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舟車勞頓,回到清安院後,鄭嬷嬷就讓人打了一桶熱水,讓章盈好好洗了一遍。
章盈從屏風後穿戴整齊出來,一碗熱姜湯又送到了眼前。她淡笑着寬慰道:“嬷嬷別擔心,我沒受涼。”
姜湯略為辛辣,她喜甜食,能不喝便不喝。
鄭嬷嬷毫不松懈道:“雖說已經開春,可春寒冷峭,娘子大意不得。”
知她是好意,章盈接過碗,微蹙着眉飲下,身上立竿見影地暖和了不少。
鄭嬷嬷等她喝完,才開口問及路途中發生的事。
無論宋五郎與娘子多親近,終究是男女有別,況且二人還是叔嫂,她不得不多留個心眼,否則真發生了什麽,将來吃虧的還是娘子。
章盈倏地想起了昨夜火堆旁與五弟的敘談,眼前浮現出他的體貼與坦誠,最後不知怎的,思緒繞回了那個荒唐的夢。
面對鄭嬷嬷,她一貫是有話直言,不曾多做隐瞞。可臨到嘴邊,卻變成了:“馬車陷在了路上,眼見天要下雨,五弟就帶我騎馬先行。不過雖然天黑前趕到了慈恩寺,還是錯過了母親。”
“沒淋着就好。”鄭嬷嬷長長舒了一口氣,接着道:“這次沒見到夫人也無礙,幾日後便是宣平侯母親的六十大壽,想來屆時夫人也會去的。”
章盈聞言并未露出幾分喜色,垂下眼喃喃道:“又到了徐老夫人的壽誕,日子過得可真快。”
鄭嬷嬷洞悉她話語裏的悵然,心底無奈地嘆息一聲。
宣平侯徐家也算上京城中的高門大戶,只不過随着宋家章家等勢力的崛起,地位日漸式微。徐家唯有一子,從前與章家也有幾分往來,早些年就起過和章家結親的念頭。去歲徐老夫人的壽宴上,老夫人曾開口暗示過幾句,只是都被章泉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今時不同往日,章家的大女兒可是嫁入宮的貴妃,又怎會讓二女兒低嫁?
推卻徐家的提親後,沒過幾個月,便傳出了章宋兩家聯姻的消息。徐家嘴上沒說什麽,但心底裏大抵是不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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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世子才貌兼備,原本與娘子極為登對,鄭嬷嬷惋惜這段姻緣,嘴上還是開解道:“從前種種,娘子不必在意。您如今是宋府的二奶奶,往後這些人情來往,便是兩家之間的交道,不必摻雜私情。”
章盈釋然地笑笑:“嬷嬷,我知道的,都過去了一年,這些事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
午後,花行送來了幾車君子蘭,章盈差人送到各院,唯獨留下了宋允默院裏的。
她吩咐碧桃:“咱們院裏人手不夠,讓三爺那兒派幾人來拿吧。”
末了,她補了一句:“叫上那位啞奴。”
碧桃心領神會,沒過多久就将人帶了來。
其餘幾人将花搬走後,章盈視線才落到他身上,“你是在三爺院裏做事?”
啞奴生得高大,手腳颀長,一襲常見的春衫在他身上短了一截。細看之下,章盈才發現這人其實長相清隽,五官周正,在一衆下人中稱得上出挑。只可惜白玉微瑕,一口啞疾堵住了他應有的前程。
啞奴半垂着眼,不敢看她一般,抿唇微微點了點頭。
章盈只當他是因為兩人的身份不自在,緩和語氣道:“別拘束,三爺尚未娶妻,我身為長嫂,只是想關心下他院裏的近況,以免有什麽顧及不上的。”
啞奴聽後依舊颔首,除此以外,他似乎也找不出別的回應方式。
章盈斟酌措辭,遂開口問道;“我聽說三爺前不久手受傷了,不知傷得嚴不嚴重?”
啞奴擡眸,清澈明亮的雙眼望着她,神情疑惑而茫然。
章盈心頭那些盤算在他的注視中一點點消遁,啞奴在府裏也只是做些粗活,沒準連主子身都近不得,又怎會知曉這些呢?又或許他對自己有所戒備,擔心惹禍上身,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會告訴她。
她不願再為難他,少頃後道:“沒事了,你先将花拿回去吧。”
話音落下,啞奴忽然擡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臂,朝她點頭。
章盈神色一動,“你是說他傷到了右手?”
啞奴颔首,摯誠的目光示意她繼續問。
章盈又道:“他可是除夕那夜受的傷?”
啞奴點頭。
章盈遽爾心下一沉,繼而問道:“除夕那夜三爺可有出府?”
啞奴看着她沒做應答。
他不知道。
章盈了然,正要開口讓他回去,便見他手重新動了動,豎起三根手指。
章盈試探道:“三爺?”
他抿了抿唇,徐緩搖了搖頭。
章盈不解,只得胡亂猜測:“你是說三爺未曾出府?”
啞奴不置可否,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章盈接連又猜了幾次,他都是這般。一旁的碧桃看得着急,出聲道:“你是不是說三爺不是好人?”
她對這個三爺沒什麽好印象,每次他見了娘子都一副浪蕩子的模樣,對他便往壞裏想。
這一回,啞奴肯定地點了點頭。
章盈神色一滞,随即又恢複如常,“我知道了,多謝相告。啞奴,今天的事我不過是随口問問,你不必放在心上,最好也別讓旁人知曉。”
她另外囑咐了幾句,在他臨走前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道:“你在府裏待了很久,那你覺得五爺人如何?”
啞奴抱着花盆愣在原地,顯然在思索如何作答,猶豫到最後,他也沒能給出回複。
不是搖頭,那應當就是好人吧。結合府中其餘下人對宋長晏恭敬的态度,這倒也合情合理。
章盈随即又問:“那二爺呢?”
昨夜宋長晏也問過她相同的問題,彼時她只憑着一腔直覺回答。可實際上,她身為妻子,對這位夫君卻并不了解。多年前短暫的相處如管中窺豹,她以為這場婚姻是緣分使然,能讓二人相知相解,沒想到竟是他們的終章。
迎着她希冀好奇的目光,毫無防備的,啞奴搖了搖頭。
他抱緊了手裏的花,沉默着轉身離去。
啞奴悶頭走了一路,回到院裏時其餘人已經将花擺放好了。
一張搖椅擺放在寬敞的前院中央,宋允默一手拿着書,心思卻全然不在書上。他垂下一只手撥弄着半開的花苞,滿臉笑意。
見啞奴手中還有兩盆,他招了招手,“端過來,放我跟前。”
啞奴依言過去,将花盆在地上擺放整齊。
四下無人,他又是個啞巴,宋允默說話便肆無忌憚起來,“二嫂果真是疼人,知道讀書人喜好蘭,送了這麽多君子蘭來。”
他話帶三分輕佻,貼身的管事忙道:“三爺,慎言,當心傳到別人耳朵裏。”
宋允默不屑道:“怕什麽,左右二哥已經死了,二嫂孤零零的一個,我就是多照顧她幾分也是應該的。”
管事道:“只怕夫人會不高興。”
宋允默輕哼一聲,“母親眼裏就只有二哥!他有什麽好,在外人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私底下哪點比得過我?大哥一死,母親便給他擇了最好的親事,還要将世子之位給他,當真是瞎了眼。”
他憤憤道:“可憐我那二嫂如花似玉,年紀輕輕便要為他守寡,好不值得!”
管事聽他越說越無遮掩,瞪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啞奴,“還不快出去!”
啞奴低着頭退身而去,背後的話音漸行漸遠。
“府裏現在為何沒再追查二哥的死因,還不就是後來母親心裏有了底,她不敢再查。當初還想将罪名安在五弟身上,呵,沒了五弟,府裏有了麻煩誰去解決···”
***
除夕夜那件事宋長晏雖一直在追查,可始終沒有進展。
夜黑風高,那人又沒留下多餘的痕跡,暗地搜查起來實在太過困難。府裏人多眼雜,未免旁人閑言,他通常每隔五日才找機會與章盈見一面。
這日下值,他借着拿花的名頭,來了清安院。
花盆中的花開得正好,他低頭看了一眼,含笑道:“多謝二嫂,我很喜歡。”
章盈覺得這花與他倒是很相配,君子如蘭。
道過謝,宋長晏臉上的笑慢慢淡去,自咎道:“是我無能,除夕之事還沒頭緒,都是宗族裏的人,我不敢太過張揚。”
章盈咬了咬唇,看着他懷裏的蘭花,道:“或許不是宗族的人呢?”
她擡起頭,看着宋長晏:“五弟,你有想過那人或許就在府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