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傅容姝在柴房裏見到了一個小姑娘,一個望着她笑的女孩。

女孩衣衫褴褛,被麻繩捆綁着,白淨的皮膚上沾着黑色的污垢,還有青紅的指印。

她看起來不過十歲。

“姐姐是來救青蕪的嗎?”她期待地問。

“嗯。”傅容姝應了一聲。

“你要怎麽救我呢?”青蕪笑得很是開心,随着她如同銀鈴的悅耳笑聲蕩開,門外的天一瞬間黑了下去,有霧氣順着打開的門湧入。

傅容姝以袖掩面擋了一下,放下袖子時,面前的場景變了樣子。

依然是在柴房,卻不是客棧的柴房。

從外邊傳來的男人高聲大笑和女人妩媚婉轉的聲音,以及再遠一些的絲竹之聲,可以判斷這裏應該是風月場所,也就是之間見到的那些人說的教坊。

青蕪依然是那個被綁着的青蕪,傅容姝卻變成了一個青墨長衫的嬌小女子。

她低頭看見了自己袖子上的墨色竹紋,和腰上的劍,猜測這是某個曾經的劍修院弟子的身份。

“大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青蕪重複着這句話,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期待而是飽含着惡意。

“嗯。”無視身後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傅容姝用劍劃開了青蕪身上的繩子。

她現在拿的這把劍和她之前常用的款式不同,這把劍薄如蟬翼,柔韌非常,鋒利卻很難着力。是走的敏捷靈巧的路數。

她用着還算順手。

回去之後也許可以嘗試着使用一下不同類型的劍。

“柳師妹,你在這裏可有什麽發現?”又有人走了進來,他身上也是青墨色的長衫,只是少了白色罩衫,腰上的長劍比尋常的略寬。

傅容姝看他,不動聲色地說:“見到了個小姑娘。”

他便低頭看青蕪,驚道:“這丫頭生得好像師妹你?”

“是麽?”

“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如果師妹生了女兒的話,不一定有這丫頭像你。”

傅容姝低頭看神色古怪的青蕪,伸出手:“走吧。”

“你不怕我害你嗎?”青蕪一邊說着試探的話,一邊伸手牽上了她,力道之大,機會要捏碎她的指骨。

如同是要抓住救命稻草,又如同是想把人拖進深淵。

傅容姝平靜地說:“我說過,要救你。”

“哈。”

女孩笑了一聲,那表情宛如木偶的男修神色從木讷恢複到正常,嫌惡又帶着某種深藏欲望地掃了青蕪一眼,說:“師妹要帶上這小姑娘的話,恐有不便,不如我先把她送出去,你等陸師弟來?”

“我和你們一道,陸師弟是個男子,當能夠自己脫身的。”

傅容姝故意這麽說,看見青蕪果真因為“男子”二字神色有異。

男修略作沉吟,點了點頭:“我讓陸師弟去救法修院的那個江姓弟子了。他的刀法進來大有突破,想來對付那剛到出竅的妖孽不成問題。我們便先趕往陵川邊,叫上船只,盡快離開吧。”

巫山鎮是臨着陵川的麽……鎮外分明只有叢生的雜草和嶙峋的怪石。

男修帶着她們兩人往外走,按照他說的盡快,他們應該迅速行進的,但他偏偏如同散步一樣慢慢地走着,一邊走一邊問她——

“柳師妹同柯風師兄成婚也有數年了,可有生兒育女的計劃?”

她不答反問:“師兄覺得我的劍如何?”

“師妹的劍,靈動敏捷,但太過女氣了,如同你嬌小的個子一樣,沒銳氣,也傷不了人。不妨放下手裏的劍,好生做柯師兄的妻子吧,他天賦卓然,性情又好,定會保護好你的。”

“女氣。”傅容姝重複着這句話,與他對視。

男修肯定地點頭,說話十分不客氣:“女氣,還總是婦人之仁,這的劍,怎麽能說是劍呢?”

一柄劍貫穿了他的胸膛,她手中薄如蟬翼的劍銳利而霜寒地帶出了他的血,傷口比普通劍造成的要小,但更疼力道似乎也更大。

傅容姝:“正如劍與劍之間雖有外表和長處之別,但依然都是劍一樣,男子和女子雖然體征不同,也可能因為體型原因各有長處,但依然都是人,于我們修士而言,差距就更小了。”

她無視了對方被貫穿了心髒之後,變得麻木的表情,繼續說:“我們沒有什麽本質上不同,希望你可以明白這點。”

他繼續問:“身為女子,不應當溫順可人嗎?身為妻子,不應該賢良順從嗎?”

“這是世俗認為的,這是男人想要的,卻也是女子可以選擇說不的。”

青蕪瞪大了眼睛。

江意被困在了教坊裏。

他身上穿着紋着青竹的紫金衣衫,還在杯子裏見到了江朝風的臉。

“客人為何不飲酒?”

美豔的女人摟着他的胳膊,把酒杯往前遞了遞,體态風流,媚色無邊。

“我都說了自己已經有心悅之人了,你為何執意如此?”他把酒杯拿過來放在桌上,愣是一點兒都不解風情。

“對于男人而言,心悅之人和共度風月之人不是可以分開的麽?”她撐着下巴,笑意盈盈。

江意一副引以為恥的樣子:“那叫什麽男人,該叫渣滓。”

若是同無情無愛的人行魚水之歡,同未曾開智的野獸又有何區別?

“不是哦,絕大部分的男人都是如此,劍修如此,刀修如此,就連是自诩正道之手的昆侖大宗裏出來的弟子,也是這副德行。所以你才是被排除在外的。”

她趴在桌子上,青色的眼睛倒映着面前歌舞的熱鬧場景,卻泛着森森寒意:“不過也是因為你很是不同,所以你才能活到現在。”

江意感到有些奇怪:“你就沒有見到一個不貪戀你的美色的男人嗎?”

這正經男人的比例不至于那麽低吧?

“有啊,怎麽沒有,有那麽好幾十個呢~”她像是想起了愉快的事情,把鮮紅的指甲塞進了嘴裏,癡笑起來。

“他們說我放浪,說我下賤,說我被欺辱是我的過錯,說我生得美麗是過錯,說我出現在那些人眼前是過錯,說我反抗無用是過錯。你說,我真的錯了嗎?”

江意點了點頭,在對方驟怒的神色中語氣平靜地說:“你錯在把他們的話聽進去了。”

“人活在這個世上,真的可以不在意別人的言語嗎?”

“你要聽我講講我喜歡的姑娘嗎?”

她可有可無地點點頭,青年便垂下眉眼溫柔地講起故事。

“我和我喜歡的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那天天生異象,兩家便為我們定下了婚約。”

女人怔忪了一下,想起了什麽說:“那便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不。事實上直到她上門退婚,我才是第一次見到了。”江意回憶起當時的事情,并不似當年那樣覺得分外難堪,甚至可以說是後悔的。

他後悔自己沒有早一些去了解對方,後悔讓對方受到了那麽多的委屈。

“那場異象為她而生,我只是恰好在那是出生罷了。但所有的人都以為那異象為我而來,他們斷定我會是未來的劍神,讓我好生修煉不要被外物所擾。但實際上我根本不适合用劍,修行上的天賦也只是在那個小地方稍顯出色。但真正天賦絕佳的她,僅僅是因為自己是個女子,就被奪走了應有的榮光,我讨厭且不想觸碰的劍,是她平日裏渴望又難以接觸的存在。”

江意說話逐漸艱澀起來,這一切雖然不是他有意所謂,但确确實實是因他而起。他如果是對方,未必會那樣坦然大方,不懷恨于心。

“她身邊的人,就像你說的那樣,對女子充滿了刻板的偏見。他們對她嚴加要求,教她溫柔,教她順從,教她賢良。但是她最終也沒能像那些人希望的那樣,變成一個他們眼中适合當妻子和母親的人,她敏而慎思,未曾放棄過自己的夢想。是堂堂正正,不畏世人言語地執劍走到我的面前的。”

“我幼時在家中,尋常時候連劍都摸不得,他們給我講三從四德,讓我學習琴棋書畫,教我梳妝打扮,只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人的妻子,後來再成為對方孩子的母親。我一直不能夠明白為什麽,所以一直在思考。後來便明白,這是源于利益,源于私欲的強加在別人身上的要求,不必理會。”

青蕪望着身處不同地方的兩個人,大顆的淚水從眼眶中滴落。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晚,便不能夠挽回遺憾。

沈芳珺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夢裏鋪天蓋地的黑暗和濃重的血氣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見到萬年未曾雪化的昆侖山上下起了凄迷的黑雨,見到南華的夢谷裏奔出了許多瘋狂的妖獸,見到了青雲宗變成了屍山血海。

她驚醒了過來,也終于想起一些事情。

面對籠罩到面前的霧氣,她不慌而喜,抖着手從懷裏掏出一沓符紙,深吸一口氣,先畫了一道忘塵符,然後開始哆嗦着在另外一張紙上寫字。

忘塵符是用來讓自己繼續“失憶”的,這封信是給傅容姝的。

她想不到還有誰可以挽救這個局面,并且在前期不引起那個人的過分注意。只能懷抱着微末的希望,希望未來會成為劍神的傅容姝可以結束一切。

江意和沈繡瑜根本不是她上一世所以為的點流男主和晉江流女主,他們是……

青竹書院,站在門口給庚子守門的許小秋突然被喊了進去。

蒙着黑紗的瘦弱男子握着他手腕的手勁極大,落在他手掌上的筆劃卻輕忽又難以捕捉。

但許小秋向來五感遠超常人。

讀懂了庚子意思的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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