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男妖精

第三十九章 男妖精

“若是刺得深一點, 可留色兩三年;若是淺刺,則只三兩月色便褪了。

“公子要深刺,還是淺刺?”

“淺吧。”

碧瓦隔了人語聲。

夜空飛明鏡, 清輝灑屋宇。

魏靈風豎起手指,做了個“噓”的動作。蕭十一郎停下了腳步。

那“一枝花”武功奇高, 想必也耳聰目明。魏靈風怕蕭十一郎這群蹩腳蝦暴露行跡, 便叫他們留在原地,自行展身掠動。

待飛躍過條條屋脊,片片瓦池, 才施展一招“蝶戀花”,在一處屋瓦上停下來。

還未俯下身去, 便聽得屋內傳來男人的悶哼聲。

像一點點雨露灑在楓葉潭裏般清淺。

魏靈風心道:莫非藥效終于發作?只是……

這聲音聽起來怎的如此腎虛?

又聽得屋內一道婉麗女聲歉然道:

“我技術還不是很好……”

“不妨事。”

那男聲應了, 又微不可聞地“嗯”了兩聲。

魏靈風聽得後頸皮上長出一片雞皮疙瘩, 心道:你一個男的哼哼唧唧的, 你到底行不行?

他放緩呼吸,避免洩露了聲息, 貓下腰去, 用指尖拈着,小心地挪開缥瓦, 叫那室內的燭光一線、一指、一寸地洩露……

只見蘇試卧于美人榻上, 一方孔雀藍金絲勾花錦枕墊于腰下。一圓臉兒小丫頭跪于一側為他挽發, 一握麗華青絲在那小手中陡落。

榻前一張小方案幾,上置一爐倒流香。香具制成高山流水式,上飾松岩, 燃一沉香煙,香煙落入小孔,緩緩地流溢出,順道袅娜而瀉下。

淡煙若流水,幽香浸瑤席。

一盞茶杯,被随手擱在塌席上。

婉冰正坐在他身後,手執染色的銀針,在他背上密而輕地刺畫。

皎皎雪背上,牡丹已勾勒出輪廓,正被細細地上色。

刺青,尤其是刺一大朵牡丹,畢竟是個精細活計。

畫屏旁的焰燭,又垂下一挂紅淚。燭光籠照着金翡翠色的瑤席。

一條修長、緊致、有力、有玉色的手臂從其上橫斜而探出——

蘇試伸展手臂,手指搭上一旁的楠竹煙杆,方挑起,又放下。

婉冰道:“公子随意盡情即可。”

她收了針,去沾取新的顏色。

只見她腰側的榻席上擱着幾只鼓肚小瓷罐,內有那濃稠的顏料,如香膏、胭脂般膩亮,有那嫣紅、銀紅、黛藍、玄青等色。紅得嬌麗,藍得妖豔。

一旁的阮阮聽了婉冰的話,立刻殷勤地要為蘇試燃煙。

蘇試搖了搖頭。

婉冰便道:“将那今春的酸梅酒,為蘇公子斟上一杯吧。”

那丫頭便跳下美人榻,蹦蹦跶跶地唱開了:

“洗衣疊被我都在行,端茶倒水我樣樣行,我就是那努力幹活,還看臉的小妖精……”

哎呀,那肩那背那腰那耳垂……

阮阮搖頭晃腦,心道:這樣的嫖客每天都來個十七八個才好!

賞心悅目!賞心悅目呀!!

待她斟來一杯酸梅美酒,蘇試接過後道:

“可有書籍借來一閱?”

“阮阮……”

不待婉冰發話,阮阮就像個勤快的小陀螺,噔噔噔跑遠了。

她在書櫃前搗騰一番,遠遠地問道:

“這兒有紅杏先生的《彩蝶游花集》,春山老人的《春宵一刻值千金》,還有驚心公子的《豔鬼迷行圖》,都是最新出的精品本呢!你要哪一本呢?”

蘇試道:“都看看。”

阮阮一雙眼睛賊溜溜地轉,抱着三本刺繡精美的書冊過來。

蘇試在榻前攤開一看,原來盡是些《春宮圖集》。

想來也是,在青樓不看珍藏版的春宮圖,莫非看經史子集不成?

阮阮重又跳上榻,為蘇試撩發。

婉冰在一旁面露尴尬,不由得拿眼瞪她。

阮阮将一只小手掩在嘴前,湊近婉冰用一臉做賊的表情,小聲道:

“姑娘,你也不虧呀……”

婉冰略一羞赧,伸手掐了一把阮阮的軟肉,這才重将銀針沾了那冷稠豔麗之色,旋移在那一片素淨的脊背上,淺畫輕刺。

蘇試翻着榻上的春宮圖,面龐随之微側。

那捧掬在阮阮手中的烏發也便緩緩地摩挲她的掌心,叫她不知怎麽的,覺得手癢癢的。

她便在一側拿眼瞧蘇試,只見他——

燭光與膚色相輝映,玉指與绮畫相紛錯。

竟叫人分不清此人是在眼前還是畫中了。

——他看春宮圖的架勢,比神仙吹着笛,看白鶴在雲中起舞還高雅呢。

有這麽好看的麽?

她本就是小孩子,小孩子本就對沒看過的東西要感到好奇的。

這些東西本來婉冰是碰都不許她碰的,現在她就在蘇試身側,就忍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了。

這《豔鬼迷行圖》畫的都是女鬼把那男人捉去,這樣那樣、如此這般。便見得先一幅是一個蒼白的女鬼将一個書生拖入河中,用河中海草和自己的長發将其四肢捆束。後一幅是一個長着老鷹翅膀的女妖,将一個樵夫擒住飛上山岩……

不知從何處,傳來母貓的叫村聲。

這春天的夜晚,果然有些燥熱。

魏靈風擦了擦額角的汗,心道:就算這破村藥過期,但是這一枝花,竟然在衣衫半解,美人于側的情況下,一臉“阿彌陀佛”地翻着春宮圖,真是令人發指!

莫非這人,果然,年紀輕輕,就不舉麽!

這驚心公子的畫風,果然是春宮圖中一朵奇葩。

但阮阮是見過世面的人,這穿着衣服摟抱的男女也沒什麽稀奇的,白玉京的櫥啊櫃啊上面這樣的圖畫多得是。

好不容易出現一幅掀衣露體圖,阮阮定睛一看……

又好不容易出現一幅,阮阮再定睛一看……

呔!這人的手指怎麽專擋重點部位!

阮阮跟着瞧了半天也沒瞧明白這男人和女人脫了衣裳除了抱在一起還幹了啥,不由得就心思分散了。她摸了兩把手中的頭發,想起來那些廳中的客人說什麽蘇試是“一枝花”,是江湖中很厲害的大人物,便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蘇公子,武功是怎麽樣的呀?你也能像那什麽鐵嘴先生一樣,吐出一根面條就能打穿敵人的腦子麽?”

蘇試:“……”

這孩子,聽得都是什麽奇怪的說書?

面條吐出來若要每一寸都硬,那就得努嘴在每一寸上使過勁。

誰會連續不斷地嘬着嘴吐面條……

蘇試想了想,道:“不能。”

阮阮又好奇地道:“蘇公子,那你的絕招是什麽樣的?”

蘇試停下翻頁的手,向一邊側過臉去。

他本是俯卧于榻,肘支着半身,此刻向一邊傾頸而去,發流肩移,有白鶴将飛之姿。又微微地啓了唇。

須臾之間,便見一道白煙袅入唇齒。

案幾上倒流香的沉香之煙,本自如水傾瀉,漫過案幾,又霧落在瑤席上,現在都袅娜而起,盡數漫飛入他口中。

阮阮簡直目瞪口呆:

莫非,他真的是個男妖精?!

他略一垂首,又将那吸入的白煙徐徐傾吐而出,便見沉香如霧如紗,将那春宮圖上的冶豔畫面輕柔覆蓋。

少頃,他斜睨着阮阮,睫染燈輝,眸中含一點似有若無笑:

“少兒不宜。”

呀!

原來她偷看春宮圖叫他發現了!

阮阮的臉紅了起來。

卻不知是因為看了春宮圖,還是看了他了。

婉冰已将一幅牡丹刺了接近尾聲。

花瓣甚绮豔,卻用藍勾描那花瓣花影。

又冷又烈,又冰又濃,妖而有格,淨而多情。

如同飛騰的朝霞與蔚藍的大海相交融。

婉冰見他逗弄阮阮,彎眸一笑。又見他溫潤玉顏,枕臂而卧,心中不由一動。

起身去一旁白瓷花瓶裏,撷來一枝春海棠花,探身插入他的發間,簪往耳後。

蘇試轉臉看她,縱容地一笑。

只見他,鬓青、眉豔。

燈下看來,肌膚之色分明,花色卻淡薄。

那俗媚的春宮圖,如何比得了他的風流與豔情?

突聽得樓頂傳來磕巴一聲。

阮阮道:“什麽聲音?”

蘇試淡淡地道:“飛來一只小麻雀。”

靜候在遠處屋頂的蕭十一郎,只見魏靈風猛然間倒掠,還道他是中了什麽暗器。

又見魏靈風捂住心口,更是面色大驚:

莫非已射中要害?!

還來不及反應,又見魏靈風腳跟一空,竟然翻落下屋檐去——

哎呀!小侯爺、看起來、傷得、很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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