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不管怎麽說,承乾殿也在宋長晏的掌勢範圍下,見阿姐的事,章盈沒想能瞞過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對此事并沒有過多追問,甚至不再像在景明院時對她監守嚴密。

宋長晏仍是忙碌,比之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在承乾殿也不見有清閑的時候,不是會見下屬,就是閱覽公函。只是他将書案搬到了章盈所在的西殿,處理要務時也不避開她,故而兩人相處的時間要比在景明院長許多。

章盈過去對朝中之事一概不多過問,這些時日的耳濡目染之下,對朝廷局勢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解悟。

所謂的君聖臣賢不過只是表象,平靜的龍庭之中,暗流湧動,是看不見的權勢之争。

先帝伊始,便有皇權旁落的跡象。原以為除去了一個榮家,時局會有所扭轉,可世家不消不滅,當今聖上亦無雷霆手段,到頭來不過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這也難怪宋長晏會順利恢複身份,他既隐忍沉穩,又能謀善斷,在今上眼中,豈不正是鞏固皇權的最佳人選?

他不負厚望,在各路權勢中游刃有餘,于風頭正盛的章家,實在是個不容小觑的威脅。

“盈娘子,這冰鎮酸梅湯消暑解渴,您嘗嘗看?”

香蘭的話音打斷了章盈的思緒,她回過神,面前已放好了一碗清涼的梅湯。她不耐寒,更不耐熱,入夏後便成日恹恹的,連她自己都覺得太過嬌氣。

一勺湯水入口,她臉色好了幾分,“很好喝,你們費心了。”

香蘭道:“全是殿下的吩咐,他關心娘子,特意從宮外找來師傅做的。”

話音落下,香蘭便見她神情暗淡地擱下了勺子,忙改口道:“娘子吃着可合口味?”

章盈攪動着湯裏一顆紅豔飽滿的梅子,随口問道:“他近來很忙嗎?”

香蘭頭一次聽她過問殿下,回道:“奴婢聽人說,今年淮南一帶幹旱少雨,又逢衢州流寇亂,陛下分身乏力,便将許多事交由殿下處理,殿下自然是忙的。”

章盈聞言沒再說些什麽,低頭一口口喝着酸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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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煩悶,章盈來了精神,便想去園裏透透氣。途徑外殿時,寬敞的殿宇響起宋長晏低沉的質問,“撥去淮南的赈災款足有三百萬兩,為何到了百姓手中,卻連五十萬兩都不到?”

她頓住腳步,聽另一人答道:“這筆銀子由陳大人押送,他回禀的折子說,是被山匪劫去了一大半。”

陳大人,她對這人有印象,從前常來家裏做客,似乎與父親相交甚密。

宋長晏嗤笑一聲,正要發問,餘光瞥見屋裏走出的人,随即神色一變,緩了語氣道:“盈···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章盈置若罔聞,遠遠地繞開他們,兀自走出了門。

宋長晏收回黯然的目光,正色道:“封先生,淮南一帶有徐家的親臣,你讓徐侯爺去查清楚,是否真有這麽一批銀糧被劫。”

封樂是宋長晏身邊的謀士,對章盈的出現并不意外,他應下後又道:“殿下,臣聽聞陛下有意剿滅衢州禍匪,只是還未定下人選,不知他是否屬意于你?”

宋長晏道:“父皇的确與我說過此事,不過他還未決定。”他擡首問封樂:“封先生你怎麽看?”

封樂沉吟半晌,道:“陛下年初又病了一場,今年太子之位勢必會定下來。殿下根基未穩,此時若多些功勞在身,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宋長晏贊成地颔首,複又道:“正因為根基未穩,我擔心如果這時離京,章泉那邊會有異動。”

穩中求進與放手一搏,着實難以抉擇。

封樂凝神須臾,試探道:“其實還有一法。殿下憂心的無非是離京後,朝中無信得過的重臣,周将軍手握兵權,殿下如果能将他完全收為己用,大有裨益。”

宋長晏心知其意,不動聲色地聽他繼續道:“周将軍有一女,殿下不如請求陛下賜婚,如此,周家對您定會傾力相助。”

宋長晏無所可否,最後只道:“多謝先生指教。”

言畢,他一雙幽深的眼眸看向門外。

夜闌人靜,盛夏的暑氣總算消了一大半。

午夜夢回,章盈被一道聲響驚醒,她轉眼望去,外殿的燈還亮着。她披上薄薄的外衫,輕步走出了房門。

寬曠的外殿空蕩蕩的,燃着一盞微弱的宮燈,殿內不見宮人們的蹤影,白日裏富麗堂皇的宮宇,此時看起來是那麽冷清寂寥。

章盈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貴妃榻上靜坐着的人,徐步走過去。

宋長晏屈指撐額,斂眉阖目,鴉羽般的長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他似乎是睡着了,連手裏的書掉地上也未曾察覺,握書的手還微微半張着。

章盈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這樣細看過他了,他似乎憔悴了,也瘦了。

她躬身拾起地上的書,合上一看,是一本兵書,而宋長晏翻看那一頁,正好是越王卧薪嘗膽的故事。

動作間,挂在肩頭的外衫往下滑,不待她動作,一只手先她一步拉起衣襟。

“這殿內夜裏涼,你病剛好,起來的時候多穿些。”

章盈拿書的手一頓,身子往後避開他的手,把書放在榻上轉身便要離去。

“盈盈。”宋長晏适時叫住她,“我知道你見過貴妃娘娘了。”

章盈垂下眼,“她來探望我,殿下這也不許嗎?”

宋長晏站起身,直截了當道:“她是不是答應幫你出宮?”

章盈不語,看着地上交疊的兩道影子。

宋長晏繼而又道:“其實你心裏都清楚,她現在被你父親所掌控,只怕是有心幫你,也無能為力。一旦你出了這道宮門,下一刻便有章家的人在外等着你。”

确如他言,在阿姐答應自己那一刻,章盈心底便有過懷疑。只是她不願意去細想,仿佛只要不去想,這上京城中就還有人真心幫着她。

只是這話自宋長晏口中說出來,未免有些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可笑。她道:“多謝殿下提醒。”

宋長晏走到她身前,溫柔的眉眼與當初別無二致,“從前都是我不好,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你想見誰就見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章盈擡頭看着他,“那我可以離開皇宮,去找我阿娘嗎?”

宋長晏噤聲,而後道:“到了年底,我陪你去。”

章盈輕輕地笑了,笑裏既無譏諷,也無嘲弄。

“夜深了,殿下回去休息吧。”

宋長晏凝視她良久,默然離去。

敞開的大門刮來一陣風,将榻上的書翻得沙沙作響。

宮宴前,章盈又見過章璇一面。

出宮之事,章璇已有了安排,“那晚夜宴開始後,你待在殿裏哪兒都不要去,我會讓人來接你。”

章盈一一應下,最後向她讨要了一樣東西。

章璇聽她說後訝異道:“你要它做什麽?”

章盈道:“我想拿些來防身,阿姐你知道宋長晏他···”

她欲言又止,煞有其事地攏了攏衣口,章璇立時明白過來,冷聲叱道:“他這個畜生。”

罵完,她又道:“那好吧,待會我讓人送來。”

臨行前,章璇拉着她的手,認真道:“阿盈,你放心,阿姐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受傷。”

章盈笑了笑,“阿姐,我明白的。”

章璇走後沒過多久,就派人送來了一盒禦膳房的糕點。提着食盒的公公親手交給她,低聲叮囑道:“娘子要的迷藥在最下面,這藥藥性強,娘子可千萬小心,別傷了自己。”

章盈收下答謝,“多謝公公。”

翌日一早,宮裏便忙作一團。皇子上玉牒禮數繁複,宋長晏天不亮就離開了承乾殿。

章盈留在殿裏,細聽飄揚而來的絲竹聲,數着時辰靜待夜晚到來。

暮色降臨,遠遠地又開始響起弦音,夜宴開始了。

香蘭寸步不離地守在章盈身邊,章盈清楚,除她以外,殿裏、宮外,宋長晏還安插了不少人等着。一旦她跟着阿姐的人出去,恐怕還沒落入父親手中,就已經被他半路攔截。

她拌和着碗裏的粥,皺着眉頭道:“香蘭,這荷葉粥怎麽是甜的?”

香蘭狐疑地看了一眼,“按娘子的吩咐,小廚房做的是鹹味的,怎麽不對麽?”

章盈将碗推到她面前,“你嘗嘗看。”

香蘭不疑有他,取來一個新勺舀了一口,驚詫道:“怎麽這麽酸苦,是誰加了···”

話還沒說完,她便一陣頭暈目眩,還來不及發出呼叫,就一頭倒在了桌上。

章盈警覺地環視四周,确認門窗關好後,拖着香蘭的身子往床裏走。

将兩人的衣裳調換後,章盈歉疚地給她蓋上毯子,熄了燈,趁着夜色出了寝殿。

章璇掌管後宮,借宮宴的由頭,從各宮抽調了不少宮人幫手。

承乾宮也不例外,除服侍章盈的人外,其餘全被叫去宴上掌燈。

管事公公細着嗓子挨個安排人,到了最後一位,“長得倒是不錯,去呈膳吧。”

章盈心有不願,卻也明白這時說得越多越容易出錯,壓着語調道:“是。”

今晚夜宴,朝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可入宮,足以說明聖上對這位大皇子的重視。

幸而人多也不易被發現,章盈端完一碟碟菜肴,兩手發酸,相安無事地到了最後一人面前。

她将酒菜布置好,“大人慢用。”

說完,她飛快地起身想要離去,衣擺卻被勾住了。她心下一驚,正驚惶不安時,聽到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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