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命風流

第11章 天命風流

巴黎街頭,夜景相當繁華。

雖然聞銳鳴不認識路,但他野外求生經驗豐富,哪怕語言不通也能在陌生城市找對地方。

連搜帶比劃來到最近的藥店,結果不出意外已經關門了,他就又往更遠處走,後來幹脆用跑的。

幸虧附近還有一家24小時營業。

“Bonjour!”

他回:“Aspirin.”

“hello,Chinese”

“Aspirin.”

值夜班的巴黎大叔瞅他一眼,轉身去拿了一盒來:“Voilà!”

仔細查看過藥盒上的字和圖,聞銳鳴确信對方沒拿錯,這才付了款。

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酒店,他刷卡進房間。桌上的海鮮粥已經涼了,床上的人還跟之前一樣迷迷糊糊地燒着,脖子上皮膚呈現淡紅色。

“章尋?”

沒反應。

聞銳鳴探他的額,溫度沒變得更燙,應該不會燒出毛病。

以前當兵的時候條件差,人也皮糙肉厚,小病小痛基本都會堅持訓練,所以他能理解章尋的想法。

拿出從前臺借的溫度計,他掀開被子想塞到章尋胳膊下面,結果一摸,發現章尋貼身穿的衣服已經被汗打濕。

這樣容易加重病情。

“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章尋沒睜眼,只是蹙着眉,把頭難受地側開。聞銳鳴就直接上手擡起他的胳膊,把上衣從他頭上脫下來,再把人放回床上。

幾分鐘後取出體溫計,38度6。

清醒的章尋很難擺布,燒成這樣倒是容易對付得多。聞銳鳴坐床邊,把他剛剛脫光的上半身抱起來,讓他身體重量倚在自己左肩,然後伸手拿過藥片。

轉回頭,看到章尋那麽半仰着頸,臉紅彤彤的,喉結輕微地一上一下,阖緊的眼皮也在不安地顫動。

聞銳鳴盯着這張臉看了幾秒,左手捏住他的下巴,沒怎麽使勁:“張嘴。”

章尋沒給什麽反應。

近到能感覺到呼吸的距離,聞銳鳴輕輕皺眉:“章尋,張嘴。”

章尋喉嚨冒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配合一下。”他幹脆攥開章尋的下巴,然後将阿司匹林放了進去,并且補喂了一小口水。因為注意力度,喂藥全程章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半點不覺得疼。

總算還有點清醒意識,起碼他能做到自主吞咽,濕潤的嘴唇輕微開合。

把人擱回被子裏,聞銳鳴沒離開,還是坐在床邊。望着對方嘴角殘留的一點水漬,他不帶太多表情地注視了很長時間。

做這些是出于盡責,畢竟拿錢辦事,但聞銳鳴內心深處也不希望章尋有事。就好比一向被視為強者的人物,突然間在你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哪怕是被“欺壓”的那方也會皺起眉頭,希望他趕快好起來。

平時要強又出衆的章尋,眼下看起來憔悴又溫順,這滋味并不好受。聞銳鳴心想,明天他還能上臺?

過一會兒,聞銳鳴到浴室擰了條毛巾過來。這些照顧人的活兒他一直就會幹,畢竟以前在軍隊也是自己照顧自己,就連骨折了都得自己蹦着去洗澡。但說實話給男人擦身這還是頭一遭,沒什麽經驗。

把被子掀到一旁,聞銳鳴俯身,頓了頓,轉身去把燈關了。他視力好,有一點兒光線就足夠行動自如。

常年練舞的章尋身體其實并不瘦,肩膀結實,大腿和膝蓋有還沒褪的淤青,整體線條既緊致又有力量感。

他腰臀比很好,聞銳鳴替他翻身擦後背,到腰附近就沒再往下,而是避開了隆起的後丘,甚至連眼神也刻意移開——盡管外表還是鐵板一塊的臉。

男人有這麽好的身材确實少見。

章尋跟部隊裏那些不一樣,力量感也不是同一種力量感,這個很難用語言解釋,聞銳鳴只覺得他纖而不弱,骨子裏還透出一種剛強美。

給他擦完汗聞銳鳴回到沙發坐下,一言不發,閉目睡覺。

章尋在床上幾乎就沒有動靜,更不會翻來翻去的呻吟。聞銳鳴雙手抱在胸前,以一種站崗守夜的坐姿堅持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章尋就醒了,燒也退了。

他的頭腦還不算特別清楚,畢竟也是剛睜眼,但他立刻就發現房裏還有一個人。

“你怎麽在我房間?”

一開口嗓子很啞,他清了清,蹙眉盯着沙發上的保镖。

“老板你醒了。”聞銳鳴站起來,可能是坐的時間太長了所以腿有點兒僵,“感覺怎麽樣。”

“還行。”

章尋也沒力氣計較原因,轉頭看房間裏,慢慢回過神來,突然發現自己沒穿衣服。

“我衣服你給我脫的?”

聽他口氣有興師問罪的意思,聞銳鳴如實說:“你出了很多汗,不脫不行。”

章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那我也沒讓你給我脫。”

這時候手機響了,章尋掀開被子下床接電話。他睡褲還穿着,一雙大長腿直直落地,但上半身全裸,緊繃的腰腹覆着薄肌。

走到窗邊他換了種口氣:“嗯老師,我醒了。好,我一會兒就下去,車上見吧。”

聞銳鳴轉身打算回自己屋,剛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等等。”章尋挂了電話轉過頭來,望着他的臉頓了頓,說,“昨晚的事以後不準發生了,我說過不喜歡別人碰我。”

“嗯。”

人一走章尋的眉心就擰起來,站了半晌才去換衣服。

下樓大家都在等他,他上大巴,老師覺得不對勁:“怎麽搞的,不舒服?臉色太難看了。”

“水土不服。”

“都來多少次了還不服,這樣的機會以後還多着呢,趕緊适應,不然怎麽挑大梁?”

他嗯了聲,走到最後一排,聞銳鳴替他留了座。

一路上車裏的氣氛都很活躍,畢竟要在那麽大的舞臺表演,還會有電視臺轉播,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拿出最好的狀态。倒是車後面的氛圍莫名奇怪,說尴尬也不是尴尬,說自然也不夠自然。

“一會兒到了你去幫我買份早餐,再要杯咖啡,熱美式就行。”

頓了兩秒,章尋補充:“謝謝。”

聞銳鳴看向他:“嗯。”

“對了,昨晚的藥是誰幫我買的?”

桌上剩的那盒藥沒拿走,他看見了。目光落在聞銳鳴平淡的臉上,還沒等到對方開口,前排的老師就喊:“章尋,一會兒彩排你第一個,不用帶妝。”

“好。”

這麽一打岔話題就錯開了,接不上。章尋其實是想問清楚然後感謝兩句,但聞銳鳴既然不主動說,他也就沒堅持。

也許壓根就不是聞銳鳴,是行政,或者劇團的其他人幫忙去買的,畢竟聞銳鳴不會說英文,更不像是懂得照顧人的類型。

這回章尋要表演的劇目叫《淩雲》,編舞老師在現代舞這個大類裏糅合進了古典舞,是去年專門為章尋量身定制的,但始終沒有機會表演。一是因為時長太短,比起賣票更适合上電視,二是因為章尋這一年多一直在排《盲》,其他劇目全都練得斷斷續續。

這次來巴黎藝術節,算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展演機會。

彩排時間聞銳鳴因為買早餐錯過,回來章尋就已經排完了。到晚上六七點,快要正式開始,章尋把人叫到後臺讓他拿東西。

“幫我保管好。演完我得去上大師課,不用你跟了。”

接過東西聞銳鳴還沒走,管流程的來叫章尋上臺,章尋走開十幾米又回過身:“聞銳鳴,你想看表演嗎?想我就讓老師帶你過去。”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轉向旁邊:“葛老師,幫忙把他帶到觀衆席吧,我記得咱們團還有位置。”接着就朝聞銳鳴擺了擺手,示意他跟葛老師走。

對舞蹈聞銳鳴當然一竅不通,這段時間熏陶下來也沒多少長進。他不想浪費一個座,但葛老師不由分說帶走他,簡單粗暴指揮他坐下:“就坐這兒,嗯,坐這兒,中途別到處走動,等散了場你再走。”

身處比較偏的角落,身邊全是衣着正式莊重的外國人,聞銳鳴入鄉随俗,坐得比他們還直。

藝術節的檔次的确高,看不懂也不影響,起碼他能知道好壞。各個國家的表演是穿插進行的,芭蕾典雅,拉丁奔放,弗拉明戈熱情。一節節看下來,觀衆們始終興致勃勃。

章尋的節目在倒數第三,不是壓軸,但也算重頭。

臺上沒擺任何道具,只有兩束追光。兩側邊屏打出“ZhangXun”,停留幾秒再慢慢淡去。

追光聚攏,一亮相就是驚豔。

章尋側卧在舞臺中央,背朝觀衆,手裏拿着一支昆笛。

他的演出服是黑色緞面,樣式很簡潔,質感有點像電影當中那種飛魚服,但又不完全一樣,比起飛魚服更飄逸,而且沒有太多顏色。

音樂一響,他将笛子在手裏輕巧地旋了一圈,緊接着就從臺上縱身而起,既明快又潇灑。

真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表現得像是昨晚根本沒發過燒。那個病容憔悴的章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恣意風流的他,舉手投足間柔中帶剛,而且意氣風發。

笛音由緩入境,節奏漸漸變得緊湊。他随着曲子起舞,時而流暢地翻騰,仰面倒地,接着足尖在臺上輕輕一點,就翩然躍起。時而又彎腰後仰,再揮笛作畫,眉目疏朗清淡。

僅僅兩分多鐘,他在臺上搶眼到連追光都淪為陪襯,君子朗朗如日月入懷。觀衆紛紛屏住呼吸,目光跟随他的身影,他揮笛如舞劍的神态,如癡如醉地觀賞,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至音樂漸弱,他橫過長笛輕吹,眼眸自然而然地斂起。

淩雲。沒有哪一個畫面跟雲有關,但又沒有哪一秒意境跟雲無關。

全場安靜片刻,緊接着掌聲雷動,喝彩聲經久不衰,到退場還有很多觀衆在興奮地交談,其中時不時夾雜着“zhang”這個發音。

聞銳鳴穿過人潮,走到路邊血液才慢慢恢複平靜。

巴黎的夜景撩人。

來的路上見到過車站,他找回去,步行下樓梯走進通道,等了很久才上車。

他一路無言,坐着深夜的地下鐵。

剛才劇場裏的某些片刻無疑很難忘,幕落光暗也不會消失。

想起之前在劇團聽到傳言,說趙曉波形容章尋:“他身上那股又彎又直的勁兒最迷人。”聞銳鳴微一低頭搓了搓額,感覺太陽穴還在突突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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