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近近
近近
變化總是比精打細算的計劃要來得猝不及防，讓人措手不及。
孟近和姜望月在中秋那天共度路上一個小時的幻想破滅于母親打來的一通電話，已經再婚的母親邀請他去青安市和繼父繼弟一起過中秋。
他初三那年，父母離婚，父親和小三結婚，母親也搬回了娘家青安市，不久後，也在青安市組建了新家庭，再婚之後就沒再和他有多少聯系。
中秋節這天，孟近獨自坐車前往機場，搭上去往青安市的航班。
飛機在下午一點落地，在網約車軟件輸入母親給的地址，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汽車穿過海濱公路，從岔路口拐進蜿蜒的坡道，最終在一棟舊別墅前停下。
孟近下了車，拎下後車廂的禮品盒，停在大門口。
院子外的大門并沒有鎖，留了一條門縫，他站在門外，摁了兩下門鈴。
并沒有人馬上來回應，孟近把兩手提着的東西放到腳邊，拿出手機，點開最近通話往下滑，找到母親的名字，撥出電話。
電話才響了一聲，院子裏先傳來動靜，兩串腳步聲，一串有些重，一串有些急。
随即，大門被人從裏面推開。
孟近挂斷電話，手機揣回兜裏。
上次見面還是在高考之前，中年女人看到他時先是愣了下，随即流露出笑意：“大門這不是沒鎖嗎，怎麽不直接進來啊。”
孟近沒接話，視線不着痕跡掃過她身後抱着她腿的小男孩，抿着唇朝她露出一個笑：“媽。”
“是不是又長高了？”秦新柔伸出手給他虛比劃了下，又把身後的小男孩拉出來，“澄澄，這是哥哥，快喊哥哥。”
第一次見面，五歲的小孩還有些怕生，尤其對方是海拔那麽高的男性，他躲在媽媽身後，怯生生喊了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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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近屈腿蹲下，朝他彎彎眼睛，“你好，澄澄。”
他伸出手指隔空指了指他腳下那雙看上去很嶄新的鞋子，裝作好奇問：“鞋子真好看，誰給你買的？”
像誇獎一樣的提問顯然受用，宋澄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脆生生回答：“媽媽買的！”
語氣裏帶着些小孩子炫耀時的小驕傲，也明顯聽得出卸下了防備。
“上次帶他去買入秋的衣服，他在店裏看上這雙能閃光的鞋，哭着鬧着就要買，”想起當時的混亂場景，秦新柔的語氣有些無奈，“不給他買就賴在那裏不走，這倔脾氣，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孟近只是抿唇笑，沒說什麽。
秦新柔招呼着他趕緊進屋，一邊順手幫他提起腳邊的禮盒，一邊問：“這些是什麽？”
孟近回：“月餅、酒、玩具，給你們買的中秋禮物。”
秦新柔嗔怪：“人來就好了，帶什麽禮物，浪費這錢做什麽。”
孟近依舊沒接話，只是微笑。
秦新柔帶着他去了二樓的客卧，看着像剛搞完衛生沒多久，挺整潔幹淨，床單被套也像是新的。孟近行李不多，只一個雙肩包，放了兩套換洗衣服。
他放下行李就從離開了卧室，下樓看到宋澄一個人在客廳玩，想了想，走過去陪他玩。宋澄很快跟他熟悉親近，有些調皮的本性漸漸顯露出來。
繼父在近黃昏時才回家，孟近只同他見過三次面，母親第一次向他介紹他時，母親結婚時，和母親生産時。
他對這個繼父沒有多餘的情緒，并不抵觸，也談不上喜歡，畢竟是和自己沒什麽關系的人。
看見男人進屋，他起身叫人：“宋叔叔。”
宋霆雲一面解開領帶，一面朝他這邊走過來，上下瞧了他一眼，笑着問：“是不是又長高了？”
孟近還沒作聲，身旁原本正在玩汽車機器人的宋澄朝自家父親飛奔過去，撲進對方已經張開雙臂來接的懷裏，“爸爸！”
宋霆雲一把将他抱起，笑出眼角的皺紋：“有沒有想爸爸？”
“想！”宋澄舉起手裏的機器人，炫耀新玩具：“看！機器人！”
宋霆雲捧場地誇他：“這麽厲害？誰買的？”
宋澄脆生生答：“哥哥！”
宋霆雲問：“那你謝謝哥哥沒有？”
宋澄重重點頭，又得到一句“真乖”的誇贊。
孟近站在一旁，微笑着看他們父慈子孝的互動，口唇肌維持太久的弧度，已經有些酸脹。
晚上的中秋團圓飯，長餐桌，簡霆雲坐主位。
孟近等他坐下了，才在另一邊坐下，在宋霆雲和秦新柔都拿起筷子夾菜後，才也拿筷子，在自己面前的盤子裏夾了眼前的一塊胡蘿蔔。
宋澄原本想和孟近坐在一邊，但他還在學拿筷子的時期，吃飯像打仗一樣，秦新柔沒允許，讓他還是跟自己坐在一邊，也方便盯着他吃飯。
宋澄不情願地吵嚷着，吵得秦新柔也有些煩了，連名帶姓喊了聲他一句，他這才安分下來。
宋霆雲笑着對孟近說：“澄澄很喜歡你。”
孟近跟着笑笑：“可能是下午陪他玩了會兒。”
宋澄聽話乖乖吃飯後，秦新柔便緩和了臉色，往他碗裏夾了一根雞腿，一邊對孟近說：“過兩天你宋叔叔的侄女結婚，你跟我們一起去吧，正好你弟弟要去當花童，他這性子估計在那裏老實待不了多久，你在那裏，他有個伴還能聽點話。”
孟近愣了下，抿着唇停頓了幾秒，才輕輕應了聲：“好。”
一頓飯吃完，宋澄又纏着孟近陪他玩奧特曼大戰汽車機器人，直到秦新柔喊他去洗澡睡覺，才終于不情不願地消停。
孟近也終于能回房，進屋關上門，搭上反鎖，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總算松懈些的後背幾乎要陷進椅背，長時間維持上揚弧度而有些酸脹的唇角漸漸放平。
他仰在椅子上，閉着眼睛，長而深地吐出一口氣。
手機叮咚了一聲，孟近拿起看了眼，是宿舍群在聊天，賀佑飛在群裏艾特所有人，約開黑。
室友a還在吃飯，順便拍了張大魚大肉的團圓飯，鏡頭裏還有個對他吃飯玩手機怒目而視的媽媽。
室友b倒是吃完飯了，但也來不了，說被家裏太後逼着一塊看中秋晚會。
孟近沒把筆電帶過來，這間客房沒有電腦，于是也婉拒：沒設備。
賀佑飛記得他家有臺式電腦，說：騙鬼呢，你不是回家嗎？你家的臺式機呢？
孟近沒接茬，只是說：改天去網吧陪你。
發完消息就把手機丢桌上，拿衣服去洗澡。他一個人睡在二樓的客卧，其他人都睡在樓下，晚上沒事應該不會上來，他走動的時候也終于能放松些，不過腳步還是放輕的。
擦着頭發回房間，躺在桌上的手機接連響了很多聲，孟近走過去瞥了眼，看到發信人，擦頭發的手停住動作，拿起來，點進去，嘴角彎起。
是姜望月發來的一連串照片和視頻，都是她家的小柴犬，點開視頻，還有她逗小狗的背景聲音。
繃緊了一天的神經漸漸放松，孟近問：又是存檔留念嗎？
姜望月說：不是，是想和你聊天。
孟近怔了怔，沉重了一天的心髒像被是被棉花糖逐漸充盈，變得輕飄飄軟乎乎。
然而下一秒，對方的消息又撤回去，重新發了一條過來：是想和進進聊天。
啊……
原來只是想和AI聊天，在她那裏，微信裏的他，還只是個AI，而不是孟近本人。
棉花糖被冷水淋濕，立刻就化了。
孟近擦了一半的頭發軟趴趴地耷拉着，他的腦袋也耷拉着。
姜望月問：今天有沒有吃月餅？
孟近回：沒有，你呢？
姜望月說：吃了一個半，一個蓮蓉蛋黃，半個奶黃流心，奶黃流心有點膩。
孟近問：那剩下半個呢？
姜望月說：丢給全自動廚餘垃圾處理機了。
孟近疑惑：這是什麽？新的智能機器人嗎？
姜望月回：我哥。
……
孟近笑出了聲音。
姜望月又問：你晚上吃了什麽？
孟近回：胡蘿蔔。
姜望月問：好吃嗎？
孟近在這邊搖頭：最讨厭吃胡蘿蔔。
姜望月發了個“一只貓頭頂三個問號”的表情包，問：在訓練自己的克服本能嗎？
孟近又輕笑出聲，回複：算是吧。
姜望月問：有什麽好處嗎？
她還真是一本正經。
孟近想了想，也“一本正經”回：變得更……堅強？
姜望月受教地說：那我明天試試吃肥肉。
孟近肩膀微顫：倒也不必。
姜望月：不必多說，我意已決，明天跟你彙報成果。
孟近揉了揉笑得發酸的臉頰，回複：好。
不知道她今晚是不是也是被家人逼着一起看中秋晚會，讓她實在是無聊了，看得出她今晚的聊天欲望真的很強了，一直在給他發消息，找話題，與其說是找話題，不如說是東扯一句，西扯一句。
她似乎不是擅長找話題的人，有時候孟近都能想象出她在手機那邊一本正經冥思苦想一些稀奇古怪事情的可愛模樣，而這時候，他就會裝作不經意地抛出一個新的話題點，讓她能夠接下去。
他們聊了很久，孟近半幹的頭發都被窗外的風自然吹幹，他靠在窗沿，打了個呵欠。今天其實有些累，但這會兒沒有想要休息的欲望。
但是不巧，姜望月發消息過來，說自己被媽媽催着去睡覺了，她今晚跟媽媽睡，不得不跟他說晚安。
孟近沒多挽留，也回複了一句晚安。
發完這句，臉上的笑容淡去，他轉過身。
天已經完全黑了，圓玉盤模樣的月亮孤獨懸挂在高空，清冷月光落在前院的花園，籠了一層寂寞朦胧的紗。外面時不時傳來風撫過樹葉的沙沙聲，細聽有蟲鳴。
孟近在窗邊站着看了會兒月亮，擡手扶着窗戶，也準備關窗睡覺。
手機在另只手裏響了聲，他低頭看了眼，微微挑了下眉，笑容無知無覺回到唇邊。
是已經說完晚安的人發來的新消息。
一條語音消息。
孟近點開貼在耳邊。
蓋過沙沙的樹葉聲和蟲鳴，女生清泉般的聲音在耳邊流動，帶着些拘謹，又格外好聽，像是秋夜撫平焦躁的一陣清爽涼風。
“近近，中秋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