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以往章盈眼中的五弟,一貫的溫良恭儉,臉上少有這樣冷漠的神情。
他這般不悅,定是聽到了徐翎适才那一席話。
想來也是,孤男寡女共話婚娶之事本就惹人遐想,何況那還是他的二嫂。
章盈心頭湧起一股難堪的愁緒,原本就不善拒絕的她,此時腦中更是一片空白,輕抿着朱唇躊躇不安。
殊不知她這副模樣在旁人眼中卻是另一種态度。
落英缤紛下相會的二人,猶如被抓了現行的癡男怨女,亦或是遭人拆散的苦命鴛鴦。在歷經萬難後,終于認清彼此的心意,抛下世俗的成見私定終身。
若是放在話本中,這屬實可歌可泣,一準能賺足觀客的同情與淚水。
只可惜,眼下的看客只他宋長晏一人。
他偏要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他眼神在兩人之間幾經流轉,最後停留徐翎身上。如冬雪春融,他臉上的寒意逐漸退卻,溫煦地問候一聲:“徐世子。”
徐翎顯然也對他的到來猝不及防,神色不自在道:“宋大人。”
相較于徐翎的窘促,宋長晏甚為從容,開口道:“私下裏,世子喚我承安便是。”
章盈這才知曉,五弟的字是承安。
他看了一眼章盈,不動聲色道:“我可有打擾到世子和二嫂?”
他明知故問地一句,章盈愈覺不妥,搖了搖頭道:“沒有,我與世子已經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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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被人撞破,徐翎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提及方才的話,忙找補道:“是,未有打擾。”
“那就好。”宋長晏冁然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他緩步走下石階,行至二人身前道:“家中有事需要同二嫂相商,若世子不介意,我想···”
徐翎恍然大悟一般,驚覺他們的關系,現時,他們是一家人,自己才是外人。他清醒了幾分,收整言辭道:“既有要事,那我便不叨擾,宋大人請自便。”
他說完言猶未盡地凝視章盈片刻,轉身離去。
院中回歸平靜,只聽得到春風拂葉的聲響。
章盈将被吹散的鬓邊碎發撩過耳後,輕聲開口道:“五弟有何事相商?”
宋長晏掠視過她對徐翎避而不談神态,低斂雙眸,盯着院邊上一排齊整的花卉,半晌後才出聲道:“徐世子這院裏的花開得真好。”
聽他沒由來地贊了一句花,章盈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明媚的辰光映照下,花影缤紛。她耳畔又響起他的嗓音:“比二嫂那日送與我那盆君子蘭開得好多了。”
宋長晏收回視線,看着眼前人,問道:“所以二嫂也更喜歡,是麽?”
章盈心下一驚,回轉目光與他對視,下意識地将心裏的話說出了口:“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宋長晏一改尋常時候體貼順服,不依不饒地追問:“那是怎樣?”
他坦言直問,章盈反倒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兩家之間的過往一言難盡,總不能一五一十地對他詳盡,而且徐翎說的話的确有心儀于她的意思,她又要怎麽解釋?
思緒千翻萬轉,她猶疑開口:“我···”
見她舉棋不定,宋長晏接過她的話道:“我知道二嫂嫁過來受了很多委屈,二哥不在,無論我多關懷照顧,始終是不如夫君體惜,總有顧全不周的地方。這是我的不是,二嫂若是有···有改嫁的念頭,我也理解。”
他一人将錯全攬了過去,章盈頗為疚愧,道:“不是你的不對,我也沒有改嫁的念頭。”
平心而論,宋長晏對她已是體恤入微,只怕是夫君也不過如此。
知道這事避不過,她索性敞開了說:“我祖母與徐老夫人是舊相識,兒時兩家親近過一段時日。徐世子從前是有過提親的打算,可還未來得及,我就已經出嫁了。他今日不過是一時胡話,我并未答應他。”
稀裏糊塗地說完一攤話,她臨了道:“既然已經是宋家的人,我又怎會肖想其他。”
宋長晏靜靜地聽罷,道:“可我看徐世子并非一時胡話。”
“他···”章盈幹巴巴地道:“他只是暫時沒放下罷了。”
宋長晏沉默須臾道:“徐世子一表人才,與二嫂又是青梅竹馬,他這般用情至深,連我都覺得有些可惜。二嫂對他若有情意,不妨當真考慮考慮。”
高門世家極少有将情愛擺在明面上說的,子女親事多半是用來結交籠絡的手段,章盈雖不認同,卻也清楚。
若無舛錯,她會一直是宋家的媳婦。
至于徐翎,他對自己的滿懷情分不假,可他們注定是有緣無分。
她堅定道:“我不會離開宋家的。”
宋長晏聞言許久沒有說話,神色諱莫不明。
章盈看不出他是合意亦或是不悅,不過她暗忖,他與宋二郎兄弟親愛,連帶着将那份情意挪到了自己身上,他約莫是遂心的。
這事告一段落,她道:“五弟方才說有要事相商,是什麽?”
宋長晏道:“府裏的下人來禀,說有了吳善的蹤跡,他還在這上京城內。”
“吳善?”章盈一時記不清這是何人。
宋長晏解釋道:“是從前二哥院裏的管事。”
章盈恍然,宋衡死前見的最後一人便是吳善,而他那夜過後便無端潛逃。若宋衡真是死于人為,他極有可能知曉真實的死因。
搜尋了幾個月,總算有了他的消息。
對宋衡的死,章盈沒有過多的猜測,她甚至對他都知之甚少。回想啞奴曾暗示過她的話,她問宋長晏:“五弟,你也相信二郎他并非死于意外?”
宋長晏思量少時答道:“母子連心,既然母親堅信二哥之死另有蹊跷,那我一定會幫着查下去。”
章盈不解道:“可如果真有人害他,那又會是為什麽?”
她不免聯想到那名惡徒,會與他有關系麽?
宋長晏道:“如若人為,無非是為了財、仇、情,順着查下去,總會有真相大白那一日。”
章盈還欲說些什麽,便有徐府的丫鬟來傳話,前院的宴飲可以入席了。
男女不同席,宋長晏先腳前去,走出幾步,他停足回眸,“二嫂,那你對徐世子是否有意?”
這話問得突兀,章盈怔愣一霎,旋即微微搖了搖頭。
宋長晏在她輕緩的動作中,薄唇輕啓:“我知道了。”
***
入席前,章盈四處尋找母親程氏的身影,差碧桃打聽一圈後,才知道那日母親前往慈恩寺受了涼,如今在家養病。
失望之餘,她從容應付各家女眷的問候,只是身份由章家三姑娘變成了宋府的二奶奶。
以夫君娘家的地位,在場章盈的身份自是頗高的,除去上方的徐老夫人等人,她便坐在頭一個。左邊為空,方便下人上菜,右邊坐的是周将軍家未出閣的六姑娘周妍。
酒菜陸陸續續擺上桌,徐老夫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對章盈笑道:“我記得盈娘酒量是頂差的,周六姑娘千杯不倒,可一定不能被她勸着喝多了。”
不等章盈說話,周妍便開口:“老夫人放心,我今日定不讓盈娘子喝一杯。”
章盈笑着與周妍問了聲安。
酒席上說得無非是些場面話,閑談了幾句,周妍挪近身子挨着章盈,言笑自如地問她:“盈娘,我聽說宋五郎今日也來了?”
章盈道:“是,六姑娘找五弟有何事?”
她面上不露辭色,心底暗有猜想,未出閣的姑娘打聽未成家的男子,多半是有意于他。
周妍道:“上次五郎來我家與爹爹切磋武藝,不小心損了護腕,我做了一副新的,想托娘子交給他。”
這話無異是擺明了心思。
周家雖是武将,可周六姑娘溫柔淑靜,想來與五弟極為登對。章盈不知他會是何想法,只是姑娘家臉皮薄,她總不能拂了六姑娘的面子,于是應道:“六姑娘有心,待會讓人給我便是。”
周妍舒顏而笑:“多謝娘子。”
宴過一半,成隊的丫鬟們便端着托盤添酒加菜。
章盈桌上的殘羹被撤下,另有一雙瑩白纖細的手呈上新盤,一板一眼地為她布菜。她不自覺地擡眼看去,果真是個長相極為妍麗的丫鬟。
小丫鬟形如弱柳扶風,做事也不甚穩妥,稍不注意便将酒壺打飯,清酒淌了章盈一身。
碧桃見狀連忙扯了帕子給娘子擦拭,只是灑得太多,酒水已經滲透料子。她斥道:“怎麽做事的。”
尚且輕薄的春衫一碰上水便緊貼上身軀,瞧上去太不體面了。徐老夫人也忍不住道:“你是哪院的丫頭,毛手毛腳的。”
那丫鬟只一個勁地低頭認錯。
章盈性子柔和,自家的下人猶且不會過多責罰,外人就更不願懲戒。她出聲道:“不過一件衣裳罷了,大好的日子,老夫人別動氣。”
徐老夫人緩了語氣,對章盈道:“這樣穿着也不像話,府裏有新的衣裳,不如去換一身。”
宴會還未結束,總不能半途辭去,章盈颔首應允,起身跟着府上的丫鬟往後院廂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