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到了待客的廳堂,老夫人眉開眼笑引趙西子前去與“高人”打招呼。

西子正正擡首,就聽那“高人”驚呼一聲:“郡主!?”

眼看着面前的陌生長胡子老頭就要跪在地上,趙西子趕緊将他扶起,萬分抱歉地道:“大叔,您怕是認錯人啦,我是劉大人身邊的護衛趙西子,不是什麽郡主。”察覺到不對勁,擡手在他眼前揮動幾下,發現對方根本就是個瞎子。

“你是慕雪郡主,這味兒我絕不會聞錯!”長胡子老頭一身道袍,頻頻翻着白眼,掐指不知道在算計什麽,仰頭長嘆一口氣,堅持道:“聞香識美人,慕雪郡主身上的香,小人沒齒難忘!”

西子尬笑一聲,原來是認識她娘的。

老夫人口中的高人怎麽跟個傻子一樣。

“吾兒,快讓高人給你瞧瞧。”老夫人按着西子,貼心地幫她挽起袖子,聲音溫柔地說:“就是她為我修補的靈石,孩子就在這裏,還請高人多多指點!”

指點啥?

趙西子一臉懵。

腦子裏立刻浮現一幅幅駭人聽聞的畫面。

割腕?

大變活人?

獻祭求雨?

活人祭河神?

老夫人還在與高人說話,語氣十分的惋惜:“慕雪郡主的美貌天下皆知,一颦一笑扣人心弦宛若天女下凡,當年的趙莊主也是翩翩公子哥,我就不明這孩子怎麽就長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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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西子下意識地扭了扭脖子肩頸,正着哩,沒歪呀?

“今日正好高人前來看靈石,順便也幫這孩子瞧瞧,是不是被人施了咒。”老夫人說完,轉頭又對西子道:“兒啊,你娘走的時候你多大來着?”

西子還在找身體哪個部位歪掉了,忙裏偷閑比了個九。

“那你該是記得,你娘親生前的模樣吧?”

西子如實回答:“常常聽人說娘親能歌善舞是位絕色佳人,但我自小見慣了,以為所有的娘都長這樣。”

老夫人點點頭,那倒也是。

“那現在呢?”

“娘親長什麽樣都美。”

“吾兒平時都不照鏡子的麽?”老夫人心疼,本不忍心打擊她,又忍不住驚嘆趙老哥前幾日帶過來的美人圖,那真真是位絕色佳人,連她這個女人看了都自慚形穢。

僅一張美人圖便如此動人,換了真人那還了得。

也難怪當年吳子胤肯舍去三萬精兵只為抱得美人歸。

再一對比,這丫頭雖然生得也靈秀,卻完全不像是該長這樣的。

“你可知道,你的容貌與你娘相比……”老夫人笑停下來:“尚差那麽一點點。”

“老夫人的意思,貧道聽懂了。”瞎道人突然插了一嘴,“您的意思是,面前之人并非慕雪郡主,而是她的女兒,老夫人懷疑慕雪郡主的女兒被人施咒斂去容貌,可是如此?”

趙西子突然覺得這個看上去有點傻的道長好像變正常了。

不過,“斂去容貌”這四個字怎地這般耳熟?像是在什麽地方聽人說過。

好像是……師父曾經說過。

這下趙西子是聽懂了,夫人的意思根本不是指她的身體長歪了,是臉。

她平時還真不照鏡子,最後一次還是上醉仙樓唱戲之前,梳妝打扮時強行照了一下。

那畫的都不成人樣兒了。

“夫人,那個啥……”快要忘記自己長什麽樣的趙西子開口借鏡子:“我照照去。”

“不必照了。”老道叫住趙西子,“小郡主只需讓貧道看看您耳後,便可真相大白!”

西子同情地看着道人,大叔你真的不是自嘲嗎?瞎子怎麽看……

“快快快,吾兒快坐下來讓高人瞧瞧。”

見老夫人萬般熱情,西子只得坐了回去。

老道在西子耳後尋找了一會兒,突然瘋了似地哈哈大笑起來。

西子翻了個白眼。

剛正常了一會兒,又變傻了。

“果真如此!!斂容之術果真存在于世!妙哉!妙哉呀!!”

老夫人一聽激動道:“果真是被是施咒了?”

“不是施咒!”老道興奮得手舞足蹈:“是斂容術!小郡主耳後埋有一根軟針,被斂去容貌變成了易容之人想要的樣子!”

老夫人詫異道:“高人的意思,這丫頭現在的其實并非她真正的容貌?!”

“不錯!”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啦!不求與慕雪郡主一般風華絕世,但求她容貌稍有些女子的柔和方可!”老夫人趕緊命人準備茶點午飯招待客人,求教老道:“高人可有破解這……這什麽術的方法?”

西子雙唇抽動。

是有多麽“僵”的五官才讓老夫人被醜到求一個“柔”。

“此術貧道只是耳聞,今日得見小郡主才知真的存在,貧道雙目未眇之前,只在書中摸索過蛛絲馬跡,卻未能尋得真法!老夫人若想讓小郡主顯露真容,當今世上,怕是只有一人有此本領,但據貧道猜測,斂去小郡主容貌的也正是此人,既然有心這樣做,又怎麽會輕易解開!貧道懷疑……”

趙西子嚼着老道人的話。

聽爹說師父比他小不了幾歲,爹爹胡子麻茬醜成那個樣子,師父的容貌卻與翩翩少年一般,肌膚白嫩得像個小娃娃像能擠出水來。

當今世上,論易容術最為高明之人,除了師父還有誰!

“不,不是懷疑,此事定乃玉兔子所為!”老道肯定地說,“傳聞被斂去容貌之人,如同斬斷情根,也不曉得是不是真……”

老道後面說的話西子已經聽不進去了,一心尋求答案。

師父為什麽要斂去她的容貌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西子一個下午。

劉珩進宮面聖回來的時候,就見趙西子蹲在門檻上照鏡子。

身後的劉勳仰頭望了望太陽的方位,又揉了揉眼睛。

蹲門檻上的人真的是他家老大麽?

老大居然在照鏡子!?

趙西子扒拉了半天也沒摸到耳朵後面有什麽異物。

一雙黑色罩靴映入眼眸。

挪鏡窺視,鏡面中映出劉珩那張精致的臉,看上去心事重重。

西子趕緊收起鏡子藏于身後,起身別扭地幹笑了一聲,“大人,早呀。”

“老大,天兒都快黑啦。”劉勳提醒。

“那……晚上好呀。”

“發生什麽事了?”劉珩穿着朝服,一手托着烏紗帽,伸手拿走西子藏在身後的鏡子,看她一手捂着耳朵,擡手往她耳後碰了碰:“這兒不舒服?”

趙西子拖着劉珩進屋偷偷說。

關上房門,将他抵在牆角,一本正色望了他一會兒:“大人怎麽不避了?”先前他從不會看她的眼睛,生怕中了她的迷魂大法。

劉珩微微垂首,啓唇輕聲道:“避與不避,一般無二。”

算了反正聽不懂。

趙西子言歸正傳,認真地問:“大人,我好看嗎?”

劉珩已經被逼至牆角無處放手,他眼瞳幽深:“屈打成招,實不可取。”

西子攤手無辜至極,後退兩步給他足夠的空間,又問:“大人說吧,我頂得住!”

經老夫人那麽一說,她已經嚴重懷疑自己的審美。

倘若大人也覺得她醜,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不管師父躲在哪裏,她都會把他拎出來!

倘若大人說她其醜無比,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不管師父躲在哪裏,她都會掐着他的脖子問他為什麽要把她變成這個樣子!

“要說實話麽?”

西子閉上眼睛,鄭重點頭:“嗯!”

“你最好看。”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一字一頓,很是真摯,發自肺腑一般,“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亦是不及你好看。”

西子睜開眼睛,慌道:“糟糕!”

劉珩面頰微紅,“有何不妥麽?”

“你娘覺得我醜,你又贊我美……”還得再找個靠譜的問問。

劉珩蹙眉:“娘親怎會說你醜?”

“親口說的!”趙西子一拍牆壁,啧啧道:“也不知上哪兒看到我娘的畫像,死活說我長歪了!”

看着一手支着牆壁,身體傾斜在他身上的少女,劉珩脊梁一僵:“本官覺得……沒歪。”

趙西子一仰頭,腦袋就碰到了對方的下巴,他的臉近在咫尺,呼吸清晰可辨。

有一瞬間,她覺得心底有什麽東西在晃蕩,晃蕩得心癢癢,但一晃即逝。

“大人……冒犯了冒犯了!”趙西子尴尬地笑起來,抱歉地收回手,怎知撐得太久有點麻,一收手整個身體就撲進了他懷裏。

“趙護衛想對本官作甚?”

趙西子咽下幾滴唾沫,思忖着如何解決這一尴尬場面。

絕不能讓大人誤會她有意投懷送抱,醜點就醜點,傾城容貌不及一顆正經少女的心!

“大人,我……”話沒說完,腰間的手突然緊了緊,西子驚了一下,打好的腹稿就給忘了。

正躊躇如何接下去,他卻先開了口:“玉先生用斂容術斂去你容貌,是師尊授意,當年慕雪郡主名動天下,也因此引來災禍。師尊怕你重蹈覆轍,只得出此下策,今日我入宮便是為此事。”

毫無征兆的真相來得太快,西子怔怔然道:“是皇上告訴你的?”

“是玉先生。”劉珩擡手,長指在她耳後徘徊,眼底布滿了類似傷感的情愫,“吳子胤已知淼淼的身份,知曉那日唱戲之人是你,便進宮向皇上讨你。”

那孫子!

西子忍住不爆粗口:“吳子胤那小畜生竟有如此能耐?”這麽快就查到淼淼姑娘那去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将你送去西北。”

“回我老家?”

“去總兵府。”

什麽!?

劉珩看着西子,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将你送給吳子胤,換取虎符。”

吳子胤為表忠心,直言進谏,要大義滅親,請唐皇早日處置自己的兒子。聲稱年事已高準備交出兵權回西北養老,說自己教子無方,一雙兒女不能盡孝,孤身一人在西北實在苦悶,請求唐皇将趙西子賜給他。

唐皇得知趙西子用京城名角兒的身份唱過一曲,身份已經被吳子胤查清,也不好搪塞,欲用趙西子換取虎符,便召劉珩進宮商議。

劉珩正好帶着尉遲德繪制的真圖紙進宮,唐皇見了圖紙,看完劉珩和底下官員的折子氣憤不已,對吳子胤恨得牙癢癢,卻不能現在動他。

唐皇擔心自己命不久矣,給兒子留下爛攤子,吳子胤手中虎符尚在,對他動手不是最佳的時機,便加深了先拿到虎符,再将吳家軍一鍋端的念頭。

唐皇決定将趙西子送給吳子胤。

證據反而加快了送羊入虎口的速度。

就在此時,玉兔子突然出現,還道出西子容貌的秘密。

唐皇原本并不擔心吳子胤會對趙西子怎麽樣,一聽她現在的并非真容,據玉兔子說,趙西子真正的容貌酷似慕雪郡主,當即又犯起了難。

慕雪那是何等的傾城絕色?要是趙西子真如她一般,放在吳子胤身邊那還得了!

吳子胤當年對慕雪的愛慕誰人不知,分明是個流氓性情的人忽然上演一幕沖冠一怒為紅顏,連三萬精兵都不要了。要真把趙西子給糟蹋了,趙飛燕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玉兔子在江湖中的地位誰人不知,到時兩人聯手對抗朝廷,局面實在難以控制。

唐皇不願做這買賣,又不舍西北兵馬虎符,便将難題抛給了劉珩,說西子是劉珩的人,讓他拿主意,實際意圖再明顯不過。

人要送,虎符要拿,罪人讓大臣去當。

“是我一手将你推向虎口,當初不應讓你假扮淼淼,不去醉仙樓,你便不會被吳子胤發覺。”劉珩擁着懷中少女,心中滿是愧疚。

“大人無需自責,你也是為了查案子嘛。”西子反過來安慰起劉珩。躺在別人懷裏商讨事情,這還是頭一遭,以致用什麽樣的姿勢都覺得奇怪,仰頭提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人不妨先将我送去總兵府,待我查清吳子胤勾結外敵的證據,再自己跑回來!”

劉珩不忍告訴西子,眼下皇帝要拿的不是證據,而是虎符兵權。

繞了這麽大圈子,日夜奔走,不過是在帝王的棋盤中行走。

“使不得。”劉珩拒絕道,輕聲在她耳邊說:“我寧可不做官,也絕不會親手将你送與他人。”

她跑得快呀!吳子胤還能把她關起來不成?

西子覺得有必要好好勸勸這一根筋的劉大人,免得他抗旨不遵,“大人忘了,你為何做官?”

“為百姓伸冤。”

“那大人為何辭官?”

“為……”他低頭凝視着她的雙眼:“為你一人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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