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是我。”
這句話如鼓點敲打在章盈心間,她順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往上望去,對上一雙訝然且欣喜的目光。她低聲道:“徐世子?”
未免引人注意,布菜時她一直埋着頭,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多餘動作,也不知他是怎麽認出自己的。
宴會上曲樂動人,觥籌交錯,二人之間的異樣也就沒那麽顯眼了。
過了初時的驚訝,徐翎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裝扮,旋即省悟。他松開她的衣袂,神意自若地端起酒杯,下一刻杯中的酒便灑了一身。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站起身随手一指旁邊的宮女,“你帶我去後殿整理一下。”
章盈意會,垂首諾諾道:“是。”
她認不得路,最後還是看徐翎的眼色,才勉強找到了後殿的方向。
相對于前面的熱鬧,後殿清淨了許多。
徐翎引着章盈到了無人處,左右張望一眼後才壓着聲對她道:“盈妹妹,你怎麽在宮裏?”
章盈緩緩擡起頭,抿唇不吭聲。
徐翎怒上眉梢,語調高了幾分:“是宋長晏!他将你關在這皇宮!”
“噓。”章盈被他這陡然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幾乎想要捂住他的嘴,“徐世子,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還是快回宴上去吧,否則會讓人察覺。”
徐翎自覺失态,鎮定下來問她:“那你是要做什麽?你要出宮?”
章盈點了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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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能出去?宮門森嚴,就算扮作宮人,也未必能通行。”
章盈回道:“我偷偷拿了承乾殿的令牌,聽殿裏的掌事宮人說過,憑借令牌可以出宮。”
“這太冒險了。”徐翎不以為然,斟酌少時,扯下腰間的玉佩道:“父親身體不适,今夜只有我一人來,我不好抽身。這樣吧,朱雀門的守衛與我熟識,你拿着我的玉佩,他不會為難你的。”
細潤剔透的白玉透着幽光,章盈沒有接,“世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因為她,宋長晏已經讓他去守了一次城門,若此次事敗,依他的性子,指不定會如何暗中報複。
徐翎将玉佩強行塞到她手中,“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我們雖然不能···但總歸小時候你叫了我那麽久的哥哥,幫你一兩次又算得了什麽。宋長晏雖然對我不滿,但他現在還會顧忌我父親的地位,不會對我怎麽樣。況且,”
他話尾一轉,“我聽說他有意與周家結親,你現在不走,以後還不知會怎麽受他羞辱。”
周家,周妍。
以宋長晏的權術手段,以姻親拉攏人心再尋常不過。
章盈回想起他曾對自己說過娶她的話,不禁覺得可笑,她笑自己單純無知,竟将他一時的安撫之言當了真。憑兩人如今的地位,他不對她下手已是留情,怎還會與她成親。
她握着手心微涼的玉,不再推拒他的好意,“世子大恩,我記在心裏了。”
徐翎溫和一笑,看了她一陣道:“盈妹妹,你與以前真的不同了。”
章盈一怔,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徐翎道:“以前你性子總是那麽柔,受了委屈就忍着,從你出嫁那日開始,我就擔心你會不會一輩子被困在宋府。現下看來,那些擔心倒是多餘了。”
章盈默然無語,這大半年來發生的事,是她從未設想過的。她喃喃道:“若還不長記性,只怕才是無可救藥了。”
頓了一瞬,徐翎問道:“離開上京後,你還會回來嗎?”
章盈颔首,“等我安定下來後,會回來的。”
阿娘與阿瑾是在上京外失蹤的,碧桃和鄭嬷嬷也在上京城中,這些都是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不會棄她們于不顧。
徐翎輕聲道:“那你照顧好自己,以後回了上京,有事來徐府尋我。”
“好。”
勢不容緩,章盈與他道別後,根據他說的方向一路往朱雀門去。
徐翎目送她離去後,才折身回了宴席。他面上若無其事地閑談飲酒,心思卻放在右前方的位置。一曲接着一曲過後,他看到有人行色匆匆地附在宋長晏耳邊說了些什麽。遠遠地,他瞧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仿佛看見他身形微滞。
耐心應付完父皇與群臣之後,宋長晏斂去笑意,轉身便要離席。走出幾步遠,便聽到身後有人道:“殿下留步。”
徐翎手執一杯酒,含笑道:“還未來得及向殿下祝賀,恭喜殿下如願以償。”
宋長晏眸色冷漠地打量他良久,薄唇輕啓道:“徐翎,這是最後一次。”
徐翎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殿下所言何意?”
宋長晏不予理會,又道:“你可知外面有多兇險,她若有半分差池,我絕不放過你。”
徐翎嗤道:“于她而言,你便是險境。”
衣袖下的手蜷握成拳,宋長晏與他對峙半晌,一言不發地大步離去。
宴過一半後,已有不少人離宮。章盈混在其中,又因有徐翎的玉佩相助,還算順利地出了宮門。不過一道牆的區別,她卻有種枯木逢春之感,連出城的步履都輕快了不少。
她身上帶了不少銀子,高價雇到一輛馬車連夜出城。
繁華的上京離得越來越遠,像将要消散的海市蜃樓,缥缈虛幻。
章盈一顆心随着馬車颠簸起伏,片刻不得安寧。她深吸了幾口氣,抛去腦中驚惶的雜念,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走出一段距離後,馬車顯而易見地放慢了速度,她掀開車簾一角,問車夫:“大伯,怎麽了?”
趕車的大伯道:“前面有一處懸崖,夜裏看不太清路,需得慢些。”
聽到“懸崖”二字,章盈沒由來地一陣慌亂,阿娘她當時是不是就在這裏掉下去的?
她回道:“那你小心些。”
馬蹄慢下來後,別的聲音就格外突兀,繼續走了一會兒。大伯總算覺出不對勁,頻頻往後看,“娘子,你可有聽到什麽?”
章盈警覺地坐直身,撩起窗簾側耳細聽,幽黑的夜色裏,隐約有異響。
大伯不以為意道:“或許也是出城的馬車,運氣好還能一路。”
章盈唰地白了臉色,當即叫停了馬車,“大伯,我就在這兒下,銀子你收着,接着往前走。”
大伯勒馬停下,遲疑地回過頭道:“這可是荒郊野外,你一人怎麽走?”
章盈不想與他多言,信口道:“我突然想起有位親戚住在附近,我去找他。”
不待他回話,她已下了馬車,沖他道:“你快走吧,繼續去揚州。”
“還真是奇怪。”大伯嘀咕了一嘴,叮囑了她要小心,便依言繼續趕路。
嘈雜的車輪聲遠去後,只剩下森然的鳥鳴,偶有一兩聲不知名的嗥叫後,連鳥鳴也都休止了。
章盈攥緊了掌心,依稀辨別出一條小路後,壯着膽子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