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宋晉遠明白在這事上,始終是自家站不住腳,可宋衡已死,饒是他有天大的過錯,不也應煙消雲散麽。
章盈是世家出來的女子,理應懂得讓步妥協,不叫兩家面上難堪。
想當然地過了一夜,翌日一早,清安院便來禀,說二奶奶帶着嬷嬷和丫鬟回了娘家。
宋晉遠煩悶不已,午膳時便拿姍姍來遲的三兒子出氣,“成日不在家好好溫書,又去哪兒厮混了!”
宋允默對這罵聲習以為常,吃了兩口菜含糊道:“難道在父親眼中我就只會吃喝玩樂?我在外忙碌,不也是想為咱們宋府争口氣麽。”
“就你?”宋晉遠哼道,“不惹禍便已是祖宗保佑了。”
宋允默小聲嘀咕道:“我就是再混,也總比二哥好。”
宋晉遠将手中的筷子一擲,呵道:“你說什麽!”
宋允默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二嫂都被氣走了,這門婚事指不定會怎樣呢?”
“混賬。”宋晉遠罵道。
父子二人你言我語互嗆,宋長晏則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喝湯。
宋晉遠雖有五子,但老四庸懦,不堪大用。老五雖然頂事,可他的出身卻是大忌。他膝下的嫡子只餘這一個,嘴上罵歸罵,心還是偏袒着他。
消氣後便道:“過兩日得空了,你去章家将你二嫂接回來。”
宋允默連連推拒,“我才不去,若是被章伯父趕出來,我可丢不起這人。”
他往旁一努嘴,“你不如讓五弟去,同朝為官,他總要賣五弟一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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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晉遠聞聲看了宋長晏一眼,沒吭聲。
老五回來不到半載,府裏大大小小事應付了不少,這些他心裏都清楚。
宋長晏放下碗,雙手置于膝上,開口道:“父親,那便由我去吧。”
他眉眼一如兩年前溫和乖順,可在宋晉遠眼中,卻隐約不一樣了。
宋長晏五官俊逸,其實是有些肖像他母親的,只是随着年歲漸長,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氣韻,與她截然不同。
宋晉遠回想那段往事,緩了語氣道:“你母親的忌辰就快到了,你去看看她吧。”
語畢,桌上發出一聲清響,李氏将碗擱下,站起身冷淡地說了句“我吃過了”,随即離席而去。
宋長晏道:“近來朝中事忙,還不知得不得空。”
“嗯。”宋晉遠不再多言,轉而說起了其他,“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你二哥他不成器,婚事暫且可以先擱一擱。倒是你,身旁一直缺人照顧,合該打算打算了。”
宋長晏神情微動,“多謝父親費心,只是我公務繁忙,無暇顧及其他。”
“這事自有長輩替你操心。”宋晉遠夾起一口菜送入嘴中,随意道:“當然,你若看上哪家姑娘了,我托媒人去為你提親便是。”
宋長晏幾番欲言,最後只是道:“是。”
***
回到章府,章盈便腳不停歇地去了主院看望母親。
程氏風寒未愈,白日裏還躺在床上,聽到女兒回來了,忙更衣起身。既驚又喜地道:“盈兒,你怎麽回來了?”
見到她面帶病容,章盈心裏裝的那些事通通消遁。她眼眶一熱,快步走去坐到床沿,“阿娘,你病好些了沒?”
程氏露出一個笑,慰撫道:“好多了,原也不是什麽大病。”
章盈半信不信,淚忍不住地往下流。程氏見狀将下人全退了出去,握着她的手道:“都那麽大的人了,怎麽還那麽愛哭。”
章盈擦幹淚,低頭悶聲不說話。
程氏瞧了她良久,輕聲問道:“怎麽了?是在宋家受了委屈?”
否則她不會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回來。
章盈攥緊了程氏的手,下定決心般道:“阿娘,我想與宋家和離。”
程氏驚愕失色,“盈兒,究竟出了什麽事?”
章盈低頭抿唇,片刻後開口:“宋衡他品行惡劣,我不想再留在宋家了。”
宋府之人口風極嚴,昨日發生的事自然不會走漏半句嘴,程氏從章盈口中得知一切,冷着臉罵了一句:“無恥。”
章盈訝異地擡首,阿娘素來溫柔有禮,自懂事以來,章盈從沒聽她罵過人。
程氏繼續道:“我當他宋家是什麽高門大戶,怎能生養出這般下作的兒子。求親之時言之鑿鑿,背地裏竟是這般不堪。”
她猝然起身下床,“我去同你父親說,要他斷了這門親事,我女兒絕不能受這樣的委屈。”
許是起得太急,她驀地咳嗽起來。
章盈忙撫摩她的心口,扶着她躺回去,“阿娘,您別動氣,先好好修養身子。”
程氏平複心緒,自咎地對女兒道:“都怪娘沒用,不但讓你阿姐入宮受苦,連你的婚事也沒尋好。”
章盈愈發心疼,“阿娘,你別這麽說,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我留下來照顧你,等你病好了,我們再與爹爹商量。”
她連聲勸慰:“你千萬要保重身子,阿瑾還小,還要人照顧。”
程氏望着她,滿目柔和,這輩子她最挂心的就是三個女兒。這世道男子總是容易,可于女子來說,一步走錯便有吃不盡的苦。
她道:“過幾日是聖上的生辰,宮中宴會,我們去看看你阿姐吧。”
“好。”章盈點頭,“那你先養好病。”
***
一連在章家逗留數日,章泉嘴上雖然沒細問,但心中有了底。下值後,将章盈叫到了書房。
對比起母親,章盈對父親總是帶有些許敬畏。母親寬容,但父親嚴厲,在子女面前總有股不可違逆的氣勢。
章盈知道他叫自己來所謂何意,她不願為難母親,索性這次将事情說出來也好。
章泉開門見山道:“今日宋家五郎下朝時與我說了會子話。”
章盈心中一動,便聽他接着道:“他問我哪日方便,要登門致歉。”
又是五弟。但凡宋家出了什麽事,都是他出面應對。
章盈沉默許久,将腦中的話來回揣度後,深吸一口氣開口:“父親,我不想繼續留在宋家了。”
言罷,書房一片死寂,章盈望向父親,只見他目光沉沉地正看着自己,面含怒意。
如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他問道:“你說什麽?”
章盈将話複述一遍。
章泉猛地一拍桌子,“胡鬧!婚姻大事,豈容兒戲。”
章盈道:“正因不是兒戲,所以女兒才不願留在那兒。早在與我成親前,宋衡就,就有了別的女子,大婚那夜,他也是死于那位女子之手。”
她存有一絲希冀,正色對父親道:“您從小便教我們要以德為上,這般無德的男子,又怎能與他做夫妻?”
章泉久久不語,半晌才道:“他已經死了。”
章盈心間恍然若失,她對父親的回應有所預料,可真當親眼所見,還是忍不住地難過。她黯然道:“可我還沒死。”
章泉:“只要你留在宋家,你就是英國公府的主母,往後不會再有人讓你受氣。”
章盈看着他:“難道在父親眼中,只有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其餘的都無關緊要嗎?”
章泉仿佛被戳中了短處,端了臉色道:“你如今怎麽越發驕縱了,這門親事上京城人人都看着,你是想要他們都來看章家的笑話?”
章盈不解道:“別人的看法就那麽重要,比您女兒的一輩子還重要?”
章泉道:“你在宋家有什麽不好,吃穿用度可有半分缺欠?”
他是惱怒的,這個從前聽話省心的女兒,怎會變成了這樣?
章盈失望至極,父親自始至終沒有關心過她所遭受的屈辱。她将那些埋在心底的話說出口:“父親究竟是在意我過得好不好,還是在意我耽誤了您的前程?”
“放肆!”章泉倏地站起身,“你現在可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霎時間,書房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打斷了他的話。
章弘熙手中拿着一疊東西,急匆匆地走進來,“父親,妹妹。”
他不顧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徑直走到章泉身旁,道:“出事了,榮家那件案子,近日被朝中的人翻了出來。”
章弘熙在大理寺任職,有舊案翻動,立時便能收到風聲。
章泉神情突變,問他:“那案子都了結二十多年了,怎麽翻出來的?”
他接過章弘熙手裏的東西,打開前對章盈道:“你先回屋去。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好好照顧母親,別再叫她憂心。”
章盈不再多言,悵然地朝外走。
一樁陳年舊案,遠比她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