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密宗
第十三章 密宗
夜中傳來敲梆子的聲音。
霧更濃了。
從更濃的霧中吐出一行人。
霧月樓內仍是那麽安靜,随着時間的流逝,氣氛似乎在逐漸變得緊張。客人們起先還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師徒二人,現在目光已經變得越來越赤裸裸,但蘇試似乎毫無所覺。
但他們仍未有行動,他們在忌憚着什麽?
魏知白已經吃好了飯,蘇試則正用一杯茶淡淡嘴中的油腥味。
那一行人走進了霧月樓,一共十二個人。
十二個和尚。
但又不是普通的和尚。
為首的少年穿着朱色僧袍,一身蜜色的肌膚,在寒夜中也敞着衣襟。他的胸膛上,鎖骨下,是密密麻麻的銀紋,像藤葉纏繞一樣的西蠻文刺青,書寫着《大日經》內容。
他的頭發剃得很短,幾乎沒有,只留了一點茬;赤着雙腳,單臂纏一串梨黃色的佛珠。佛珠碩大,圓潤。
這麽冷的天,他竟然在流汗。
汗水,懸凝在他的颔邊,濕潤了他的脖頸,又順着他胸前的溝壑淌下,
涔涔。
他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Advertisement
這少年高眉深目,寒夜燈光中閃着一雙金碧眸。他身後的僧袍漢子個個身材彪悍,看來似乎是西蠻州人。
西蠻州,距離秦州也确實很遠。
莫非這少年是西蠻州密宗之人?
密宗少年碧眸一掃樓內。
此時,樓內客人已經疏落,那少年卻冷哼一聲道:
“十地,太滿了。”
便有一個九尺高的壯漢從少年身後走出,拎着個皮囊向內走去,挨個地在每張桌子上擺上一錠金子:
“這座樓我們少宗主包下了,還請各位讓個座。”
收到金子的食客都變了臉色——
西蠻密宗,雖也算是武林中一教派,在世俗平民中,卻又擁有一般武林門派所沒有的權勢。舉州之人,無不聽從密宗號令,更有無數信徒,自願将全部家産,奉為香火,便是官家也為此頭疼,管束不得。
可以說,密宗宗主就是西蠻州的土皇帝。
大多數人雖都已猜到這少年是密宗之人,卻誰也沒想到他的來頭這麽大。
座中的黑衫少年目光一閃:
江南七富的泰半財産雖然巨豐,難道也值得密宗少主不辭千裏,跑到中原來争上一争?
他坐在角落裏,仍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仿佛每喝一杯酒,他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便是他的手,也是十分蒼白的。
他整個人顯得既羸弱,又陰寒。
和他同坐一桌的還有六個青壯年男人,俱是一身黑色勁裝,全都一動不動,仿佛泥塑雕像一般。
金子已經發完。
座中食客臉色又青又白,雖然已有不少人想明白,眼前的異族少年是自己惹不起的,但沒有人拿金子,自然也沒有人起身。
只因他們丢不起這個臉,誰還不是江湖榜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若是這麽灰溜溜地離開,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擡頭做人?
多一分名聲,豈非也是多一分枷鎖?
便有人自找臺階道:“少宗主不遠千裏而來,來者是客,不如讓在下請你喝上一杯。”
只見這中年漢子,其貌不揚,倒是臉上一顆黑痣,痣上一顆黑毛,十分突出。
密宗少年便向這痣毛男走去。
這痣毛男訂的是一張十八位的桌子,已經坐了十二個人,還剩下六個位置。
這密宗少年就挑了一張椅子坐下。
他一坐下去,椅子便粉碎,也不知道他這個人的屁股是什麽做成的。
在座十二個人,面色開始變青。
那密宗少年冷聲道:“這張椅子,質量未免太差!”
說着起身去坐臨近的椅子,他的屁股一挨
着椅子,椅子便随之分崩。
他一連坐碎了六把椅子。
黑痣男一桌十二個人,臉色便又由青轉了白。
那密宗少年便起身站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甫一吸進去,便一口啐了出來。
一口酒全吐在對面痣毛男的臉上,便聽得那痣毛男捂住臉慘叫一聲,連人帶椅地倒了下去。那酒水竟在他臉上打出了密密麻麻的坑洞來。
痣毛男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竟似被強酸腐蝕過一般。
“什麽酒,真難喝!”
密宗少年擲開酒杯,冷笑道,“就憑你,也配請我喝酒!”
那桌上的十多個漢子已經漲紅了臉,但誰也沒吭一聲,只是挾起地上的痣毛男,一夥人俱灰溜溜地出了門。
走的不只是他們,霧月樓霎時已空了一半。
那密宗少年走到了蘇試面前。
那些壯實的和尚在他身後站成個陣仗,拿的是金剛杵、金剛錘、割血刀一類的密宗法器。
那少年問道:
“你就是‘一枝花’?”
蘇試竟然有些想苦笑。
當初蘇弑在江湖上攪風攪雨,因其常住“魇齋”,而被稱為“魇齋主人”;又因其行事放逸莫測,而人稱“清狂公子”。怎麽輪到他,就成了“一枝花”?
魏知白有些好奇地看着蘇試,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典故。
那密宗少年又道:“大丸國和晟的藏寶圖,是否在你手上?”
蘇試眸光一動,手中的茶盞亦是一頓。
他并不傻,自然知道這霧月樓中的人多半是沖着他而來的,只是不知為何緣由。而現在他已猜到了七八分。
廳中客人手中的杯盞也已不由自主地停住,都似豎起耳朵聆聽。
魏知白也豎起耳朵,只是像是小孩子聽故事的神情。
他這一生還沒有得過物質的享受。
餓了,打野味;渴了,喝清泉。
無論寒暑霜雪,都只是那一身粗布短衫。
對于“金錢”“財富”,他并沒有确切的概念。
上天讓他在物質上匮乏,卻留給了他一顆天然的心。
物欲豈非總是傷害一個人的天性?
人又豈非總是因為物欲而找借口去戕害另一個人?
蘇試道:“如果我說不在呢?”
密宗少年道:“你知道從天祝到汴城有多遠嗎?”
密宗少年又道:“足足八千裏路。”
蘇試道:“聽起來是很遠。”
密宗少年道:“所以,我不能白走八千裏路。”
蘇試道:“你可以帶點土特産回去。”
密宗少年道:“我正缺一個頭骨做個香爐!”
蘇試道:“藏寶圖确實在我手中,只可惜……”
“嗯?”
蘇試飲了一口茶,才道:“只能請你空手而返。”
密宗少年冷笑一聲,道:“我看你的茶已經涼了,冬天裏喝冷茶,豈非容易鬧胃病?”
他将手按在桌上,道:“不如我請你喝口熱的。”
言語間,那少年蜜麥色的肌膚,已經泛成了蜜紅色。
衆人起先只是覺得,這霧月樓裏清冷的空氣,就像是突然燒了地暖般溫乎起來。
很快,人們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菜香。
原來桌上的菜都已經冒煙,
發出了烤焦的香味。
随着內力的釋放,空氣變得越來越炙熱……
這灼燒般的內力,竟使坐在兩旁桌邊的食客在冬日裏汗流浃背!
就是那滿把胡子,看起來江湖經驗老道的一身悍匪氣的大漢,也露出驚異之色。
他平生從未遇過如此炙熱的內力!
蘇試面前的那杯茶,已然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