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剛得了前朝禦醫祖傳解毒配方的年輕禦醫死了。
趙西子見過那年輕的禦醫,不免惋惜。似他那般年紀的禦醫不多,也算是個能人,而且他救過大人。這才剛得了功勞,皇上還沒來得及賞他,人就沒了。莫非是遭到同僚妒忌?兇手該不會是太醫院的人吧?
劉珩披上鶴氅,趙西子跟在後頭:“大人身子尚未痊愈,這是要去哪?”
“去案發點。”
太醫院。
劉珩到的時候,左圖已經帶人封鎖了現場。錦衣衛守在門口,見大理寺的劉大人帶着護衛前來,立刻讓開一條道。
“劉大人。”左圖拱手朝劉珩見了一禮,開始講述發現的蛛絲馬跡:“這裏沒有動過。”引劉珩走向床榻,“人死的時候身上沒有衣物,傷口在右頸後,不過半寸,不是很深,也不像是普通刀劍所傷。”
“右頸?”劉珩看一眼地板上的大片血跡,靠近年輕禦醫的屍體,“死者傷在頸動脈流血而死,兇手應是略懂醫理之人。”轉頭問左圖:“昨夜太醫院值班的都有哪些人?”擡手在死者的枕邊尋找着什麽。
左圖命人拿來太醫院值班的冊子,又調來近日宮中進出官員和皇親國戚的登記名冊。
“由于近日有宮宴,又遇大人靜養療傷,進出的人較平日多了許多,人多雜亂,大人身體還未複原,此事就交給尚虞備用處來做吧。”左圖好心建議道。
劉珩翻開冊子,婉拒道:“左統領負責維護宮中次序,查案的事情乃本官職責所在。”
左圖想起劉珩十七歲高中狀元,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奇才怎麽會被一本登記冊子難倒,放心地拱手告了退:“那便辛苦劉大人了!”
左圖處理完年輕禦醫的屍身,帶着人向唐皇複命,錦衣衛迅速撤離。
劉珩翻開冊子,只用了片刻時間就鎖定了幾個人。将人員名單遞給侯在一旁的張開,“将這份名單交給左統領。”一擡手,趙西子立即會意,乖巧地攙他起來,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份名單,發覺上頭的人名都是女子。
西子懂事地跟着劉珩走,“大人有什麽發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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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兇者是懂醫理之人,但并非太醫院的人。”劉珩邊走邊說。
趙西子是與劉珩一同到的現場,劉珩所見的也正是她所見的。想到自己什麽也沒發現,而大人卻像是已有成竹在胸,不免感慨,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吶!
“死者頸部傷口是被醫刀割開,兇手沒有猶豫,直逼要害,現場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且是在床上,只有一種可能。”
“兇手是個女人?”趙西子接話道,“美人計?”
“不無可能。”
“可是能進出皇宮,且前往太醫院的女子除王公貴族的女眷外,就只有宮裏的娘娘,兇手沒有必要為了殺一個小禦醫自毀前程才是。”
“一切皆有可能。”劉珩分析道:“能避開宮中侍衛,順利進入太醫院值班禦醫的卧房,要麽是玉先生那般身懷絕技之人,要麽,便是兇手喬裝而來,而為兇手打掩護的,正是死者,亦或者,兇手身份尊貴,無須任何人掩護,可随意出入宮中任何地方。”
談話間已經到宮中接待皇帝召見之人的偏殿。
左圖辦事一向效率,很快就将劉珩要的人找來了偏殿。
趙西子打量着進來的女眷,詢問過她們的身份,發現這些女子中要麽是精通醫理的官吏妾室,要麽是幾日前入宮為劉珩解毒的禦醫親眷,也包括前朝老禦醫的兒媳婦兒。
片刻後,玉兔子也出現在偏殿中。
“師父?”
“乖徒弟。”周玉沖趙西子笑了笑,面對這個徒弟,他心中是一萬分的愧疚。走向劉珩,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就道:“師父先行一步,有空再來看你。”
“師父……”西子總覺的師父最近和爹爹一樣,都避着她。委屈地朝劉珩噘嘴,被他擡指按下,示意她不要鬧。
西子收起小情緒,即使疑惑萬分,也十分懂事,認真看他斷案。
劉珩命人取來醫者所用的小刀,又從禦膳房要來幾份新鮮瘦肉,讓這幾名女子在鮮肉上切割。
趙西子看着鮮血淋漓的生肉,又瞅了瞅女人們。有一臉惡心嫌棄的,也有将生肉切成薄薄一片片就差捏上薯粉準備下鍋的,還有用術刀将生肉戳成碎肉的。
“大人這是要做什麽?”西子小聲問。
劉珩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其中一名青衣女子身上,“兇手。”
趙西子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那青衣女子面容憔悴,正一邊觀察身旁其他人,一邊在生肉上胡亂切割。
“都下去吧。”劉珩說完,單獨叫住青衣女子,問:“張禦醫可好?”
女子詫然回頭,後作平靜狀道:“托大人的福,公公他身子還好,多謝大人挂記。”
劉珩颌首,銳利的雙眼盯着青衣女子,女子像是懼怕與他對視,一直低垂着頭。他又問:“你夫君可好?”
青衣女子默了默,“夫君他也甚好。”
“果真?”
“大人是懷疑我夫君?”青衣女子忽地擡首,複又緩緩垂下,諾諾道:“夫君一直身在宮外,大人是在查禦醫之死的案子吧?此事必是與我夫君無關的……”像是極為傷心,卻又掩飾得滴水不漏。
“那以你所見,與誰有關?”劉珩走到青衣女子剛才的位置上,拿起術刀:“方才本官見姑娘最先是用左手握刀,為何突然又換了右手?”
“民婦從未用過這種刀子,一時不知如何應付,便效仿旁人……”
“既是少年為伴的青梅竹馬,張夫人對死者似乎毫不同情。”劉珩面無表情道:“你與死者自幼一同長大,也曾有過一段戀情,面對他的死訊,竟能如此雲淡風輕。”
青衣女子萬分詫異。
趙西子也納悶兒大人是如何知道的。想到師父剛才在大人耳邊說了一句話,莫非是師父告訴他的?
青衣女子無可否認,突然濕了眼,神情也變得慌亂起來:“是……他與我,的确有過一段情,不過那都是在我出嫁以前的事情。”
“為了嫁入張家,你刻苦學醫,終博得張禦醫的歡心,嫁給了他的義子張振元。”劉珩話說一半便停下來。
青衣女子知道事情瞞不住了,跪地自發接過話來:“大人明鑒!”神色哀怨道:“我不努力,當如何擺脫困境,他家裏從前不景氣,也是今年年初才突然被賞識,調入太醫院成為禦醫,在這之前,他家中甚至窮得揭不開鍋。”
“你剛才為何不說?”趙西子問。
青衣女子許是被趙西子的聲音驚到,望着她好一陣,才道:“我會一些簡單的包紮法,也會使這刀子,之所以隐瞞,是因為聽說那兇手也是個左撇子,我擔心被懷疑,在下意識用了左手後,便急着換了手,未曾想到小小一個舉動卻被大人察覺……”
太醫院發生兇案,這件事很快就在宮裏傳遍了,宮裏的娘娘們什麽本領沒有,小道消息是靈通得很。一宮傳一宮,青衣女子就住在距後宮不遠的偏殿,聽見風吹草動也不為怪。
趙西子嫌棄地看着青衣女子,此女厚顏無恥,殺害青梅竹馬的前任還好意思狡辯!
劉珩按住正義感爆棚就要發飙的少女,篤定道:“她不是真兇。”
青衣女子與趙西子同時擡頭望向他。
兇手是女子,又是會用術刀的,還與死者有直接利益沖突。張禦醫沒把祖傳藥方傳給義子,偏生傳給了個外人,他那義子妒忌,正巧死者與這女子有過一段情史,用美人計将他誘到床榻,再割斷他的動脈,一切都說得通才是。
“你實話告訴本官,昨夜你是否與死者有過接觸。”
青衣女子直覺得劉珩不是只看表面斷案之人,終于承認:“見過,我與他……昨夜相好了。”
趙西子還未開口,就被身側少年的目光阻止。清了清嗓子,終是沒問出“相好是何意”這幾個字。
女子回憶着昨夜的場景。訴說了一段往事。
“我與他本就情投意合,只是家中父母不允,逼着我嫁入有錢的張家,那一年他剛拜師不久,終日刻苦研習醫學,我不忍斷他後路,便騙他說,只要他進入太醫院,我便嫁與他。”說着已是滿臉是淚,“我本以為似他這般年紀,經驗不足,是不可能進得了太醫院就職的,未曾想到他竟做到了。他入了太醫院,得了上司的賞識,即刻便驅車趕往我家鄉,得知我已嫁做人婦,傷心不已,大醉了好幾日,得了禦醫的職位,才重新振作起來。”
“那昨夜你們是如何相好的?”趙西子仍是沉迷相好二字正确的诠釋。
“我們……我們不是第一次相好,此次劉大人中毒,恰好公公被召入宮,我便收拾了細軟跟着,以伺候公公的名號與阮郎私會……”
西子頓悟,原來是滾床單。
“這可是皇宮!”趙西子覺得不可思議,說完又發覺昨夜她與大人也是同塌而眠,也是在宮裏,便不再出聲。
“我與阮郎歡好過後很是擔心,畢竟是在天子皇宮,若此事被傳了出去,阮郎官路不保,于是匆匆行完事後,我便喬裝成來時的模樣,帶着阮郎的腰牌走了。”女子哭得肝腸寸斷,顯然是隐忍多時,上氣不接下氣:“如若知道我走後阮郎會遭此毒手,便是讓我替他去死我也願意,此生是我辜負了他……”
趙西子動了恻隐之心,上前扶起青衣女子,“這麽說,人真不是你殺的?”
“阮郎待我情真意切,我豈能對他下毒手?如此掩飾自己,不過是擔心因為一時情緒失控,牽連了整個張家人罷了。”忍了這一日,終于放聲痛哭。
趙西子拉劉珩到一邊,小聲問:“大人一開始斷定兇手是女人,如今這女子全盤托出,卻也不像是兇手,那大人先前的推理豈不白費了?”
“女子确是兇手。”劉珩說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青衣女子,“你學過醫,且被張禦醫看重,想必望聞問切的本領不小,你聞聞,這是什麽香?”
青衣女子雙手接過紙包打開,雖然只有指甲縫的分量,細細一聞仍是可辨其味:“是豆蔻香身丸的粉末,此香極為珍貴,只有皇上的妃嫔才有,不過因此香本身含有麝香,妃嫔們都對它畏而遠之,大人為何突然問起此香?”也想盡快找到殺害阮郎的兇手,女子十分配合,也不再哭鬧。
“這是從你的阮郎枕邊收集所得。”劉珩道。
青衣女子大驚失色:“阮郎不可能與宮妃有染,絕無可能!”
劉珩翻開太醫院進出人員的登記冊,圈出禦醫遇害的時辰進入太醫院取過藥的人:“這幾人皆取過藥,而只一人取過麝香。”
“是何人?”
“靜嫔。”
“大人,屍檢結果出來了!”張開遞上仵作記錄的單子,“死者鼻腔中有迷煙粉末,是被迷昏過去後一刀斃命!”
“阮郎……”青衣女子痛心地喚了一聲。
結合登記冊上的人,劉珩已知結果,當即前往禦書房求見皇帝。
禦醫之死,牽出一樁宮廷醜聞。
原來靜嫔在一次風寒就診時見過年輕的禦醫一面後,便對這個年輕的男子吸引。加上那幾日都是那禦醫過去照料,孤獨傷懷又在病中,靜嫔心中難免起了波瀾,加上唐皇在貴妃去世後便不再寵幸別的妃子,後宮形同虛設,本就寂寞,禦醫又如此年輕貼心,從此,靜嫔便總找借口親自去太醫院取藥,又派人密切關注着禦醫的一舉一動。期間也詢問學習過一些醫理。
靜嫔在這兩年間病了無數次,而她的病只有年輕的禦醫能治好,一來二去,更是眷戀。
靜嫔愛上了年輕的禦醫。
得知他常在宮外與一女子有染,經常私會雲雨。查到這女人已嫁做人婦後,便又妒又惱。
“他拒絕臣妾多次,而臣妾仍是對他執迷不悔……”靜嫔跪在唐皇面前,鐵證如山,知道瞞也瞞不住了,不得不道出這段禁忌的單相思情:“臣妾如何說也正值青春年華,如此容貌還比不上一個生過孩子的婦人麽?臣妾不甘心,便查過阮郎值班的時日,選在這一天去太醫院,本想……與他歡好……”
沒想到正好撞見他與別人赤着身子在榻上翻滾雲雨,而這個女人正是宮外的那個女人。
“他看她的目光讓臣妾好生妒忌,當時我妒火滔天,什麽也顧不上了,等那個女人走後,便用了事先準備好的迷藥将他迷倒。”
她知道阮郎深愛的女人是個女醫,而且是個左撇子。既然她得不到,那旁人也別想得到他。
“臣妾想将此事嫁禍給那個女人,我做得是那樣天、衣無縫,怎麽可能會懷疑到我身上?”靜嫔憎恨的眼睛怒視着劉珩:“都怪你!要不是你,誰能因為一小撮香粉懷疑到本宮身上!?”
“蛇蠍婦人!”唐皇一跺拐杖,當即下旨:“靜嫔不守婦道,違反宮規,殺人栽贓罪無可恕,即刻杖斃!貶去其族人宗親官職,周氏一族三代不可參加科考,已有功名的,一世不得入朝為官!”
“你無情!我恨你!”靜嫔被拖出去的時候瘋狂詛咒唐皇不得好死,遠處傳來靜嫔痛苦的吶喊:“阮郎,我來陪你了……我才是最愛你的人,我來陪你了……”
“今日之事,不要外傳。”唐皇語氣像是命令,又像是與平輩之人商議。
劉珩微微屈身:“微臣遵旨!”
唐皇看上去有些乏了,“你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大理寺離不開你,去吧。”
回程路上,趙西子心有餘悸。
後宮嫔妃真可憐,帝王将她們選進宮去維系君臣關系,卻又不善待她們,大好的青春就在宮牆內荒廢,再不能與喜歡的男子厮守。
馬車一個颠簸,西子連忙抱住身側少年詢問:“大人身子可還受得住?”
劉珩好笑地看着她下意識的舉動,道:“你不胡來,我便受得住。”
把脖子扭到了,換衣服都要費盡心機才能把手伸進袖子,仿佛冒着生命危險在碼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