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羽羽,我是媽媽啊,還認得媽媽嗎?”
“還有我。”紮馬尾的清秀少女往病床前邁了一步,仰起臉笑得特別燦爛,“小羽哥,我是琪琪,你最最最可愛的表妹,還認得我麽?”
周矜羽蘇醒後,趕來的醫生護士對他進行了簡單的身體檢查,并無問題,但他卻宛如失了魂,不言不語,眼神空洞又呆滞。
“大姑,小羽哥這樣……”
周琪琪眨巴眼睛,沖着床邊微微蹙眉的美婦人開玩笑道:“該不會失憶了吧?好俗套的劇情哦。”
這孩子沒心沒肺慣了,沒人跟她計較,不過病房裏怪異而凝重的氣氛倒因此緩和了兩分。方美琴沒理她,坐到床沿,握住兒子的手,繼續柔聲問:“羽羽,感覺怎麽樣?餓不餓?想吃什麽?一會媽媽去給你做。”
女人慈愛的聲音溫柔地剝開了籠罩五感的那層罩子,周矜羽緩慢擡起頭,目光從茫然一點點變得清晰,眼睫一顫,似是終于認出了眼前的人。
他嘴唇翕動了動,幹啞的嗓子裏溢出艱澀的聲音:“……媽。”
“诶!”方美琴連忙應聲,酸澀又喜悅的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再也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張開雙臂抱了下兒子,又怕影響傷口,小心翼翼地松開懷抱。
“身體怎麽樣?心髒……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醫生說動完手術可能會出現排異現象,要是有不舒服的情況一定要及時說……呼吸怎麽樣?還有胸悶的感覺嗎?”
既然認出老母親了,老母親的唠叨便不能少。
周琪琪聽得腦殼疼,趕緊倒了杯水遞給大表哥,“大姑,你可別唠叨了,你看小羽哥又給你問傻了。”
周矜羽确實一副呆愣樣子,卻并非源于老媽的一連串問題,而是……對當下詭異情況感到極度疑惑。
他不是死了嗎?穿書了嗎?
怎麽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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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手術……
他擡起自己格外細瘦的手臂看了一眼,遲疑地問:“手術……成功了?”
周琪琪是個話唠,率先接過話:“上一次手術失敗了,你差點死掉了,醫生盡可能保了你一命,但是心髒的損傷程度已經不足以讓你醒來,只好用儀器維持生命,你已經睡了整整一年了哦。”
方美琴盯着兒子消瘦蒼白的病容,滿臉心疼,“上周有了合适的配型,就緊急給你動了手術,醫生說,如果手術成功的話,你也能醒過來。”
原來是這樣嗎?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死,那麽另一個世界……還是真實存在的嗎?
周矜羽腦袋裏亂糟糟的,精神極度疲憊,好像睡了很久,比一年還要久。而那一天同樣在病房裏發生的一幕幕,依舊清晰可見,仿佛上一刻才經歷一樣。
那個人,竟連告別也來不及說。
跨越時空的兩個世界,再也不能相見了吧。
鮮活的心髒狠狠拉扯一下,尖銳而窒息,不知是不是排異導致的疼痛讓他皺緊眉頭,下一秒,有什麽從憂傷的眼眸中無聲地流淌下來。
“小羽哥!你怎麽哭了!”
周琪琪嗓子很大,震得眼淚滴落的速度愈發洶湧。
“羽羽,是身體不舒服嗎?給媽媽說啊,琪琪,快去叫醫生……”方美琴急得不行,稍微一想,又把即将沖出病房的周琪琪叫住,“等等!去找主治醫生,去找喻醫生。”
那位年輕有為的喻醫生,周琪琪在手術當天見過一面,老帥了,哪怕戴着口罩,一身白大褂,單憑深邃淩冽的眉眼也能把人帥到腿軟。
周琪琪忍住泛濫的口水,沖進心外科副主任醫師辦公室,剛打算向正在忙碌的喻醫生誇大情況,沒成想這人看見她,眉峰一蹙,快步走來問一句:“他醒了。”也不等周琪琪回應,便急忙忙往病房大步奔去。
果然醫者仁心啊,瞧這風風火火的樣子比她這位家屬還要着急。
再過兩年自己就十八歲了,到時候是不是就可以倒追喻醫生了,好期待呀!
周琪琪一面美美的幻想,一面拔腿追上去,現在不能倒追,先欣賞一下也是好的嘛。
年輕的主任醫師大步邁入病房,清俊的眉眼如同一股凜冽的清風,叫人難以抵擋忍不住多看幾眼。不過在方美琴眼裏,甭管別個男孩子多麽帥氣,都抵不過自家寶貝兒子。
“喻醫生,麻煩你看看,我家羽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孩子笨得很,身體難受也不會說,就一個勁掉眼淚。”
方美琴實在沒轍,不敢吼不敢急,只得拿了張濕紙巾輕輕擦去那些無聲滑落臉頰的淚水。
怎麽傷心成這樣?
看着這副抓人心肝的可憐畫面,喻醫生凝了凝神,理了下遮住半張臉的白色口罩,才克制地走到床邊,朝着家屬安撫地點了點頭。
修長的手指握住聽診器,貼上那顆被他親手換上的健康心髒,撲通撲通,很有力量的心率跳動聲敲打着耳膜,他的心跳也跟着躍動起來。
足足聽了半分鐘,他才收起聽診器,靜靜打量這張低垂眉眼的憔悴小臉,不自覺地溫柔了聲音,“別哭了,對身體不好。”
低沉的嗓音和溫和的語氣好熟悉,心口一緊,周矜羽驀地擡起頭,對上一雙同樣給人強烈熟悉感的俊朗眉眼,眼尾的淚珠驚顫地掉了下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年輕帥氣的主治醫生,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被男人深深迷住似的。
看來小羽哥也沒法抵擋帥哥的魔法攻擊呀。
周琪琪摸着下巴,幽幽地逡巡兩人四目相對的有趣畫面,轉了轉眸子,碰上自家大姑投來的目光,裏面同樣寫滿了困惑。
這兩人怎麽好像認識一樣?
周琪琪剛這樣一想,眉眼英俊的年輕醫生已經稍稍別開視線,溫聲叮囑道:“心髒移植手術很成功,以後可以跟正常人一樣生活,但現在還屬于排異期,情緒不要太激動。”
這般說完又覺不夠,擡眼與仍然盯着自己不放松的柔亮眸子對視,如同朋友一般說道:“有不高興的事情,和家人朋友說說,別憋在心裏。”
不能再多說下去,喻醫生向家屬交待幾句術後的注意事項,便要離開病房。
然而他剛轉身,低啞幹澀的嗓音又叫住他的腳步。
周矜羽知道這樣做很失禮,但是他控制不住,發瘋地想要證實內心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的猜測。
“喻醫生,你可以摘一下口罩嗎?”
好家夥!咱家小羽哥一上來就打直球麽?
周琪琪興奮不已地捏緊手心,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錯過一丁點細節。要是她表哥一眼鐘情因此彎掉,她這個當表妹的必須靠邊站呀,再說兩個帥哥站一起那可是雙倍的養眼!
沖啊,小羽哥,趕緊要個微信啊!
在周琪琪異常熱切的目光注視下,喻醫生當真朝着她的大表哥摘下了口罩,一瞬間,空氣中滿是周琪琪倒吸涼氣的誇張聲音。
嗷嗷嗷,好帥!
喻醫生微微一笑,俊朗的眉眼間俱是掩不住的溫柔,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輕聲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不像。
眉眼很相似,但整體的長相與那個人并不一樣。
周矜羽自嘲地扯出一個苦笑,他怎麽會以為那個人……不可能的吧。
看他垂下眼簾又陷入沉思中,喻醫生轉開視線,和家屬點頭示意便離開病房。
唉,怎麽就走了。
周琪琪靠着門框,依依不舍的目光緊随着年輕醫生寬肩長腿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返回病房,叽叽喳喳吵個不停:“小羽哥,喻醫生是不是超帥!簡直比明星還好看,什麽愛豆哥哥的跟他一比,差老遠了……對了,我還去護士姐姐那兒打聽過,喻醫生還沒結婚哦,也沒有女朋友,今年才29歲就當上副主任醫師了,太厲害了!”
29歲的副主任醫師,已經不能單用厲害來形容了。
方美琴和兒子他爹通完電話,悄悄睨了眼悶頭悶腦不吭聲的兒子,搭話道:“做手術之前我聽張院說,這位喻醫生一直在國外工作,不知怎麽回事兩個月前突然聯系張院,說是想來協濟,老張高興得不行當場就同意了,所以才會由他來給羽羽動手術。”
“哇哦,這麽巧啊!”
周矜羽雖不搭腔,卻把每個字都聽進了心裏,手指不由地撫上胸口的傷口位置,那裏泛起一絲隐隐的疼,又萦繞着說不上來的異樣情緒。
真的有這麽巧合嗎?
手術之後,周矜羽還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這幾日,方美琴的服裝工作室準備去法國參加時裝秀,她亂得團團轉,也就無法每天都來陪兒子,周琪琪也要上學,只有周末才出現,所以大部分時間由周家派來的保姆護工照顧他。
周矜羽倒也不需要老媽和小表妹過來陪自己,老媽唠唠叨叨,表妹叽叽喳喳,都挺吵人的,一個人休養的日子反而清淨舒心。
就是有時候太安靜了,便會忍不住想起那些仿如夢境的不真切的往事。
午飯過後,他獨自一人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休息,再次任由思緒飄遠。
一陣帶着薔薇香氣的清風吹來,撫過他額前的碎發,将心間纏繞的憂郁吹散一些,下意識擡起頭,猝不及防又撞見一個讓自己心亂如麻的身影。
小花園外,一身白大褂的清俊男人正在與同事說着什麽,許是察覺他的視線,擡眸朝他溫和地笑了笑。兩人的談話結束得很快,男人徑直向花園中被薔薇簇擁的白色長椅走去。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周矜羽的大腦一片空白,竟是半點移不開視線,只能直愣愣地望着男人逆着光走來的身影,直到這人坐到身旁,他的眼皮才驚惶地跳動了一下。
“吃飯了嗎?”
真是好俗套的開場白。
周矜羽仍然盯着這張不算熟悉的俊朗臉龐,張了張嘴,說不出只言片語,只好乖巧地點了點頭。
喻醫生擡手撫了撫周矜羽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口中溢出一聲輕笑,故意把臉湊近些,細數顫巍巍的濃密睫毛,又問:“那吃的什麽?”
“雞蛋羹,蝦仁,秋葵,土豆……”
喻醫生唇邊的笑意越來越盛,一時沒把持住又掐了掐眼前呆萌萌的小臉蛋,“挺好,是要吃清淡點。”
如此親密的動作他做得無比熟練,就好像做了無數次一樣。而被他“調戲”的人,除了呆呆地眨巴眼睛,也不見絲毫不虞神情。
“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出院了吧。”
喻醫生往後靠住椅背,姿勢和語氣都很輕松,好似随口一問。
周矜羽摸着方才被觸碰的臉頰,喃喃地“嗯”了一聲。
“那我們,還可以再見面嗎?”
這句可不是随口一問。
周矜羽随即驚訝地轉過臉,對上男人坦然又堅定的熾熱眼神,心髒止不住狂跳起來,那股強烈的猜測又在心中反複流轉。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幾個男孩玩樂的嬉笑聲,一個籃球直接朝周矜羽的後背飛來,危急時刻,籃球被一只大手擋開,周矜羽則準确無誤地落入面前男人的懷抱。
半大少年跑進花園撿回籃球,道了歉,又急匆匆跑了出去,而将人緊緊擁抱的男人仍然沒有松手,輕嗅着懷裏的清爽馨香,調戲似的低語道:“好香,薔薇花好香啊……”
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叫人心緒難寧。
慌亂中,周矜羽睨了眼花園外,此時已有好幾道好奇的視線投來,他連忙推拒掙紮。作為醫生,把自己的病人這般擁抱着,屬實不妥,喻醫生意猶未盡地把人放開,又抓住一只緊張到沒地方擱的小手,繼續追問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我們還能見面嗎?”
“為什麽……要見面?”
周矜羽低着頭,被抓緊的手指掙紮又不完全掙紮地動了動。
喻醫生依舊謙和微笑:“你說呢?”
周矜羽不吭聲了,手指也不掙不動了,整個人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頭,清澈的眼瞳中閃爍着一層盈盈的微光,肯定又遲疑地問:“你是俞……”
“噓!”
男人豎起手指趕緊封住他的唇,輕輕搖了搖頭:“不能說。”
周矜羽不知為何不能說,但看男人略顯嚴肅的表情,只得乖乖把問題咽回肚子裏。雖然沒得到肯定回答,但根據各種巧合拼湊起來的熟悉感,他的內心已有了九分篤定。
“可以。”
男人聞言愉悅地勾起唇角,帶一抹似曾相識的痞氣,說:“晚上我去找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