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躺倒在木茶幾上的人,面頰緋紅,昏沉又迷離,另一個人則激動到把他的衣擺往腰上捋上去大半截,手掌快要覆上皮膚的時候,卻被一只躍入陽臺的貍花貓驟然打斷。

興致這東西有時候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兩人惶惶地對視一眼,那股念頭嗖一下,都淡了。

宅子一直沒人住,始終充斥着散不去灰塵和淡淡黴味,加上野貓出現後,周矜羽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像是出現貓毛過敏的症狀,兩人便離開了宅子。

從城郊返回市中心的路上,俞墭接到一通俞家老宅管家打來的電話,說是後天老爺子要辦家宴,務必參加。

前些日子陰雨綿綿,老爺子風濕病犯了,最近氣溫和暖身體爽利許多,想着辦個家宴大家熱鬧一下也正常,俞墭沒多想,答應明日回去。

挂斷電話,将這事給周矜羽說了,又問他:“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去?”

越接近出國的日子,兩人能夠在一起的時間越顯得匆忙短暫,周矜羽很想用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可他還有其他同樣重要的人。

與“父母”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周矜羽感受到的愛卻一點不少,他非常喜歡這對父母,彌補也好,真心喜愛也罷,他想再陪一陪他們,多陪兩天。

“答應老媽明天陪她逛街了,”周矜羽語氣無奈,浮現的笑容卻幸福溫軟,“後天要和老爸去釣魚,他都唠叨好幾天了,我大後天再回去吧。”

俞墭說:“那到時候我去高鐵站接你。”

周矜羽彎了彎眼睛,臉上的幸福又加深幾分,“好。”

度過兩個陪伴家人的平凡日子,周矜羽乘坐高鐵返校,然而那個答應來接他的人卻沒有如約出現。

明明昨天傍晚的時候還好好的,還在微信上向他抱怨家宴無聊,說和一幫老古板吃飯影響胃口,怎麽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擔憂焦慮的情緒随着時間流逝變得愈發劇烈,出租車上,周矜羽終于抵不過憂慮給邱副隊打電話詢問,可惜那邊也不了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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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周矜羽先去隔壁同學那裏接回胖橘,抱着貓坐在屬于自己的書桌前,呆滞的目光凝結在對面本該有一個人對他微笑的方位。

胖橘打着盹兒,圓溜溜的眼睛透着股憨勁,周矜羽一邊愣愣地擡手給肥貓撸毛,一邊任由思緒漫散。

按理說,俞墭與他斷聯的時間并不長,別說達不到48小時失聯報案的标準,就連20個小時都沒有,他不管如此緊張。可是俞墭這個人特別信守承諾,絕不會輕易食言,更不會不回複他的信息,并且從昨晚開始電話一直處于關機狀态,每一處都很不對勁。

被人軟禁了嗎?俞天誠做的嗎?

出于預感,周矜羽在心裏很快否定了這點,雖然書裏對俞天誠的描寫不多,但把人關起來慢慢施壓絕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他若要治誰,會直接動手用強硬的方法讓對方屈服,況且周矜羽實在想不到這人有什麽需要逼迫兒子的理由。

其實俞天誠對于這個非親生的兒子,可謂非常縱容了。

那麽問題很大概率出在家宴上,出在俞墭自身上。

那個秘密,難道他知道了。

周矜羽不清楚昨日的家宴上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一個心性堅韌的人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只可能是,遭受了重大打擊。

像一只身受重傷的野獸,躲起來舔舐傷口,決不讓任何人找到他。

他不需要安慰,想要自己好起來。

一陣陣的酸楚漫過心髒,周矜羽頓時有種從前患病般的憋悶疼痛感,他試着站起來舒緩一下,可剛起身,眼淚就不自覺湧出眼眶砸到桌面,再一滴,墜入貓貓的蓬松軟毛裏。

你真是個……笨蛋。

周矜羽呼吸困難得身體止不住戰栗,用力按住胸口稍好一些,卻止不住撲簌簌掉下的眼淚,後來實在無法忍受,只好瘋狂打掃房間。

書桌上淩亂擺放的書本,衣櫃裏胡亂疊放的衣物,陽臺上的各種物件,全部被重新整理歸置,然後是地板、桌子、門窗,不知擦了多少遍,擦得足以反光,最後還抓着肥胖的小橘硬給它洗了個澡。

這般累出眼眶裏的多餘水分,四肢軟沉無力,他才躺進唯一沒換過的床單被褥裏,聞着熟悉的冷冽氣味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去教務處辦理出國留學的其他手續,忙了一上午,幾張薄薄的單子捏在手中,卻感覺異常沉重。臨走前,輔導員遞給他一本留學交換生入學手冊,他渾渾噩噩地接過,不知不覺帶來讀書館,坐在從前的位置,攤開冊子,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不受控制的,他摸出手機又撥打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同每一次一樣,依然是毫無感情的關機提示音。

好像沒有盡頭,好像會永遠如此。

周矜羽開始無比後悔,後悔自己從前為何不上心一點,至少應該知道對方住在哪裏,還能上門去找一找。

突然,他腦海中閃過什麽,趕緊用手機搜索俞氏集團的大廈地址。

俞家集團大廈位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一棟77層的摩天大樓高聳入雲。

風格冷硬的頂層辦公室裏,氣壓比往常還要低冷。

整個房間和眼前的中年男人釋放出的威懾力,統統讓周矜羽大腦發木,一時間忘記了路上反複模拟過許多遍的語言。

當中年男人打量的眼神落到身上,周矜羽才找回勉強找回一個開頭,挺直腰背說道:“俞先生,我是俞墭的朋友……從昨天起就沒有聯系上他,您知道他在哪裏嗎?”

俞天誠審視的目光有所收斂,面色依舊冰冷且難看,沉默一會兒,說:“不知道,可能想不開死了。”

如此充滿個人情緒如同置氣的話語,從一個看起來頗具城府的沉穩男人口中說出來,周矜羽又驚又愣,想着話中的意思,又立馬反駁:“不會的,他不會想不開……他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你很了解他?”俞天誠放下手中的簽字筆,身體往後靠,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嘴邊浮出一抹嘲弄,“那你說說,他是怎樣的人。”

周矜羽不知發了什麽瘋,又或許為了維持那個人在心目中的形象,當真思考起來:“他是一個……做事很認真、很有毅力的人,性格很好,脾氣也好,對人總是謙和有禮的,很會考慮別人的想法,還很善良……”

俞天誠終于沒忍住,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冷笑,看着周矜羽的眼神裏充滿怪異的憐憫,“我原本以為那小混蛋被人耍得團團轉,現在看來,他還不算太蠢。”

這番話周矜羽一時聽不懂,記挂着那個人的安危,又問:“俞先生,你知道他在哪裏嗎?我想去見見他。”

俞天誠聞言譏笑了下。

他根本不必讓秘書接這個人上來,有些話更不該對一個外人說,事到如今他卻仿佛卸下最後一絲執念,決定将把表面精美實則腐朽的破罐子徹底摔爛。

“他姓俞,但不是我的兒子,從今以後他和俞家沒有任何關系,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也不關心。”

他說完話,不給周矜羽再提出問題的機會,叫來秘書把人請了出去。

那個秘密,果然被揭開了。

誰揭開的,如何揭開,周矜羽皆不得知,但他可以想象那個人得知真相時的震驚、茫然與後續接踵而來的痛苦。

多年構建的自我認知一夜之間稀碎崩塌,連自己是誰,自己存在的合理性都會産生深深的懷疑。

更殘忍的,并不是因為愛而降生的孩子,用原書的話說,其實是一個荒唐可笑的錯誤。

陰沉的黑暗中,躺在冰涼地板上的男人嘲諷地拉扯着幹裂的嘴角,像一具抽離魂魄正在腐爛的屍體。

愛?

真是令人發笑。

他只是一個野種,一個連生父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

一個源于恨和瘋狂而催生的産物而已。

那個被自己稱為母親的女人,因為被男人抛棄,所以采取自我放縱堕落的報複方式。

不斷游走于各種男人之間,後來有了孩子,又用偏執錯亂的精神編制出這是愛情結晶的幻想,歇斯底裏的硬要将野種生下來。某一日,終于從自我欺騙中清醒,從高樓一躍而下結束了這荒缪錯誤的一生。

太可笑了。

比他聽過最可笑的笑話還好笑。

喉嚨裏發出鋸齒拉扯般的艱澀笑聲,一聲又一聲,如同野獸痛苦嘶嚎過後的低低嗚咽。

他用手背擋住厚重窗簾縫隙間洩入的一絲光亮,這些光如同昨日一道道驚詫之後憤怒嫌惡的目光,刺透他的身體,露出裏面最卑鄙肮髒的骨血。

有某一個瞬間,他突然理解了那個女人清醒後自我了斷的決定。

确實太肮髒了,髒到想要自我毀滅。

如此消沉頹廢如一灘爛泥的樣子,不知持續了多久,兩天還是三天,停擺的大腦完全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但是軀體的本能求生欲,讓他感覺五髒六腑開始不斷拉扯抽疼,驀地,劇烈絞痛的胃部讓他蜷縮身體,扭曲掙紮地坐了起來。

胃部的疼痛削減一些,目光卻依然空洞,僵硬地垂落,落在屏幕碎裂的手機上時,沉重的眼皮驚顫了顫。

好像忘記了什麽,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抖落塵埃,生鏽的大腦開始徐徐轉動,身體的機能恢複的一瞬間,他猛地抓緊地上的手機。

一陣短促又漫長的開機振動過後,各種提示與信息如雪片飛來,他所有的心神徑直奔向那個擁有可愛昵稱的人,凝結在最近的一條簡短信息上。

【我要走了,你不來送送我嗎。】

藏匿在陰暗潮濕中的野獸,豁然起身,沖出自以為安全的境地,站在日光下,任憑燦爛的陽光灼刺傷口。

他冷血地笑了笑。

其實野獸并非一無所有,它還有一只專屬……獵物。

野獸抓獵物,抓回來會發生什麽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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