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四(下)
番外四(下)
『好痛、好痛。』
全身上下痛得要死,腦內的神經一跳一跳地發疼,讓胸口産生一種被棉花塞住的窒息感;
被樹枝碎石劃破的皮膚,又疼又麻,帶着一股火辣辣的痛楚。
『好痛苦……』
【強制冷靜開啓】
瞬間,絕望感如潮水般退去,胸口那種沉悶的窒息感也驟然消失,原本緊皺在一起的眉毛也緩緩舒張,勉強吐出一口濁氣。
大腦冷靜下來後,終于能好好地重新組織起思維,卻又難以維持多久。
一之濑悠馬費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并沒有回到津島家的宅邸之中,周圍依舊是那片昏暗幽靜的山野樹林之間。
【‘——只要不被系統判定主線任務徹底失敗,每次死亡都會在這一天的淩晨回檔重置。’】
居然沒有回檔嗎?
……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這時還有多餘的精力自我嘲諷。
——他還以為這次要迎來游戲世界的第一次「死亡」呢。
他瞥了眼左上角的血量條,稍稍松了口氣。
居然還剩下三分之一,看來可能是游戲系統憐憫他第一次游戲,扣血量的手段仁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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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疊成山的debuff讓他不禁汗顏。
【[左腿骨折]、[左肩脫臼]、[低燒]、[流血]……】
看來這「鶴守夜」是不可能繼續下去了……哈、比起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關鍵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津島家的人過來找到他們。
……「他們」。
似乎也發現抱着自己的黑發少年醒過來了,懷中那個毛茸茸的黑色腦袋動了動,卻牽扯到不知道哪兒處的傷口,惹得一之濑悠馬龇牙咧嘴,疼得眼前一黑。
他費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畫面先是模糊,随後一點點變得清晰,低下頭,映入眼簾的太宰那張有些狼狽的臉。
“喂、喂……太宰……”
一之濑悠馬張嘴,感覺自己每發出一個音節,喉嚨裏就湧起一股鐵鏽味,彌漫在嘴巴裏,有些想吐。
聽到了他的聲音,懷裏的家夥身體微微一僵,緩慢地擡起腦袋,露出那雙鳶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樹林裏也似晶晶的,似乎散發着一種詭異的光芒,看上去像是某種野生動物的眼睛。
可惜系統不能檢測除玩家以外的角色身體狀态。
不過看上去太宰似乎并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只是臉頰和手臂的皮膚被樹枝劃破了幾道口子,比自己這幅有些可憐凄慘的模樣,頂多算得上是狼狽。
——那是當然了,畢竟有自己這麽一個冤大頭當肉墊擋在外頭呢。
一之濑悠馬沒好氣地想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麽神經,滾下去的時候下意識地把對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胸口,努力護着對方的身體。
當然他一個小孩子的身體,也擋不住多少地方。
所以,還是要算是這家夥的生命力頑強,明明是兩個人一起滾下來的,卻不見這家夥出什麽問題,手腳骨折之類的。
或者說,畢竟是重要NPC嗎,游戲系統可不會那麽輕而易舉地發便當。
這不就顯得他剛剛舉動有點白癡……
一之濑悠馬才不想承認自己當時的确是一時沖動,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地行動了起來。
然而,看到太宰治這張臉時,腦袋裏又不由自主回憶起這家夥在落下去之前的動作,心中頓時升起了熊熊的怒火,恨不得坐起身扯着這家夥的衣領狠狠給對方一個爆栗。
就當他想要伸手,準備給壓在自己身上的黑發男孩的腦袋一擊爆栗,但不知道拉扯到哪一塊肌肉或者皮膚,劇烈地疼痛感讓一之濑悠馬的表情瞬間褪去了血色,蒼白一片。
而看到悠馬臉上的表情變化,太宰治眸色微閃,抿了抿唇,手緊緊地攥着前者胸口的布料。
一之濑悠馬身上那件精致華美的和服,此時早就變得亂七八糟、破破爛爛,被勾破了好幾道口子,徹底報廢。
他們貼得很近,兩個人的身體之間,只隔着幾層衣服的布料。
雖然觸碰不到真實的皮膚,卻依舊能感受到對方的身體因為痛覺神經而不自覺地顫抖,起伏着的腹部,微弱的呼吸聲,身上逐漸滾燙的皮膚……至少還能夠證明主人的生命跡象。
随後,修長的手指卻緩緩黑發少年胸口的布料,不緊不慢地朝上撫摸去。
胸口、鎖骨、脖頸、下巴……最後停留在臉頰上。
那個有一道明顯的擦傷,在白皙的臉頰上,那片紅色格外的刺眼,不斷地朝下滴落着,像是之前在津島家的祓褉儀式時滴落着的,透明冰冷的水滴。
但血是有顏色,有溫度的。
滴落在白色的和服裏襟上,又或是他的臉上、周圍的碎石樹葉上,綻開、蔓延,帶着一種危險的易碎感。
太宰治的手指不知為何微微顫抖起來,卻又忍不住用指腹在那為了拉住自己而留下的擦傷附近打着轉。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神明存在嗎?
……真是嘲諷,這裏是「鶴守山」,是為了祈禱家族子嗣平安的「鶴守夜」,所謂的守護神也只是袖手旁觀着。
太宰的手指力氣并不重,更像是溫柔地撫摸,又或是檢查着什麽。
很癢……
而且這樣直接用手碰傷口,會感染發炎的吧……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腦袋思維變得越來越慢吞吞,到最後只剩下這一個想法,有些疲憊。
然而,他這個想法還沒有持續多久,緊接着,太宰的拇指指腹卻猛地一用力,摁住了臉上的傷口。
頭皮頓時一陣發麻,原先疲憊的迷糊感頓時煙消雲散,那股如同針紮般的疼痛感從傷口處蔓延至全身,太陽穴像是被錘擊了一下,一陣一陣地疼。
“唔!你他媽……”
他痛得一時間完全忘記了所謂的身份和禮儀,眼角頓時冒出了眼淚,忍不住破口罵道。
太宰治微微擡起頭,纖長的睫毛在那雙鳶眸之上掃下一片濃濃的陰影,擋住了主人眼底的情緒,完全不像是個孩子,晦澀莫明。
他帶着一種複雜的感情,注視着在自己手下因為疼痛而弓起後背,瑟瑟發抖着,試圖蜷縮起身體的黑發少年。
然而悠的手臂因為脫臼而無法随意活動,身上別的傷口一動也是一陣令後背冷汗直流的疼;眼角染上了一片殷紅,淚花晶瑩微閃,顯得脆弱又可憐。
『……好可憐……好脆弱的樣子……』
『差一點點因為我而死掉……』
比起愧疚感,太宰治此時心裏更多的是一種茫然,手足無措得像是個剛剛出世的幼童,只能依賴又恐懼地抓着自己面前唯一的稻草。
『——為了我這樣的人,也值得嗎?』
一之濑悠馬的胸膛起伏着,雖然一副惱怒的樣子,但那雙墨玉般烏黑的眸子,卻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顯得有些潰散。
身下的黑發少年每一次呼吸吞吐,都帶着一股滾燙的熱氣。
像是一會兒被人放在桑拿房裏烘烤,一會兒又從桑麻房裏取出,扔進了滿是冰塊的浴缸裏,身體一陣冷一陣熱,說不出的難受。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後背冷汗淋漓,好不容易被體溫烘幹的衣服,又重新被冷汗浸濕。
“傷口很痛吧,兄長大人……”
太宰的聲音平靜,卻又帶着一種意味不明的憐憫,和一抹淡淡不易被人察覺到的悲傷,但卻聽着氣得令人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
“而且身體好熱,在發燒了。”
本來身體素質就不算強健,在深秋淋了一身冷水又不擦幹,咬牙爬山又是一身汗,現在又從山上滾下來被擦破了不知道多少處傷口、骨折……各種要素幾乎堆滿,不發燒就奇怪了好嗎!
——這是嘲諷嗎?還是取笑?喂、是我抱着你滾下來才會這樣子的好嗎!
一之濑悠馬忍着身上逐漸上升的溫度,在心裏腹诽道。
狀态欄debuff那一條[低燒]不知什麽時候轉變為了[高燒]。
不知不覺的,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沒有那麽劇烈了,像是被人注射了麻.藥,反而變得輕飄飄的,腦袋也昏昏沉沉地,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來。
“……後悔嗎,後悔抱住我了嗎?”
眼前的模糊讓一之濑悠馬看不太清這家夥此時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聽得出太宰治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在壓抑着某種不知名的情緒。
“廢話、當然後悔…快後悔死了!”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自己的聲音。
他似乎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黑發男孩身體微微一顫,捧着自己臉頰的左手僵硬着,仿佛畏懼着某種陌生的事物,本能地想要将自己躲藏起來。
又像是個膽小的觸手怪,朝着未知的顫顫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觸手,卻又受到驚吓似的,猛地收了回來。
『後悔。果然會後悔的吧。』
『把自己弄得這幅破破爛爛的樣子,一點也不值得。』
太宰治抿了抿唇,想要爬起身,卻聽見悠馬的聲音越發微弱,嘟囔着繼續抱怨着自己。
“混蛋……還不是因為你啊。太宰治你這家夥咳、咳……”
似乎是因為太生氣,被自己嘴巴裏的血味嗆了一聲,想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剛剛為什麽不抓着我的手!”
——要是這家夥當時果斷抓住我的手,才不會這樣掉下去呢!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臉頰也變得滾燙,用自己最後幾分力氣拔高了音量,沒好氣地抱怨了起來。
他朝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太宰治發着脾氣。
“都怪你、都怪你!”
太宰治的表情呆呆的,像是一只被人捏住後頸的黑貓。
那雙鳶眸現在看上去全然沒了以往的精明勁兒,微微瞪大,茫然地看着眼前明顯處于氣頭上的黑發少年。
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以往的冷靜,眼神一點一點黑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面無表情地,如同沒有靈魂的人偶,聲音平靜地問道。
但不知為什麽,那張臉明明什麽表情都沒有,帶着一股濃濃的悲傷與哀意。
“……悠……為什麽會過來……”
“明明我自己已經選擇了放棄,抱住了我……”
他的聲音微頓,忽然又笑得起來,卻又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輕聲說道。
“真是笨蛋啊,大笨蛋呢……”
「笨蛋」……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頭發都快被氣得豎起來了。
他咬着牙,磨得後槽牙嘎吱作響,臉頰漲紅,卻提不起力氣,只能朝天翻了個白眼。
腦袋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發燒而變得暈乎乎的,嘴巴裏依舊碎碎念着,罵着太宰治。
“你這混蛋,說誰是笨蛋呢——”
“你以為我想抱着你一起滾下去嗎?要不是身體身體擅自動起來,我才懶得管你呢……可惡,他們不會覺得我是和你一起殉情吧,和男的一起殉情什麽的,這也太遜了吧……”
好吧,其實一之濑悠馬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當時自己正如太宰所說的,如同一個笨蛋似的撲上去抱住了這家夥。
自己不會真的把他當成了弟弟了吧?開什麽玩笑……只是游戲裏的NPC……
似乎是因為發燒,腦袋也愈發混亂起來,說起話來也沒頭沒尾,前言不搭後語,聲音也含糊起來。
“你是……重要的……”
對。就是因為這個。
因為太宰是游戲裏重要NPC,沒有他就不能通關游戲,他不喜歡讀檔,所以自己才會這麽做的。
而且就算真的失敗了,因為是游戲,完全不用擔心死亡的問題。
似乎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和緣由,他的神經也逐漸放松了下來,意識越來越模糊。
一之濑悠馬嘟嘟囔囔着,卻感覺自己的眼皮越發沉重起來,像是筷子上挂着已經坨了的面條,止不住地往下墜。
算了,還是直接睡一會兒吧,運氣好就繼續,運氣不好就直接回檔重開好了。
腦內混沌,于是乎他幹脆放棄了思考,徹底閉上眼睛,聲音也越來越少,哼哼唧唧的像是在埋怨一樣。
“可惡,明明當時只要抓住我的手就好了。”
“抓住我就不會掉下去了……”
“混蛋太宰……”
太宰治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想要叫醒他,卻發現對方只是單純昏睡過去而已,卡在喉嚨裏的心一點一點回到原位。
「‘你是……重要的……’」
太宰治感覺自己的心髒時而狂跳,時而靜止,像是失去了節奏。
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像是從古井深處莫名泛起的小水泡,在腦內咕嘟咕嘟地浮了起來。
『……明明是個騙子,』
『……明明隐瞞了很多事情,』
『這份感情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假的呢』
“——悠,告訴我吧。”
他輕聲說着,周圍卻一片安靜,只剩下不知名的蟲子摩擦着鞘翅,發出尖銳的聲響。黑色的樹影擋住了夜空,微弱的月光勉強從縫隙之中擠進來,卻又不能照亮什麽,着實無用。
抱着自己的黑發男孩一身狼狽,緊閉着眼睛沉沉地昏睡過去。
不遠處,燈籠的暖黃色光亮朦朦胧胧,卻在幽暗的樹林之間格外顯眼,像是無數只怪物的眼睛,忽明忽滅地朝他們靠近。
有人正呼喊着他們的名字,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
太宰治盯着那雙已經閉上的眼睛,時不時微顫的睫毛想讓人伸手去觸碰。
他悄悄地在兄長的懷間變換着姿勢,小心翼翼地躲避開對方身上的傷,虛抱着對方脖頸,本能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明明知道對方是因為發燒身體才會變得如此滾燙,而他卻像是只垂戀溫暖的蛇,盤繞在主人的身上,肆無忌憚地汲取着他的體溫,溫暖自己冰冷的軀體。
他也一同閉上了眼睛。
『既然選擇抱緊了我,就不許松開了。』
『兄長大人……』
書:……守了.jpg
太宰是被世界意識保護着的。
邪神(系統):……那我也守一下吧: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