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宋長晏幾乎日日都來景明院,兩人相處一如從前,甚至相較以往更為親近。
章盈表面上曲意逢迎,心下卻是一片荒涼。
她有時會覺得這是報應不爽,父親當初為了地位謀陷榮家,父債子償,現在自己便要償還他欠下的債,日日承受宋長晏給予的痛楚。
可她又有什麽錯呢?如果可以選擇,她再也不願出生在權貴之家。
心裏牽挂着阿娘和鄭嬷嬷,在應對宋長晏之時,章盈便有些力不從心。
就在她幾乎要僞裝不下去時,端陽終于到了。
即便是這樣正統的日子,宋長晏還是一大早先來了景明院,陪着章盈吃完筒粽後,起身打算離去,“待會兒我要和父親一同入宮,要入夜後才能出宮,今晚就不來了。”
章盈夷然自若地說了一聲“好”。
“有什麽想吃的就告訴管事,讓人做。”
宋長晏又叮咛了幾句,才帶着譚齊出門。
待他走後,章盈寫下一個地址交給碧桃,“碧桃,你去告訴啞奴,城外五裏外有一間客棧,讓他帶着鄭嬷嬷去那兒等着,天黑後我們就出城找他們。順便再麻煩他雇傭一輛馬車,讓車夫停在城門口,晚上咱們就離京。”
“好。”
章盈囑咐道:“今日街上定然會有很多人,你趁亂去,別讓人發現。”
碧桃堅定地應道:“娘子放心,這些天我照您的吩咐,每早都出去一趟,他們不會多心的。”
許是為了安撫章盈,自榮家的案子結束後,宋長晏便沒有過多限制她們出門,也減少了府上的守衛。碧桃單獨出去時,去的正是啞奴所在的那條街買糕點,除了第一次管事不放心随行以外,後面都沒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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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揣着一包銀子,按章盈所說的去啞奴的住所。
天擦黑後,城中熱鬧不減,河中有龍舟船燈。章盈換了身衣裳,便帶着碧桃準備出門逛逛。
她要出去,楊管事自是要陪同的,連帶叫着一個小厮護送。
悠閑的逛完一條街,楊管事與小厮手裏都提了不少東西,全是章盈興起時買的。
河邊有船夫撐船夜游,一葉扁舟,僅容兩三人。花上幾錢銀子便能縱覽上京的夜景。
只是乘船的人多,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等來一艘空船。
章盈為難道:“楊管事,不如你們就在這兒等我們,總歸半個時辰左右就回來了。”
眼前沒有多餘的船,楊管事當然不敢僭越,說出與她同船的話,迫不得已應下,“那盈娘子小心些。”
他繼而又對船夫切囑,務必要确保主子平安歸來。
船夫一拍胸脯,“我在上京擺渡幾十年,從未出過差錯,您放一百個心。”
章盈與碧桃相互攙着上了船,坐穩身子後船身便晃晃悠悠地動了起來。
上京的确繁華,夜景不輸白日。章盈看着岸邊的場景走馬觀花般掠過,一時恍然,她想起那次宋長晏帶着她出宮,當晚所見的景物是否與眼前相同呢?
他毫不猶豫為自己擋那一劍時,心裏又想的是什麽呢?
船身駛過橋洞,明暗交錯之間,她将所有雜念抛卻腦後,臉上的閑逸斂去,擡頭對船夫道:“這位大哥,麻煩在前面靠岸停下。”
船夫手裏的木漿一頓,搖頭道:“不行,方才答應了你家的管事,我得将你送回原處才行。”
章盈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對他重複說了一遍:“麻煩在前面靠岸停下。我想上岸買點東西,買完就直接走回去,不再乘船了。”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船夫看了看泛着寒光的銀子,躊躇地問她:“您真不坐了?”
章盈微微颔首,“嗯。”
船夫接過銀子塞進懷裏,偏轉方向,将船劃到河堤旁。
下船後,章盈與碧桃逆着人群,一路小跑着朝城門去。
一輛馬車果真在那兒等着,确認那就是啞奴雇用的後,她們上車便往城外走。
只是到了城門口,原本松散的值守忽然變得嚴戒,城門守衛攔住馬車,要仔細檢查過才放行。
萬般無奈下,章盈只得下了馬車,忖度應付的措辭。
“大晚上的,出城做什麽?”
“我···”
才說出一個字,清朗的一聲響起:“盈娘子?”
章盈驀地緊繃,循聲望去,從城樓緩緩下來的人,竟是徐翎。今晚宮中夜宴,他身為侯府世子,怎麽會在這兒?
守衛見他來十分恭敬:“徐世子。”
“嗯。”徐翎一揮手,“你下去吧。”
“是。”
徐翎一身官服,顯然在此是公幹,章盈略為詫異道:“徐世子今日沒有進宮赴宴嗎?”
徐翎讪笑道:“宋大人擔憂今夜城中百姓安危,于是向聖上進言,特意讓我來此城防。”
章盈噤聲,說到底,宋長晏還是因為她才不滿徐翎,她逃不了幹系。可眼下情況緊急,她顧不得其他,硬着頭皮開口道:“徐世子勞累,我今晚想出城去揚州找我阿娘,還希望世子能通融放行。”
徐翎神情一變,“你要離開上京?”
若無意外,今夜宋長晏應當在宮裏,她獨自一人離京,難道是?
他正色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宋長晏的身份了?”
章盈抿唇不語。
徐翎慌亂地解釋道:“不是我不願告訴你,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家父再三叮囑,不許我對任何人提及,否則可能會讓徐家犯險,我才···那天,那天我是打算給你說的。”
章盈道:“我知道,多謝世子好意。”
她看了眼城外,“那世子可否···”
徐翎驚悟,心底生出幾分欣喜,“當然,今晚聖上或許就要恢複宋長晏的身份,他不會這麽快出宮的,你盡快走。”
章盈感激地對他笑了笑,随後道:“為避免牽連世子,還希望世子不要說見過我的事。”
否則以宋長晏的心性,還不知會怎麽對付他。
徐翎不置可否,而是道:“你不必擔心我,在外不易,途中一切保重。”
話落,他命令守衛放行,側身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馬車緩緩駛出城門。
章盈伸出車窗,遠遠只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她揮了揮手,便看見對方也沖自己做了相同的動作。
她眼眶一陣酸澀,忽而想起了徐老夫人的一句嘆息,“你們倆,終究是有緣無分。”
幾裏路要不了多長時間,馬車停在客棧門口,章盈讓碧桃守在車裏,自己進了客棧詢問啞奴的蹤跡。
客棧中寂若無人,只一個店小二撐着腦袋在櫃前打瞌睡,聽到聲響,強作精神道:“這位娘子,可是要住店?”
章盈道:“請問今日是不是有一位公子前來投宿,他大概這麽高,長相端正,不會說話。”
店小二看她比劃的手勢,頓時一副豁然大悟的模樣,“是有這麽一位,就住在二樓。”
章盈舒顏一笑,“那能不能帶我去他的房間,我與他是一路的。”
店小二爽快道:“那當然,娘子請随我來。”
二人來到一間屋前,店小二指着裏面道:“就是這間了。”
說完,他便下樓去了,留章盈一人在此。
裏面光線微暗,章盈拍了拍門,門扉隙開一條縫。她推開門邁進屋,“啞奴。”
四周靜得可怕,連着喚了幾聲,都無人回應。她莫名地不安起來,今晚一切都太過順利,反而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她才猛然想起啞奴不會說話,怎麽可能應答。
裏間有光線,她擡腳往裏走,見地上有一道被燭光拉長的影子,放下心道:“馬車已經在樓下了,我們趕快走吧。”
她視線沿着影子往上,還沒看清他的臉時,屋裏遽然響起突兀的話音。
“你要去哪兒?”
章盈瞳孔驟然緊縮,渾身僵滞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端坐在床邊的人。
宋長晏身上還是晨時出門那套衣衫,儒雅矜貴,但絕不适合穿着入宮。
章盈了然,他根本就沒有進宮,一切不過都在陪着她演戲,在此守株待兔。
宋長晏站起身,徐步向她走近,“是途中延誤,還是徐世子沒有輕易放你出城?你來的比我想的晚了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