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蜿蜒曲折的小道旁充斥着蛙聲蟲鳴,夜空中一輪明月,朦胧的光色投下,像在地面鋪了一層紗。

前路陰暗,章盈壓下心底的恐懼,踟躇獨行。

以她對宋長晏的了解,至多再過半個時辰,他便會發現自己逃出了皇宮,而後帶人追尋。馬車再如何也比不過精騎腳程快,遲早會被他追上,倒不如先藏身于此,待天亮過後再趕路。

走了一截,她便聽到身後的馬道上馬蹄聲淩亂,電掣風馳般地掠過一隊人影。

她屏氣斂息,待他們走遠後,才順着道繼續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穿過一片叢林後,迎面撲來一陣涼風。章盈眼前變得開闊起來,耳邊隐有空谷傳響,衣袂被風吹得雜亂翻飛。

數丈之外,是一片懸崖。

她陡然停下腳步,望着幽深的崖外出神。

這些時日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希望能早日找到阿娘。這點期盼壓過了所有的情緒,無論是父親的絕情,還是宋長晏的欺瞞。

她從未想過,也不敢想,如果阿娘沒有死裏逃生,她又當如何?鄭嬷嬷僥幸得救,尚且落了一身的傷,不見蹤影的阿娘和阿瑾當真會好些麽?

單是這樣一想,章盈便覺得喘息不過,眼眶酸澀不已。她踩着沙礫走到懸崖邊,垂眸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崖底,頓覺茫然無措。

她失去了阿娘,阿瑾,碧桃···所有真心在意她的人都不在她身邊,她只想平靜地生活,為何宋長晏要這樣纏着她。

呼嘯的風在耳畔刮過,模糊了外界其餘的雜音,然而剎那之間,那聲驚急的呼喊貫徹深谷。

“盈盈!”

章盈如夢初醒,腳邊的石子滾下,才發覺自己只差一步便要墜入崖下。她猛地回過頭,遠遠地看見那人後,心底湧起無限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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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就是宿命,她永遠都無法逃離他。

宋長晏見她停步,立時松開缰繩,翻身下馬。他還是宴上那身湛藍華服,氣度不俗,原與宮中盛宴相得益彰的裝扮,在這荒涼的野外格外突兀。

賀知意與幾名侍衛跟在他身後,對眼前的場景皆是一驚。當初搜尋章夫人時,他曾來過這裏,這處陡壁懸崖,掉下去九死一生。

宋長晏一步步朝她走近。

火把的光照近,章盈得以看清宋長晏臉上的神情,隐忍的憤怒之中,夾雜着異樣的情緒。他似是在害怕什麽。

他也會害怕嗎?

章盈啓唇,冷聲道:“你別過來。”

宋長晏止住步子,攥緊掌心,語氣如常地對她道:“你先随我回宮,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章盈漠然地看着他,“我不會和你回去。”

“好,不回皇宮,景明院還空着,我們去那兒。”崖邊的風太大,仿佛快要将她卷走。宋長晏邊說邊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步,“或者你想去揚州?過兩日我帶你去。”

章盈往後退半步,帶起數塊石子滾落山崖,“宋長晏,從前是我傻,可如今,你以為我還會信你麽?”

“你別動。”宋長晏迅疾說罷,不敢再往前,軟了語調道:“盈盈,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騙你。你對我有氣,如何打我罵我都使得,可章夫人尚無音訊,你就不想早日找到她?”

章盈默然不語,瞳孔中映照的火舌與衣袖随風搖曳,像一只搖搖欲墜的蝴蝶。

宋長晏接着道:“一開始我是別有所求,可後來種種,我對你皆是真心實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景明院的日子,我是真的喜歡···”

“不,”章盈出言打斷他的話,直視着他道:“你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喜歡。”

宋長晏臉色一變,鋒銳的目光盯着她,片刻後蹙眉對譚齊道:“把人帶上來!”

“是。”譚齊應下,快步往後走去,再折返之時,手裏帶着一名女子。

章盈擡眼望去,怔怔地喚了一聲:“碧桃。”

宋長晏一手拔出身旁賀知意腰間的佩劍,架在碧桃頸上,面容凜冽地對她道:“你說得對,我不懂什麽是喜歡,因此絕不會心軟。”

他手上微微使力,“今晚你若敢跳下去,我必定殺了她,還有你在意的那位嬷嬷,也一并送她下去陪你。”

碧桃眼裏全是淚,沖章盈搖了搖頭,帶着哭音道:“娘子,不要···”

不要跳,不要尋死。

章盈看着碧桃,自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臉上沒了面對宋長晏時的決絕。

趁她這一霎的松動,賀知意從側面飛身而上,抱住她撲倒在了地上。

她倒地的同時,宋長晏手裏的長劍脫落,砸在了沙土中。

确認脫險後,賀知意扶起章盈,低聲說了一句:“盈娘,抱歉。”

章盈還未來得及聽清,他便走開了。

宋長晏幾步走到她身前,躬身想要抱她時,竟發覺自己雙手發軟,使不上幾分力。他轉而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馬匹的方向去。

章盈掙紮着,空閑的另一只手拍打着他的手臂,“你放手!”

宋長晏置若罔聞,發紅的雙眼看向前方,

“都帶回宮去。”

回承乾殿時,章盈是被宋長晏一路抱回寝屋的。

從前無論何種境地下,宋長晏都是一副溫和的神态,而此時他一言不發,周身散發着一股怒氣。

章盈也罵得累了,別過臉去不理會他。直到被他放在床上,她警覺地縮起身子,退到床頭,開口問他:“碧桃呢?”

宋長晏站在床邊,背對着光,一半臉置于陰影之中。他久久不說話,只是看着她。

章盈又問了他一遍:“你把碧桃帶去哪兒了?”

宋長晏終于出聲:“是不是在你心裏,就連一個丫鬟都比我要重要?”

他原本是打算帶上碧桃,找到她後哄她回去的。然而在懸崖之上時,她對他的挽留無動于衷,憤恨交加,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章盈反問道:“你難道在意我是怎麽想的嗎?”

宋長晏似是自語道:“是,我不在意。”

他頓了頓,轉身往外走,揚聲對宮人吩咐:“從今往後,殿內多加一倍的人手,晝夜不離地守着。若再有差池,統統領罰。”

出了寝殿,宋長晏一刻不歇地去了勤政殿。

殿裏的燈還亮着,偶爾傳出幾聲咳嗽。

通報過後,宋長晏進門,行禮請安:“父皇。”

顧淵埋頭看着折子,半晌才擡起頭,“你可知錯?”

宋長晏低下頭,“兒臣知錯,兒臣不該中途離席出宮。”

顧淵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做事知分寸,你應當清楚,一時錯念或會釀成大禍。”

宋長晏應道:“兒臣謹記。”

顧淵捂着嘴咳嗽着道:“起來吧。”

宋長晏起身,“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大不如前了。”顧淵嘆了一聲,對上他的臉,悠悠道:“最近不知為何,總是夢見你母親。”

宋長晏沒說話,聽他繼續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成家的時候了,先成家,才好立業。”

宋長晏知曉他要說些什麽,先一步道:“父皇,兒臣有事相請。”

顧淵道:“你說吧。”

他以為宋長晏會求一門婚事,卻不曾想,他開口竟然是:“兒臣想要領兵治理衢州匪患。”

這事也的确是朝廷一大問題。顧淵本也在猶豫是否讓他去,眼下聽他主動請纓,便道:“你真想去?”

宋長晏應道:“是。”

顧淵沉吟半晌,道:“你若是考慮了,便去吧。朕答應你,如若你此番得勝歸來,便允你一件事。”

宋長晏屈膝跪下,“兒臣的确有一事想求父皇成全。”

“什麽事?”

“我想請父皇賜一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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