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陸飛揚想要吃煙。

他想要把煙草的紙卷撕開,塞到嘴裏給咬爛嚼碎,讓辛辣的癢意沖入喉管和肺,劇烈咳嗽到眼淚都出來。

只有這樣做才能緩解他此刻的焦慮。

可是他沒有煙,一根也沒有。

冰冷的後怕爬上了心髒,陸飛揚的手都在發抖。他變得比安葛更加害怕起來。

他用手掌拼命敲擊上方的那個緊急通話鍵,說:“該死,怎麽辦啊!怎麽辦啊……”

不行,那裏一起斷電了,電子按鍵根本沒反應,陸飛揚真想拆了這棟樓。

他聽見身後安葛急促的喘息,心裏慌亂得更加厲害。一瞬間他根本不敢回頭,也不敢去問安葛是怎麽了。

他多害怕對方說出個急性病之類的答案,多害怕安葛會被困在這裏無法治療,可自己什麽都做不到。但他還是強迫自己轉過身——

而一轉身看見安葛的樣子,陸飛揚就受不了了,他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住他,帶着哭腔問:“你怎麽樣啊?能不能好點啊?”

陸飛揚平生沒怕過什麽東西。小時候怕爸媽離婚也許算一件,可他現在只怕安葛出事。

“你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他哆嗦着嘴唇安慰,一瞬間腦子裏什麽可怕的劇情都過了一遍。安葛的襯衫領口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清俊的面容因痛苦而緊皺。

陸飛揚抱着心上人,腦子裏什麽旖旎的念頭都沒有了。

他真恨不久之前那個為電梯獨處高興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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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上方是不是有個可以拆開的出口?叫什麽來着?他忘了,但是可以從那裏順着纜繩爬出去吧?

從電梯井爬出去……然後,就可以找人回來救學長。

可是,學長怎麽辦呢?萬一這過程中他出事了怎麽辦呢?

陸飛揚呆呆地想着,簡直想吼叫,他已經想了快一百次背着安葛從電梯井爬出去的可能。

他沒有辦法了,他已經想站起來嘗試拆頂了,可是懷裏的人還在顫抖。

“沒有事的。”安葛說。

他的眼鏡已經跌在地上,鏡片或許碎了,或許沒有。少年那張清秀的、汗水密密的臉上,黑眼睛顯得那麽大,襯得他臉色越發蒼白。

陸飛揚低下頭,想要試探他額頭的溫度——他好像比他低了好幾度,因為恐懼和寒冷打着顫。

他要被自己的臆想逼瘋了:“學長!學長!”

那具溫涼的身體在他的懷抱裏,像是随時會失去一樣。時間過得奇慢無比,陸飛揚低頭看摔在地上的手機,打開的屏幕顯示才過去五分鐘不到……

五分鐘?怎麽只有五分鐘?救援人員什麽時候來?他們都去哪裏了?

學長……學長他現在覺得怎麽樣?

他因恐懼大口大口喘着氣,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被想象給逼瘋。

“你……”他的聲音裏帶着隐藏不住的渴望和痛苦,“你覺得怎麽樣?我能幫你做點什麽?安葛學長!你、你是怎麽了?”

他突然緊緊地抱住他,臉上燒着窒息般的紅色,想要與他分擔痛苦。

“你讓我感覺好難受。我……”

陸飛揚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整個人都要爆炸了。

憐惜、關懷、焦灼、痛苦,以及愛戀的甜蜜與羞澀,攪和在一起,讓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他胡言亂語,甚至想要表白。

安葛悶哼了一聲,好像感受到了痛苦。陸飛揚着急忙慌想要放手,檢查他的病況,又打死都不想放,因為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壓抑着恐懼的喘息聲與安葛低沉的、痛苦的喘息混雜在一起,

狹小黑暗的電梯廂裏只有這些聲音,伴随着淋淋的汗水。

終于,他聽見安葛再次說話了,輕而顫抖:

“我沒有事,只是……輕度幽閉恐懼……”

iPhone手機扔在地上,薄薄的一片亮着光,但遠不足以對抗電梯廂內的黑暗。

安葛的下半張臉被這光照得近乎透明,脖頸處毛細血管曲張開來,泛着青色。

陸飛揚的手指搭在屏幕上微微顫抖——他先前不得不這麽做以免光源熄滅,可現在這更像是無法控制的本能反應。

他張大嘴巴看着安葛,一時間好像愣住了。

“那、那學長你……”他怯怯地問道,“你就不會死了吧?”

安葛處在頭暈與惡心之中,但陸飛揚這句話仍然叫他急劇跳動的心髒猛地搖晃了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撼動了。

他沒有辦法抑制自己對這一句話所産生的感動:

“不……會。”他吃力地呼吸,間隙吐出幾個字,“只是難受……讓你、笑話了。”

他省略了幽閉恐懼症發作時最可怕的一種反應——瀕死之感。

那是一種痛苦之後虛脫的幻覺,滲透着平靜之畏懼。那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是,他不願意提起來。

不光因為安葛本人節制的自尊。

他感到陸飛揚緊緊的擁抱對他是有益處的,他仍然在顫抖,可是已經落到了實處。

虛幻的感覺不再随時将他拉向臆想中的昏死,他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怎麽會!”陸飛揚條件反射地反駁道,他感到手在顫抖,眼睛發熱。

幽閉恐懼,幽閉恐懼!

這答案真不知道該哭該笑,他可真傻。可此刻他只有滿心的喜悅和安慰,用力吸了吸鼻子,将下巴抵在安葛汗涔涔的額頭上,直想大叫一聲。

“別害怕。”他溫柔地、笨拙地說道,“我和你在一起呢。”

陸飛揚不是一個體貼的人,他不确信自己對待別人的病症時會不會有這樣的同理心,可此刻他無師自通。

安葛本以為他會因為茫然,繼而為這個膽小的病症生出輕蔑,可陸飛揚沒有。

也許這是他第一次在發病的時候得到這樣的照顧。

其實他發病次數也并不多,小時候多些,到後來,母親的嚴苛以及高标準,使他過早、匆忙地“治愈”了自己的病症。

他的所謂治療只完成了一半,建立起強烈的“電梯空間安全運行”的心理暗示,平時乘坐電梯和常人無差。

在突然斷電的那一刻,強壓多年的病症終于掙脫那根細小的安全暗示繩,帶着他墜落——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重溫了兒時那種瀕死的痛苦,直到陸飛揚的聲音和體溫将他喚醒。

他不希望自己顯得如此難堪,努力想維持鎮定。可多年強加的心理暗示崩潰,再怎麽命令也是枉然。

身邊的光亮如此微弱,僅有體溫真實可靠。

光源在搖晃,陸飛揚好像把它拿起來了,嘟囔了一句:“還是沒信號。”

但他還是沒有放下,光源繼續搖晃着。

片刻後,亮度上升了幾倍——從屏幕的自然光換成了手電筒的光亮。陸飛揚盡量在貼着他的情況下把書包裏的充電寶掏了出來,用數據線和手機連接,确保後者不會斷電。

他按了一下,又一盞光亮起來了。

陸飛揚的充電寶居然也有手電筒功能。

他把那些光放置在他的身邊,伸手想摸索他的口袋又頓住,緊張地詢問道:

“我能把你的手機也打開嗎?有光的話,會不會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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