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陸臭臉
第四十章 陸臭臉
案紅, 燈青。
一只修長、有力、骨節均勻的手,探到桌案上的金銅茶壺,将沸水注入一只黧黑的兔毫盞中。
茶盞中, 從膏餅上取下的茶末,随之翻湧。
跟着室內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
猛然間聽來令人吓一跳。
“查清楚了嗎?”
陸見琛凝注着杯盞, 只見茶盞裏浮起白沫, 白色茶痕與盞內兔毫紋相映成趣……這便是“雪沫乳花浮午盞”了。
鬥茶一妙,便在于它的觀賞性。
陸見琛從茶盞中撤回視線,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 沒有情緒,叫人無從揣摩。
聲音, 也十分沉穩, 穩若磐石, 喜怒難辨。
他沒有看着蘇試的時候, 他的眼神看起來會叫人覺得可怕;
他不是對着蘇試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叫人覺得緊張。
那個穿黑色勁裝的男人, 似乎是他的手下。
他看起來似乎就很緊張。
“魔笑鬼哭等人劫走財貨之後, 這些財貨便仿佛半道不翼而飛了一般。”
“繼續查。”
陸見琛端起茶盞吹了一口。
“莊主,不如從‘一枝花’着手, 調查他先前的行蹤與接觸過的人, 也許能追查出蛛絲馬跡。”那屬下面色猶疑地道。
陸見琛轉着手中的杯盞, 凝注着清透的茶水。茶痕退去之後,茶盞內部漾紫的兔毫紋浮現出來,就如星空一般。
映着這茶水的顏色, 在昏昏燈火中看來,真像他眼睛的光澤。
陸見琛道:“暫且将人手集中在‘魔笑鬼哭’這條線上。”
那人領命退下了,室內又寂寂的,只剩了一人。
室內布置着品茗的佐物——一盤棋局、幾卷花間詞集、一張瑤琴、幾張彩箋。
蘇東坡喜臨江野飲,舉白目而望青天;陸游則喜歡在自家小竈前,汲井水煮茶自飲。
所置之物,非為附庸風雅,均是符合自我心境之物。
他起身走到書案邊,随手擺弄了幾顆棋子,翻了幾頁詞集,撩了幾弦,又提筆沾墨,在彩箋上寫了一句:
“落花人獨立。”
琴,不成曲調。
字,也寫的很醜。
他愛的是刀劍、烈酒、良駒,而非琴棋詩詞畫。
他只是想他。
……
婉冰道:“公子要不要看一看?”
室內有一扇屏風十分特別,一共六扇均是銅制的。其中一扇鑲了一大面的銅鏡。
阮阮又手持一面銅鏡站在對面,這樣蘇試便可透過鏡中鏡看背後的刺青如何。
只是銅鏡到底模糊,并不容易看清。
阮阮不停地在身後挪移道:
“可瞧見了?可瞧見了?”
“左邊一點?”
“右邊一點?”
待蘇試說“好了”方停下。
婉冰在一旁道:“公子覺得如何?”
阮阮手酸了,不禁
道:“一個男人,還臭美這麽久。”
“婉冰丹青妙手,這牡丹真是人間傾城好顏色,一朵值需千金。”
蘇試取下鬓邊的海棠花,在指間一繞,又撚于鼻端,低頭輕輕一聞,複擡眸望向鏡中兩人,含笑道,“只是不知,‘花強妾貌強’[1]?”
阮阮咯咯笑道:“自然是蘇姑娘顏色好!”
……
夜,更深。
玉漏匆促,蠟燭的金焰又一遍被挑亮。
已是五更天。
陸見琛出得房間,轉出一紅廊,又走下樓梯來。
底下是一間大廳,設一尺高木臺,四周圍着一圈共二十八面繡花大鼓。此際上并無歌舞,下亦無宴客。卻另外有一夥江湖客,多為勁裝短打打扮,正吵吵嚷嚷在此彙聚。
陸見琛并不放在心上,只待要轉身離開,便聽得一個人道:
“那一枝花果然在此?”
“絕沒有錯的!”
陸見琛的腳步一頓。
便又聽得為首一人放聲高喊道:
“一枝花你出來呀!出來呀!你有本事來狎妓,你別躲裏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十二樓!”
陸見琛的臉色不由得凝結。
先前那個人又道:“冷骨,和他廢話什麽!”
說着便上前一步,拍出一掌。
那掌力直擊樓上房間的窗棂。
聽得一陣“噗嗤”聲,那潔白的窗紙瞬間碎裂,呼啦啦地向內抖動一陣,又帶得那兩扇窗戶“哐”的一聲,向內甩開。
窗,是朱紅色的,正對着一人潔白背影。
掌風撩起他頸後的烏發,一絲一縷,像在空氣中作畫。
衆人只覺眼前有一陣迷離、迷蒙、迷醉的眩暈。
他們看到很鮮豔,很耀眼的一片。
像錯覺般一閃而逝——
窗中人振衣,那淡素衣衫,便滑上了雙肩。
但他們的眼睛,仿佛還停留在前一秒的時空……
他們的一雙雙眼睛,仿佛不是望進那紅窗中,而是烙了進去。
窗中人轉過身來。
轉過身之前,他還未系好腰帶。
轉過來之時,腰帶已經系好。
便見他天容玉色,清眸睥睨,一身淨骨、天然清瘦,素衣染天香。
便有人癡癡地問道:
“不知這位公子是哪裏人?怎麽稱呼?”
蘇試淺笑道:“狎妓的一枝花,便是在下。”
一旁,陸見琛的臉,已經變得又黑又臭。又臭又黑。
黑了又臭,臭了又黑。
黑黑臭臭。
臭臭黑黑。
居然——
居然,連衣服、都脫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我更好看還是牡丹更好看?\\\\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
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挼花打人。
字數,令毛難過(垂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