或許根本不會推。
他明明不喜歡男生……怎麽會這樣?
仿佛是為了翻舊賬打他的臉,他衣兜裏的安靜大半天的手機突兀地振動起來。
周矜羽一瞧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頓時感覺臉疼。
無語好幾秒,他才劃開接聽鍵。
“羽羽呀,海城好玩嗎?這兩天你忙什麽呢?昨晚撥你微信視頻你都沒接,是不是和俞隊鬼混去了?”
苗壯壯這人有千裏眼嗎?猜得還真有點準。
周矜羽想起曾經一次次被拉郎配的畫面,以及自己當時篤定嫌棄的表情,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心虛到不敢看身旁面帶微笑的男生,于是轉過身走向陽臺,盡可能讓語氣自然,說道:“沒忙什麽,在家休息。”
對面沉默一會兒,立馬揭穿他的謊言,“騙鬼,你和俞隊在一起。”
周矜羽瞪大眼睛,這人怎麽什麽都知道。
“昨天沒聯系上你,”聽筒裏繼續傳出苗壯壯“嘿嘿”竊笑的聲音,“我就給俞隊打了電話,他說你們昨天去漂流了,又說你們今天還要出去約會,今天去的哪兒?好玩嗎?”
“約會”這兩個字,不知某人真是這般說的,還是苗壯壯自個編撰的。
反正周矜羽沒來得及琢磨,腦袋中已然漂浮出一個個夢幻的透明氣泡,裏面是各種手指扣緊、唇貼唇、嘴咬嘴的羞人畫面。
哪怕只是回憶,他的指尖和唇舌間也灼熱得不行,忍不住扯了扯逼迫呼吸的衣領,望着樓下開滿薔薇的花園,說:“去的公園,還行吧。”
“公園……”對面的苗壯壯愣了下,立馬哈哈笑起來,“你倆是幼兒園小朋友,還是中老年黃昏戀相親,去什麽公園,老土死了!約會當然要去刺激的地方啦!”
其實,剛才也挺刺激的。
周矜羽腹诽完畢,日常跳脫慣了的苗壯壯話鋒一轉,正經起來:“對了,出國的事情準備好了嗎?機票定了嗎?什麽時候回來,我幫你收拾東西。”
一片陰雲飄來,将嬌豔薔薇上的金色光暈驅散,心緒随之一沉。
他怎麽忘記了,還有一周不到的時間就要離開了。
一切才剛剛開始,不,甚至還沒有真正的開始,他就得離開了。
此時此刻,一股無以複加的心酸遺憾如陰雲籠罩心間,周矜羽垂下手臂,緩緩回眸,透過灰暗雲層洩出的一束淡色金輝,定定凝視屋中的高大男生。
伫立花廳的男生似乎感受到他的熱切視線,疑惑地轉過身,深邃的眉襯着含笑的眼,朝他溫柔地笑了下。
周矜羽便像中了蠱似的,遲鈍猶豫地走了兩步,然後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像一顆撞擊恒星的小行星徑直撲入男生懷裏。
聽着兩道互相交織躍動的心跳聲,他用手臂環抱住男生的腰,喊一句:“俞墭……”
松開手,尚未挂斷的手機墜入柔軟的地毯,他顫抖的手指拽緊男生的衣擺,又喊一句:“俞墭……”
手臂一點點向上,羞怯地攀住男生的肩,擡起氤氲潮氣的眼睛,再喊一聲:“俞墭……”
他不知如何表達心裏雜陳紛亂的情緒,只會一遍遍喊這個充斥神魂的名字。
殊不知短短三五句已把人喊得心急火燎,又燥又熱。
俞墭暗了眼眸,一把扣緊他的腰,把人推到在精致的純白茶幾上,用大半個小時,吻了個爽。
羽羽這種一遍遍喊名字的行為,我願稱之為小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