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上京城內,鼓樂喧天,十裏紅妝。

喜轎落地後,章盈忐忑的心緒才跟着平穩了些。轎簾被掀起,随後紅蓋頭下方,一只修長如玉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描金邊的紅袖,這是她的夫君了。

章盈輕輕地将手搭上去,轉而被他握住,“當心。”

他出聲提醒,牽着她小心翼翼地邁出花轎。他嗓音如掌心一般溫潤,莫名讓人覺得安心,章盈幾不可聞地低聲應了一句,跟從他的步伐跨進了宋府的大門。

宋氏如今正得聖恩,官運亨通,來往皆是顯貴。今日宋二郎與同樣望門世家的章家嫡女聯姻,恰如珠聯璧合,不知羨煞城中多少人。

新娘子現身,嘈雜的府院立時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落在這對檀郎謝女身上。

高門之女未出閣時少有在外抛頭露面,衆人只聽聞這位章家姑娘才貌兼全,個個目不別視,盼着能從那蓋得嚴嚴實實的喜帕中窺得芳容。

章盈雖看不見周遭的情形,但從今早自家的熱鬧景況看來,宋家宴客只會多不會少。她謹記母親的教誨,分寸不亂地拜堂行禮。

只是總歸頭一回,對姑娘家來說又是終身大事,她難免也有出錯的地方。好在宋二郎體貼,凡事遷就引導,最後也算圓滿禮成。

被陪嫁丫鬟碧桃送回房前,在一陣喧鬧中,她聽到門口的方向,有人揚聲喊道:“五郎回來了!”

其餘的言談離她越來越遠,她收攏心神,攙緊了碧桃的手往深廣的庭院內走去。

小厮一聲叫喊,院裏擁堵的人群立即分開一條道,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外邊。宏偉的朱門下,身形挺拓的男子自外闊步走來。

宋家男兒相貌均不差,這位宋五郎更是如此。挺鼻薄唇,玉質金相,概是這兩年在外征戰的緣故,清隽俊逸的面容染上些許淩厲之氣。他一襲绛紫錦袍,倒顯得與這滿院喜慶的大紅色相得益彰。

宋衡走出大堂,見來人後面露欣喜道:“五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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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步并做兩步走到人跟前,邊道:“你怎麽趕回來了?”

近年來西戎在邊境屢屢挑起事端,兩年前宋家兩子領軍出征,上月才傳回我軍大獲全勝的捷訊。算着回程的日子,他應當是趕不及這場婚宴的。

宋長晏停下腳步,眉宇含笑地對宋衡行了一禮,“二哥大婚之喜,我怎能錯過。”

“都說行軍在外,作風豁達,你怎愈發老派了。”宋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仔細端詳着他,“長高了,也穩重了。”

出門前與他差不多高,如今宋衡要微微踮腳,才能與他平視。

宋長晏不動聲色地掃過他惹眼的婚服,開口問道:“怎麽不見二嫂?”

一旁有人聞言笑道:“五郎,你二嫂早回屋了,你要見只能明早去了!”

宋長晏略為遺憾,“是我來晚了,沒沾到喜氣。”

他一擡手,身後的随從便捧着匣子上前,蓋子打開,裏面整整齊齊地放着一串紅寶石項飾。珠翠交錯,奪目非常,引起一陣贊嘆之音。

“行程匆忙,沒來得及備禮。這是攻破敵軍營帳時所獲,據說曾是西戎王妃之物,便作為賀禮送給二嫂,祝二哥與二嫂白發偕老,恩愛不疑。”

宋衡命人接過,“五弟有心,那我替你嫂嫂收下了。”

寒暄過,他攬着人入座,“來,今日定要好好喝上幾杯,看看這兩年你酒量可有長進。”

兄弟二人離去,留院裏的賓客竊竊私語。

一人滿是好奇,“宋五郎得勝歸來,軍功壓身,這英國公世子豈不是非他莫屬?”

另一人道:“有軍功又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庶出,宋家尚有兩個嫡子,世子之位輪不到他。”

“可惜了。”原來說話那人嘆一口氣,“也不知他是否定下婚事,我家小妹與他倒是登對。”

“那你可得趕緊打聽,如今想與宋家結親的大有人在,晚了可沒了。”

···

相較于前院的觥籌交錯,後宅清淨許多。

坐在婚房的拔步床上,章盈總算能歇一口氣。碧桃幫她整理衣擺,嘴上嘀咕道:“辦完一場婚事可真累人,娘子腿都站酸了吧?”

章盈淺笑道:“左右一輩子不過一回,累也只累這一次。”

碧桃點點頭,湊近悄聲道:“不過姑爺長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再累也值了。”

章盈臉上發燙,輕聲嗔怪:“小小年紀怎麽就習得油嘴滑舌的,若是被人聽去了,背後該說我們沒規矩了。”

“是,娘子說得有理。”碧桃笑吟吟,話尾一轉:“我聽人說,英國公世子之位今年就會定下來,按嫡庶尊卑,也該落在姑爺頭上,屆時娘子就是世子夫人了。”

英國公世子本來已經立下,為長子宋源,可他出征時不幸陣亡,所以世子之位也就懸而未決。

“別瞎說,這裏不比章府,說話做事需得謹慎些。”章盈手心發汗,素白的十指繳着前襟,不安地小聲問道:“宋二郎,他可還與從前一樣?”

世家女兒的婚事多半不由得自己,全憑父母做主。盲婚啞嫁,即便是男方品德有虧,為了家族的名聲與前程,她們也多會選擇忍耐,磋磨一生。

世間女子無不祈望能嫁得如意郎君,章盈亦不能免俗。

猶記三年前,她随父母離京省親,途中曾搭救過兄弟二人。臨別時,哥哥前來道謝,自稱是上京宋家的二郎。青年溫潤儒雅,極具貴家子弟風度,匆匆一面便給她留下印象。只是不知幾年過去,他是否依舊。

碧桃自幼跟着她,對她的心思了然,“娘子放心,我瞧姑爺好着呢。謙遜有禮,品貌端正,是上京最好的男兒。”

回想适才宋二郎的顧恤,一絲期冀湧上章盈心頭,或許他真是自己的良人。

“這裏也差不多了,你去屋外守着吧。”

“是。”

***

隆盛的喜宴結束,賓客散盡後,已過戌時。

碧桃在門口站得雙腿發酸,才看到遠遠走來兩個身影。光影暗沉,離近後,她看清兩人的衣着相貌,行禮問安:“姑爺。”

宋衡颔首,說話間帶有幾分酒氣,不過言語溫煦:“夫人可有進食?”

見他這般關懷夫人,碧桃心底對這位新姑爺不免又生出幾分好感,答道:“不曾。”

“都過了一日,該餓着了。”宋衡緩聲吩咐道:“你既是陪嫁過來,定然是清楚她的口味,随人去後廚拿些點心來吧。”

屋外還有喜娘等人候着,這又是姑爺的寝屋,碧桃雖有些不放心,還是點頭應下,跟着小厮去了後廚。

宋衡規整衣冠,正要推門進屋,便見長廊另一頭,院裏的管事行色匆忙而來。

他停下動作伫立在原地,等人走到身前,擰着眉頭問:“怎麽了?”

管事吳善瞧了眼周圍的人,貼近主子耳畔,掩手小聲說了幾句。宋衡半張臉掩在黑暗中,瞧不出神情,聽罷沉聲道:“都這麽晚,不見了,有事明日再說。”

吳善垂着頭應道:“是,那奴才這就去回話。”

他走出幾步,就被宋衡叫住:“罷了,在哪兒?”

吳善答道:“後院湖邊的涼亭裏。”

宋衡望一眼緊閉的房門,繼而壓下心中的不快,扭身快步往他所說的地方去。

門口的擾動又靜了下來,恢複了最初的安谧。

章盈頂着蓋頭側耳傾聽了一陣,沒再聽到任何聲響後,緊繃的身子才稍稍松懈下來。

出嫁前母親悉心教導過自己,所以今夜會發生什麽,她是知曉的。冊子上那些不加遮掩的畫面浮光掠影般地閃過,她深吸了幾口氣,竭力克制住慌亂的心神。

只是不過一刻的功夫,突兀的開門聲戛然而起,如暗夜驚雷,尤為刺耳。

章盈屏住呼吸,聽着木門阖上,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對方走走停停,步履頓歇之時,屋內的紅燭便會被滅掉一盞。腳步聲到了裏間,透過紅蓋頭,章盈只能感覺到微弱的光線。

似乎僅剩兩盞龍鳳紅燭了。

又是一暗,其中一盞熄滅,須臾,那人也走到了她面前。

他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喜帕遮擋,章盈視線只留下窄窄的一片。模糊中,連入眼的那點衣擺顏色花紋都不得辨別。

他久久不出聲,章盈猶豫少時,啓唇喚道:“二郎?”

先前她隐約聽到碧桃喊過一聲“姑爺”,門外有人守着,這個時候,料想除了宋衡外,其餘男子也不得進來。

男人站在床前,垂眸細細凝視着她,鋒銳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這層厚厚的布料,看清她臉上的神情。

應當是滿懷欣喜,期許地等人掀開這塊紅布。

可等的是誰呢?宋衡?

他心中嗤笑一聲,喉間若有似無地回應:“嗯。”

短短一字,不辨音色。

得到回複,章盈非但沒有心安,反而愈加發慌,咬着下唇不知該說些什麽。屋裏除了他再無旁人,她挺直了脊背,維持着端莊穩重的姿勢。

倏地,一只微涼的手探入了喜帕內,徑直撫上了她的右頰。

與她的緊張不安相比,他顯然更為從容自若。指背一寸寸劃過她的眉梢,眼睫,鼻梁,最後停留在唇上。帶着薄繭的指腹細細摹繪她的唇線,輕柔地松開她咬住的唇瓣,再拭幹上面的濕潤,塗抹勻淨的口脂就此暈開。

異樣的顫栗感随之而起,章盈略微往後一躲,避開他的觸碰,“二郎,這不合禮數···”

遵照禮法,他們還應合卺結發,而不是直接到這一步。

話語還未說完,他原本溫柔的動作陡然一變,不容違抗地按在她肩頭,稍使力往下推。

章盈猝不及防地倒在柔軟的被褥上,頭上的喜帕因此上移,只堪堪蓋住大半張臉,露出小巧的下巴和嫣紅的唇。

飽滿的雙唇張開一條縫,還未吐出一言半語,就被牢牢封住。

柔軟的觸感讓章盈瞪大了眼,宋二郎他怎會這般孟浪心急?

她慌忙想要推開,可手一伸出去,便被他一把握住,掠奪的唇舌也不複溫和。

歷來所受的教導以及母親的囑咐讓她最後選擇了順從,她是他的妻,新婚之夜,理應如此。只是目不能視的感覺實在不好,既然他不介意,章盈空餘的那只手緩緩往上撩起了喜帕。

阻隔消失那一霎,那只扣在她肩上的手一用力,将她整個身子翻轉。待她視野明朗時,映入眼簾的是大紅的鴛鴦被。

動作間,她頭上沉重的鳳冠随着喜帕落在一旁,滿頭青絲松散,赤金花簪搖搖欲墜。頸下的盤扣松開兩顆,涼氣侵入,章盈趴在被上,艱難地開口:“夫君···”

身後的人短暫一滞,而後兩指沿着她的領口,緩慢地将刺繡精美的衣襟拉下肩頭。

後頸上的氣息如烈焰一般撩熱,章盈攥緊被面,“我想看一看你。”

話音落下,她肩上猛地一疼,是被咬了一口。雖然力道不算重,但白皙的肌理上還是泛起了一圈牙印。

這不尋常的舉措要她心底一驚,極力想要轉過身。此時,頭上的花簪滑落,挽起的烏絲徹底散開,擋在她眼前。

片刻後,施加在身上的所有力道也驟然撤去。

章盈回首,來不及捕捉半點身影,就聽見“砰”的一聲,屋門緊閉。

她坐起身,只見昏暗的屋內,一只刻龍紅燭孤零零地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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