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這場突變實在意外,封樂臨行前見過宋長晏一面,提醒他務必做好打算。若等不來援兵,衢州守不住,千萬要謀劃退路。
“一時成敗無關大局,要緊的是您能平安回京。”封樂神情嚴肅,“章泉一定會阻攔朝中出兵,或是加大對衢州的攻勢,我此行快馬加鞭,順利月底便能帶來援兵。”
宋長晏取出一封書信給他,“周将軍未必會爽快出兵,你将這封信送到宣平侯手上,他會前來相助。”
他與章盈定下婚約的消息并非密不透風,周家一直有與他結親的念頭,知悉此事後,不見得還會全力幫他。
封樂對這門婚事本就不贊成,不過木已成舟,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接過信後就趁黑出城了。
他一去便是數日,期間衢州城門長閉,既暫時阻了敵方的進軍,也斷了城裏的糧食。駐守在城內的兵力衆多,長此以往,不出半月便會糧盡。
以防引起城中慌亂,宋長晏封鎖了消息,只張貼告示安撫百姓,衢州城定會安然無事。他與章盈也見得不過,三五日才會一起吃一頓飯。放下碗後,他便走了,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如此過去了十日,上京總算有了來信。
譚齊在城門接到信函後,火急火燎地回了府衙。
“殿下,封先生回信了!”
已是深夜,在書桌旁小憩的宋長晏猝然清醒,拆開了信件。
如他所想,是徐家帶兵前來。只是宣平侯身染惡疾,無法出兵,因此由世子徐翎領兵。封樂在信中道,徐翎所帶的皆是精騎,最快六日就能抵達衢州地界。除去送信的日子,他應當這兩三日就會到。
合上信紙,宋長晏捏了捏眉心,并未露出幾分喜色。
譚齊觑了一眼他的臉色,不解地問道:“殿下,困境将解,您怎麽還不高興?”
沉默片時,宋長晏才開口道:“你去清點一下城中的糧草,看還能撐幾日。明早開始操練士兵,若等不到援軍,我們總不能死守在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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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齊離去後,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手裏的信,思緒游離。
從西疆回京後,他精心策劃着每一步,卻唯獨在情這一字上失了理智。但凡他能摒棄這些無用的俗念,也不至會走到今日的境地。他比誰都明白,或許就是這行差踏錯的一步,前番所有心血都會盡付東流。
徐翎為人意氣用事,對他更是積怨頗深,此行是敵是友未可知。
靜坐了一夜,天邊翻起魚肚白的時候,他換上了輕甲準備前往軍營。戴上護腕時,他摸着上頭整齊緊密的針腳,腦海中浮現出章盈當初将護腕送給他時的模樣。
恍然之中,他想,上次她對自己笑,是多久以前了。
五日後。
青萍端着早膳送進了那位上京小娘子的屋,溫聲和氣道:“這幾日盈娘你怎麽都起這麽早?怎不多睡一會兒,當心身子。”
城中糧食短缺,官府白日都會發放米面,府衙人手不足,她便會幫忙,常常忙到大半夜才閉眼。
章盈穿戴規整地坐在桌邊,形容略微憔悴,笑了笑道:“今日還要施粥,得早點去。”
青萍神情一滞,将早膳放到桌上,低聲道:“府衙來人說,今日不施粥了,以後改做隔一日施一次。”
以城中的情形,這是遲早的事。
章盈面容黯然,頓時失了胃口,目光觸及熱騰騰的飯菜,蹙眉問道:“糧食短缺,怎麽飯菜比昨日還要豐盛些?”
青萍解釋道:“是殿下吩咐的。殿下說了,娘子你最近辛苦,人也瘦了許多,将他的份例扣一半給你。”
章盈垂下眼,“不必了,我也吃不下這麽多。”頓了半晌,她出言問道:“不是說朝廷已經派了援軍來麽,怎麽還沒到?”
青萍答道:“奴婢聽府衙的人說,前幾日下了幾場大雨,宣平侯世子的人馬似乎是被洪汛擋了道,才耽擱了。”
章盈擡眼,“宣平侯世子?”
青萍颔首,“是,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能到。”
來衢州時,章盈走的是最近的道,未有橫渡河流。因洪汛擋道,未免太蹊跷了。她心有不安,飯菜入嘴後也是沒滋沒味的。
又過了兩日,徐翎的援軍仍是毫無音訊。
從軍營回來後,宋長晏沒有回府邸,而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信步。傍晚的衢州城寧靜安和,雖然少了往日的繁榮,卻也有煙火之氣。
“殿下留步。”
宋長晏聞聲停步,回過頭,身後站着一名清瘦的老者。他一身煙青色長衫,一副讀書人的打扮,手上還牽着一個七八歲的男童。
宋長晏微微一點頭,“這位大伯,請問有何事?”
老者行了一禮,低頭對身旁的小男孩道:“去吧。”
小男孩害羞地猶豫少時,小跑着到宋長晏跟前,将手裏的東西塞到他掌心,擡頭對他道:“殿下,這是我祖母年初在廟裏求的紅帶,據說将它系在身上能保平安,我想把它送給你。您保護衢州辛勞,衢州百姓都很感激您。”
他眼神清澈,神态篤定。
宋長晏揚唇一笑,對他道了一聲謝。
入夜後便下起了小雨,章盈聽着屋外莎莎的雨聲,心裏一陣煩悶。
碧桃亦是愁眉不展,“娘子,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衢州啊。再這麽下去,不等山匪打進來,我們也要餓死了。”
她嘀咕了幾句,覺得此時說這些也沒趣,遂道:“天色晚了,咱們歇息吧。”
章盈忽而站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碧桃問道:“你是要去哪兒?我陪你去。”
章盈整理衣衫,提步往外走,“我讓青萍跟着就行,你不用去了。”
宋長晏的住處離她并不遠,章盈到他屋外時,裏頭的燈還亮着。門口的譚齊對她的到來并不意外,推開門示意她進屋。
章盈以為這樣的緊急關頭,宋長晏定是苦思對策,不得半點閑的。可進門後,才發覺他站在窗邊,靜靜地望着窗外。她輕聲道:“徐世子什麽時候來?”
宋長晏伸手合上窗,反問道:“你覺得他會什麽時候來?”
“他···是不是因為我?”
宋長晏不語,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一盞酒。
章盈走近,下定決心一般對他道:“你讓人送我去見他。”
宋長晏擡眸看着她,幽深的眼底無波無瀾,還是沒說話。
章盈繼續道:“我去勸他,他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你也知道,再這樣死守下去,遲早會破城,現在不是負氣的時候,不如···啊。”
話還沒說完,她被他一手拽下,面朝着他跌進了他懷裏。她想要起身,他的右手卻牢牢按在後腰上,不給她掙脫的餘地。
兩人姿勢暧昧,章盈不禁臉上發燙,強忍着愠怒道:“應以百姓為先。”
宋長晏另一只手摩挲她的手腕,語調漫不經心:“若我就是要與他逞一時之氣呢?他徐翎都能視一城百姓于不顧,我又何必在意。”
章盈噤聲,俄而道:“你不會的。”
于權勢之争上,宋長晏可以不擇手段,但對百姓來說,他是一個好将領。
宋長晏道:“我竟不知你還會這樣想我。”
章盈不言,聽他又道:“出了衢州,你也難以活着去見徐翎,之前出城的人皆死傷過半,上次更是無一人幸免。”
“總要一試。”章盈抽回手未果,兀自道:“你派幾名身手好的,送我一人去,至于碧桃,你将她安頓在這衢州也可以。”
言畢,她手上一緊,低頭看去,他不知從哪得來的一條紅帶,纏住了她的雙腕。
“好,我答應你。”
章盈顧不上手間的桎梏,驚訝地一擡頭,對上他平和的臉。相隔咫尺,她仿若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窗外的雨下大了,她胸腔如錯落的雨聲跳動,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之感。
宋長晏端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她唇邊,“既然你執意舍身,那這就當做是踐行酒了。”
濃烈的酒味入鼻,章盈偏開臉,“我先回去了。”
宋長晏不松手,看了她一會兒後,将那杯酒徑自飲下,随即攬着她的後頸,傾身含住了她的唇。
章盈推打他的肩,抗拒中唇齒被他分開,辛烈的酒悉數到了她口中。迫使她吞下後,他才收回唇舌。
章盈氣息不穩地瞪着他,“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嗎?”
宋長晏平靜的神色終于有所變化,他唇角帶着笑,眼底卻猶如未化三月春雪。“一副護腕不夠,等你空了再給我做一副吧。”
他沒由來地說了這麽一句,章盈一怔,別過頭不予理會。
宋長晏慢慢靠近她,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額角,低聲喃喃道:“盈盈,回了上京,我們就成親。”
他輕柔的觸碰像是一片片羽毛,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臉上,章盈想要掙開,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她眼皮越來越沉,視線裏的他也愈發模糊。
如同是喝醉了,她神智也有些混沌,眼前飛掠而過的是從前與他的點點滴滴。
她沉浸其中,無不惋傷地想,你那時為何要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