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大概是酒後膽兒肥,趙西子惡作劇地笑了起來。

這是西子第一次對着劉珩用媚術。

正如劉勳所料,趙西子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即便對方是朝廷大官的身份。

海闊雲高,海風吹動了熾熱的心,劉珩低垂着眼眸,撞入一雙吞噬一切的眼睛。原本清澈如湖面的眼瞳轉瞬變成深淵,令人心驚,卻又不勝它的美麗誘惑,自甘堕入不肯抽身。

少年輕輕低頭,雙唇在女子柔軟唇瓣蜻蜓點水。

只碰了一下,四肢百骸猶如被雷擊。

他氣息不穩,心跳加劇。

無論遇到多麽厲害的案子,冷靜如他,從未如此驚慌失措過。

感受到抱她的手劇烈抖動着,趙西子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越演越烈,雙手不受控制地攀上了少年的脖子,仰頭輕咬着他微涼的唇瓣,一進一退,若有似無地以唇齒挑逗坐懷不亂的少年。

劉珩脊梁僵硬,不再給予任何回應,對方卻不肯罷休,耳鬓厮磨間,心底一個理智的聲音将他猛然敲醒,驚覺自己此刻所為,劉珩猛地松開了手。

趙西子感到腰間一松,接着就滾到了沙灘上。

一陣海風襲來,西子的酒已經醒了七分。

她擡手撫着嘴唇,上面還有他的氣息,但她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是她用了媚術調戲劉大人,為何是她忍不住,而他柳下惠一般不為所動?

海浪的聲音消退,少年綽約風中,衣帶飄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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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西子,可知你在做什麽?”頭頂低沉的聲音冷酷如常。

平常他多喚她趙護衛,突然連名帶姓,定是氣急了。

“知道。”趙西子站起來,頭還有些暈,故作冷淡的少年順手扶了她一把,見她站穩了,這才松開,背過身去面向大海。

“我……就是覺得大人平時總板着一張臉,太過老成,于是用了媚術想看看失控時的大人……”

“你想看本官失控?”

“不不不,屬下再也不敢了!”

少年回首面色沉沉,目光亦是深沉難辨。

他低頭凝視她良久,“頭還暈麽?”

“啊?”話題轉換得太快,西子還來不及從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狀态中緩過來,傻乎乎地望着他好一陣才道:“不暈了不暈了,多謝……大人關心。”

臉蛋上多了一只手,冰冰涼涼甚至舒服。

西子又是一愣。

身前少年輕撫着她發燙的臉,語氣如坐堂審案:“趙西子,你是何人?”

西子忙抱拳回道:“屬下是大人的貼身護衛!”

“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知擅離職守、宿醉在外當如何處置?”

“屬下背過護衛法則!”趙西子底氣十足地說完,瞬間又腌了:“但沒記住……”

“當仗責二十大板。”劉珩替她回答。

西子一聽要挨打,立刻慫了:“大人,屬下虛弱,不經打……”

“虛弱?”劉珩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不見得。”

西子察覺到他所指的是剛才她抱着他一頓親的事,忍不住臉紅,低頭對手指難得害羞起來:“我也是情不自禁,以前……”

身前少年黑起一張俊臉:“以前還對別的男子用過此招?”

“沒有沒有沒有!”趙西子豎起三根手指,嚴肅地保證:“大人是第一個!”

“天快亮了。”

“那……屬下送大人回帳子睡一覺,等天亮再回府?”

他側目将她看着:“趙護衛知道回去的路?”

趙西子四下張望片刻,尬笑一聲,不再多嘴。

“跟好我。”

“諾!”

少年颀長的身姿在月色下賞心悅目,西子忍不住笑眯了眼。

*

總兵府別院內氣氛異常陰森。

中年男人臉上留着一條長而深的疤,夜晚看上去格外瘆人。

“跪下!”

中年男人厲聲叱喝,少女驚得全身發抖。

顫顫巍巍地跪在冰涼刺骨的地板上:“爹,女兒知錯了!”

吳子胤喝着茶,冷聲問跪在地上的吳萱兒:“是誰讓你擅自去找劉珩的?”

“是……是……”

“是我!”門外由遠至近傳來個男聲。少年腳步匆匆,喘着粗氣進了屋,對吳子胤恭敬道:“爹,是孩兒讓妹妹去的,孩兒聽聞近些日子大理寺正在着手查辦尉遲德的案子,竟查到爹的手下來了,一時擔心,想到妹妹曾與劉大人有些交情,便派人準備了些禮物,讓妹妹給劉大人送過去……”

吳子胤盯着兒子吳成,“當真是你讓她去的?”

吳成袒護妹妹,一口擔下:“是孩兒讓妹妹去的!”

“那好吧。”吳子胤站起來,“既然是你哥哥派你去的,我就不追究了,回房去吧!”

吳萱兒朝吳成投去感激一瞥,小聲告了退。

“成兒,你也下去吧,我去看看你影兒妹妹。”

“是,爹。”

吳萱兒不露聲色地走出書房。

一回房,“彩衣,去取筆墨來。”

“小姐……深夜用筆墨是要做什麽呀?”

“你別管!”吳萱兒惡狠狠地道,“去取就是了。”

同樣是爹的女兒,二房那個戲子生的野種就深受爹的喜愛,無論捅了多大的婁子,爹都替她遮風擋雨,她正房嫡女反倒不受待見,天理何在!

吳萱兒将寫好的書信交給府中一名信得過的護院,謹慎道:“務必将此信交到劉大人手中,不能出半點岔子,記住了麽?”

“小人記住了!”

*

天剛蒙蒙亮。

劉府門外。

張開護送主子回到府中,又折回來檢查馬車上是否有所遺漏,發現有人站在劉府門外,覺得可疑,于是上前質問:“鬼鬼祟祟的,什麽人?”

“小人是總兵府別院的護院,受我家小姐之命……前來送信!”

總兵府護院對劉珩有些畏懼,到了劉府一直不敢上去說話,直到張開主動詢問,這才一一道來。

張開瞥他一眼,伸手問:“信呢?給我吧。”

總兵府護院戰戰兢兢地回:“我家三小姐說了,信要親手交到劉大人……劉大人手中……”

“什麽?”張開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小護院:“你當我家大人是什麽牛鬼蛇神想見就能見的?搞笑!”

“這……”

張開掏出象征着身份的牌子,“我是劉大人身邊的護衛,叫張開,信你愛給不給。”說完就要走人。

“原來您就是劉大人身邊的張護衛,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護院連忙将信掏出來遞交給張開,“張護衛,我家小姐說了,這信很重要,還請劉大人看完之後銷毀,以免被我家老爺知道,小姐受到牽連……”

“放心吧,我家大人自有分寸。”張開不喜總兵府的人,态度自然好不到哪裏去,拿了信就徑直走向劉珩的書房。

路經前院,一見趙西子,張開立刻貼牆繞着走。

趙西子感到有人從背後經過,回頭卻什麽也沒有,奇怪地扭頭回來,剝了個橘子接着聽大王小王兩兄弟說話。

西子跟前站在兩名身高七尺的布衣大漢。

這兩人是昨晚在漁村遇到的,喝完酒就認了趙西子這個兄弟,說什麽也要跟着來,還纏着西子苦口婆心求她在劉珩面前美言幾句,讓他們替劉大人辦事,說是幹什麽都行,髒活兒粗活兒,只要能留在劉大人身邊辦事,就是整個村的榮耀。

劉珩是名揚天下的清官,執掌大理寺,在他手底下辦事确實光宗耀祖,大王小王這并不算誇張。

大王小王是一對孿生兄弟,長得牛高馬大,從小跟着父母下海捕魚,力大無窮。

趙西子打了個飽嗝,拍拍手站起來,“大王,你先來!”

大王看着面前一塊大石頭,活動了一下筋骨。

小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大哥你快點快點的,你劈完了俺劈!”

“劈?”趙西子差點被橘子卡着。

不是說特長是力大無窮,要舉起這塊重五百斤的大石頭麽?敢情是要玩胸口碎大石!?

西子拍了拍大王突突跳動的胸肌,緩緩低頭看了自己的一眼,莫名感到自卑。

“對啊!趙護衛看好咯,這塊大石頭若是被俺們劈開了,趙護衛就能答應讓我兩留下,對不?”

趙西子擔心石頭沒劈開,把這兩給拍殘廢了,好心勸道:“別劈了,萬一把手給……”話音未落,就見大王舉起了一把大斧頭。

“趙護衛您讓開,俺要劈、石、頭、啦!”

只聞一聲巨響。

趙西子捂着耳朵,瞅着完好無損的大石頭,正要說話,原本紋絲不動的大石塊突然裂開……

幾百斤的大石頭被劈成幾十塊,轟然塌在地上。

趙西子驚嘆大王的天生神力,上去拍了拍他結實的臂膀:“可以呀大王,今後你兩就留下來吧!”

趙西子敢替主子做這個主,原因無他。

“你們就留下來劈柴吧!”西子道。

這麽大的力氣,一個頂兩,用來劈柴最省工錢了!

大王小王興奮地抱拳道謝,感動得淚流滿面:“趙大哥!從今以後,您就是我們兄弟的大哥!”

“我大王!”

“我小王!”

“你們要炸誰?”老管家駝着背走過來,指着滿院子的碎石,“這誰幹的?”

趙西子獻寶似地隆重介紹:“管家,這兩人都是我的兄弟,今兒剛到府上的,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老管家看看趙西子,又看看滿地的石頭,抱頭痛心疾首地道:“趙護衛呀,您知不知道這塊石頭,它是老夫人最喜歡的靈璧石!其中暗藏玄機,老夫人花了不少的銀子才将它從老家的後山擡到京城!老夫人還在等奇人異士解靈石之中的奧秘!”老管家急得團團轉,帶着哭腔道:“這下好了,奇人還在路上,靈石被你們……你們這對王給炸了!”

趙西子顯然還在狀況之外,“老夫人從老南方老家擡塊大石頭回來作甚?”

“趙護衛!”老管家高呼一聲。

趙西子:“我在呀?”

老管家憋着一口氣兒,顫抖着聲音:“你死定了!”說完就快步走向後院。

趙西子一臉懵:“他幹嘛?”

“大哥,他好像是去找人告狀去了!”

趙西子一頭霧水地眨巴着眼睛:“告狀?告我?”

大王小王也有點茫然,小王撓着頭:“他好像說,咱們把老夫人的寶貝給炸了。”

趙西子恍然大悟!

“方才他是不是說,這塊石頭是老夫人的寶貝靈石?”

大王小王點頭。

“是不是說這石頭裏暗藏着什麽玄機?”

大王小王再點頭。

西子這下想起來了,劉珩家中确實有這麽一塊寶石!

劉珩老家中有塊石頭,是老夫人無意中發現的,據說特別靈驗,老夫人不拜佛不拜神,就信這塊石頭,每當科考,都會提前供奉,劉珩科舉考試之前,老夫人連續供奉了十八天的供果,對靈石許願,希望兒子高中狀元。

幾個月後,十七歲的劉珩真的高中。

老夫人從此更是對這塊石頭愛不釋手。前不久聽不知道哪兒請來的高人說石頭缺水,需往有水的地方擱置一陣子,于是就讓府上家仆将靈石“請”到了前院的小溪中放着。

趙西子頓時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大人,救命啊!!

趙西子知道捅了馬蜂窩,決定先去“投案自首”,争取坦白從寬!

所有人都知道劉珩是孝子,最是尊敬老夫人,對老夫人言聽計從,外頭是劉珩說了算,回到家中,還得聽老夫人的。

把老夫人最喜歡的石頭給劈了,老夫人知道以後,定是免不了一頓重罰!

劉珩用完早膳準備辦公,不經意瞥見難得早起、面帶微笑的趙西子。

劉珩慧眼如炬,一眼看出那笑容飽含深意,帶着無盡的驚慌失措,又有讨好賣乖的嫌疑,心虛的成分居多。

見西子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趴在門框上一臉讨好地将他望着。想到昨夜之事,于心不忍,放下張開剛遞上的書信,清了清嗓子,道:“趙護衛有什麽事麽?”

“沒什麽事就是……”趙西子笑容僵硬,蹭到案幾前,盡量保持冷靜,噎着嗓子顫聲說:“就是把老夫人的寶貝石頭給炸了。”

寶貝石頭?

劉珩思忖片刻,擡眸看着西子:“可是放置前院假山中的那塊靈石?”

趙西子緩緩擡頭,投與對方一個肯定的眼神。

劉珩扶額,頓時感到頭疼。

趙西子一把握住劉珩的手,雙唇抖動:“被大王小王劈成三十八塊,怕是再厲害的工匠也無法複原,大人,您一定要救我……”

她倒還有心思數。

“今兒誰來也救不了你!”火冒三丈的聲音似是要将這書房給點了。

趙西子慫成一團,下意識地躲到劉珩身後。

“是誰劈了我的靈石,站出來吧!”

趙西子從劉珩背後探出顆頭來,看清傳聞中的老夫人,一時恍神。

這不是送雞給她的美貌大娘麽!?

“大娘?”西子開心地上去給了大娘個擁抱,“大娘怎麽是你呀?”長舒一口氣:“我還以為是老夫人呢!可把我給吓死了我的爹!”

沒想到大娘毫不領情,看清她的容貌後只錯愕了片刻,就将她的手推開,翻臉不認人:“我就是老夫人!”

這氣場分明與昔日大娘不符呀!

西子不可置信地看一眼大娘,又轉頭看一眼劉珩,再看一眼大娘,再看向案前的少年,試圖從他身上得到肯定的答案。

劉珩長指扶着額頭,輕輕點一下頭。

老夫人見這兩人無視她的存在,竟還眉來眼去,憤怒地一拍桌子,“你說!為什麽要劈我的靈石!”

趙西子吓得一個哆嗦,又藏到劉珩身後,拽救命稻草似地抱緊了他。

見此情景,老夫人驚得忘了罵人。

也難怪老夫人受到驚吓。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抱劉珩,最令人咋舌的是他看上去并不反感,甚至像是有心袒護。

老夫人反應過來連忙将門關上,憤憤然道:“為女子者講究三從四德,趙西子,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是三從四德?”

趙西子絞盡腦汁也沒想起來三從四德是哪幾樣。

咽口水幹巴巴地背誦:“三從四德……三從……從不粘人,從不多話,從不發脾氣,四德……德高望重,得意洋洋,得……”

“得了便宜還賣乖,跟我裝傻是吧?”老夫人這下是真的氣大了,撩起袖子:“今日不對她用家法怕是難振夫綱!珩兒,你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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