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板
07雲板
趙莳循聲看過去,眯了眯眸子,扯了下嘴角。
肖樹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跟着望過去。
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五大三粗,個子不高,脖子上一串金鏈子,很是晃眼,像哪裏蹦出來的暴發戶。
“說起來,我該叫你聲嫂子了!”周定一屁股坐在空的椅子上,咧開嘴角,朝趙莳笑得讨好。
肖樹愣了一下,朝趙莳定定觑去。
這時老板把魚端了上來,熱氣撲面而來,風扇呼啦呼啦轉,又一下吹散。
趙莳意味深長地輕呵了聲,拿起一旁的陶瓷杯,“不着急,你們周家在這裏也有産業?”
周定一臉遺憾惋惜:“有,說來也是不湊巧,我哥昨兒才離開這,這不是不知道你也來這裏了嘛,不然咱們一家還可以吃個飯。”
肖樹把魚刺挑出時,不小心把筷子弄掉在地上,一聲輕響。
“一家?”趙莳不緊不慢地抿了口酸梅湯,意味不明地輕呵了下,然後視線轉向肖樹。
“叫服務員換一雙。”語氣驟然溫柔了起來。
“這位是?”周定視線在肖樹身上打量。
“嗯。”肖樹垂眸,又叫來服務員拿了雙新的,等服務員拿筷子期間,他拿起一旁的公筷夾了塊鮮嫩無刺的魚肉放到趙莳前面的盤子裏,擡眼看她,眉眼間乖順恬淡,笑得溫軟無害道:“這塊的肉最嫩。”
趙莳輕笑,拿起筷子,把那塊魚肉吃了。
倆人之間氣氛完全容不下別人,被忽視的周定咽了咽口水,有些懵,“不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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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我哥他……”他欲言又止,不敢把最後幾個字說出來。
“周先生還有什麽事嗎?”趙莳轉過頭,淡淡睨向周定,似是疑惑地問。
周定僵硬地扯了扯唇,說:“沒事。”
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你怎麽不問他是誰?”趙莳手中握着白色瓷杯,輕輕笑着。
肖樹搖了搖頭,垂着的眸中閃過一抹狠戾,語氣卻淡然,“就是一個有點醜的人。”
趙莳沒忍住笑出了聲,又掩飾地把杯中的酸梅汁一飲而盡。
而後贊同地點點頭,“是挺醜的。”
“趙小姐嘗嘗這個,川江這邊的特色,不過你可能吃不慣。”
“什麽?”趙莳看過去,發現肖樹手上那是一小盤一截一截的白色木根,旁邊還有小碟辣椒。
“折耳根。”肖樹說。
趙莳搖了搖頭,一臉抗拒,擰着好看的細眉,“我吃過。”
肖樹也皺了皺眉頭,“其實我也不能接受,但川江這邊的人對這個都是狂熱的愛好者。”
“能理解。”
能理解他為什麽也吃不了折耳根,畢竟,他不是這裏的人。
他是北方人。
她眼眸微轉,清冷的眼尾彎成一個細小的弧度,掬出一抹淡淡笑意,顯得人很柔和,“不過,我們倆就別叫什麽趙小姐了,我也不叫你肖先生了,多生疏啊,對不對,你想我怎麽稱呼你呢?”
肖樹垂了垂眼睑,低聲道:“叫我肖樹就好。”
“那我可以叫你阿樹嗎?”
從前她也從來不正正經經喚那人名字,熱衷于給那人取各種各樣的外號。
因為她很喜歡。
肖樹愣了愣,點頭,微笑:“可以。”
“那你也別叫我趙小姐了,叫我趙莳就行,或者姐姐?”趙莳莞爾一笑,像一朵清麗絕塵的花骨朵綻了,帶點開玩笑似的語氣,玩味又随和了些。
肖樹也笑,目光凝在她的彎眼上。
“我應該比你大。”趙莳夾了塊魚肉抿到嘴裏。
肖樹輕笑:“我還以為你跟我差不多呢。”
趙莳的笑突然凝住了,旋即輕勾了下唇,不再說話。
酸木瓜魚的味道很好,開胃,趙莳和肖樹都吃了挺多的。
這次也還是肖樹請的。
因為上次他們只在古鎮繞着湖泊這邊轉了轉,古鎮其他地方并未深入,這次兩人決定再往裏走走。
正好消食。
走出飯店時,天空中遠去的橘色漸漸消沉在黑沉墨藍之中,峰巒把天和地分割開來,不知什麽時候風撥走雲,露出璀璨的星。
他們倆一路走走停停在小鎮上,石板路,石拱橋,古舊的木屋,四處的挂飾紮染布都帶着異域色彩,溪水潺潺穿城而過,那是雪山上消融的雪水,把手伸進去會感受到冰涼透徹,清爽的晚風把白天浮着的熱氣一股腦地吹散。
這裏連綠蔭花草都別具一格。
行走于這其間時,那似有若無的肢體接觸,碰撞、分開、再碰撞。
像心髒的跳動,一張一縮,手臂一側的溫度也忽高忽低。
趙莳側頭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比那個人還要高上一點。
因為即使她穿着的鞋有六厘米的跟,加上她一米七的身高,她卻也只是在他的下巴處。
顯得她很嬌小。
男女間的體型差一瞬間凸顯出來。
似有若無的性張力被拉滿。
兩人緩慢地走着,不怎麽說話,氣氛卻也莫名不尴尬。
但如果有明眼人在,只稍稍一看,就能從中瞧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偷看的視線,目不斜視的餘光,垂在腿側不斷碰撞的手背。
無一不在透露。
遠處傳來空曠隐約的熱鬧的呼喊。
趙莳道:“是在辦什麽活動嗎?”
肖樹仔細聽了一聽,“好像在比賽。”
“過去看看?”
肖樹點點頭。
他們倆走上拱橋,溪水潺潺的聲音如叮鈴琴聲悅耳動聽,但一陣急促的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響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打斷這種動聽,肖樹眼疾手快攬過趙莳的肩,挪了兩步,把她和他的位置調換了一下,變成他在外側。
摩托車從拱橋上駛過,是當地的鎮民,估計剛從哪回來,風塵仆仆的,車後面還載着一大箱東西。
肖樹擡手揮了揮趙莳面前的空氣,把那點浮塵揮走。
然後低眸去看趙莳,又忽然意識到他的手還搭在趙莳肩膀上,下意識就縮了回來,低聲道:“抱歉。”
趙莳擡眸去看他的眼睛,他瞳孔很黑,沒有那種屬于這個年紀的透亮感,反而霧蒙蒙的,淡漠得很。
左眼下的那粒痣莫名撩人。
“沒事。”她說。
他們一點點靠近那點熱鬧,才發現是因為那裏有一個籃球場。
此時還有很多人在打球,中少年都有,整個球場都占滿了人,四處都是各種球服的人。
趙莳心念一轉,問:“你會打籃球嗎?”
“會。”
“要不上去跟他們打一場?”
肖樹猶豫了,他是厭惡的。
厭惡交際,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身上的氣味,更是厭惡去猜,因為往往人性是經不起猜的。
背叛,欺騙,都很惡心。
就像他會打球,但不喜歡,也只想自己一個人打。
他沉着眼去看她。
她只是站在他面前,靜靜注視着他,身上的清矜感就自然的四散,像高不可攀的王,無形教唆着他去臣服。
莫名的,他像是不受控制似的,點了點頭,“好。”
然後他看見,她的眼眸微亮了一下。
很漂亮。
肖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行動力強、不喜歡拖沓。
他朝她笑了笑,走過去跟其中一個場地的人交談了起來。
沒一會,幾人分好了隊,開始了一場非專業的比賽。
從肖樹的打球方式可以看出,他并不擅長與人配合,但他的三分投得非常精準,爆發力強,在場上是有優勢的。
肆意的跑動帶動了荷爾蒙的分泌,不經意撩起的衣擺,閃過一抹白皙。
結實的腰腹,和漂亮的腰窩,他的腰臀線有屬于少年的嶙峋遒勁。
按耐住上頭的興奮,趙莳咬了咬牙,眼眸微眯,掃過周圍有意無意目光投向肖樹的女生,驟然有幾分不爽。
半場一下,已經有女生遞着水上前要微信去了。
趙莳抱着肩站在遠處冷眼看着這幕。
暗自咬牙,如果他敢接,她一定會弄死他。
然後她就看見肖樹越過那幾個女生朝她走了過來。
他沒有接。
走近,她發現,才打那麽一會,已經有細密的汗從他好看的額角滲出。
他朝她眨了眨眼,“是不是打的不好,我沒怎麽打過。”
“打得很好。”
她從包裏拿出紙巾替他擦了擦額角的汗,視線落在他左眼下的那粒痣,有一瞬想要去遮住。
他與那人真是很不同。
那人打球從來是一塌糊塗,運動方面沒有一點天賦,身體還很差。
肖樹屏息感受着那點若有若無的觸感,和避無可避的淡淡草木香。
剛剛那幾個女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聚了過來,雙眼放光似的盯着他們倆,“你們好般配啊!!”
“就是就是!!你們倆真的絕了!!!像小說裏走出的男女主!”
“是嗎?阿樹,你覺得呢?”
她眨着眼問他時,面對面站着,她長直的發被風吹了一縷落在他的手臂上,一下一下的,瘙.癢、難耐、像羽毛刷過似的,心也癢。
阿樹。
這個名字。
肖樹低咳一聲,偏過了頭。
肖樹偏過頭的瞬間,趙莳眼裏一閃而過惡劣的戲谑。
肖樹最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下半場一上場他就打得很猛,趙莳聽見對面有一人笑罵:“哥們,怎麽回事啊,媽的這麽猛不讓人活了啊。”
“就是,怎麽回事啊!防都防不住,人差點撞廢了。”
後來一場結束,趙莳特地去旁邊小賣部給他買了一瓶常溫的礦泉水。
回去的路上她問他為什麽那麽打得那麽猛。
他說:“因為你在看。”
*
翌日一早,肖樹忍不住給狗子打了個電話。
彼時狗子剛剛睡下兩個小時就被肖樹的電話給吵醒,忍着性子問:“你他媽幹什麽?現在幾點你知不知道。”
“挑衣服。”
“挑衣服?你挑什麽衣服,兄弟,你別發癫,我真的很困。”
“行,兩個小時後再打給你。”肖樹淡淡道,把電話挂了。
另一邊,北郊別墅。
趙莳今日起得很早,簡單吃了個早餐,衣服也沒換,穿着睡衣進了書房,順便打了個電話讓李立來書房。
“小姐,您今天不準備出去嗎?”李立踟蹰着問道,他是知道的,趙莳最近一直在跟那位叫肖樹的見面,可今天居然沒有,雖然他不明白趙莳的用意,但也覺得這很稀奇。
“不去,對了,把下午的電話會議提到早上吧,九點開始,讓他們準備準備。”趙莳坐在電腦前,手裏還在翻閱文件。
“明天早上我要去一趟這邊的分公司,你通知一下,注意一定要打草驚蛇,別讓蛇偷偷跑了還不知道。”
“好。”
“華北區那邊的事先後推一下,等我回去再處理。”
“嗯。”
趙莳吩咐什麽,李立都面不改色點頭。
“就先這樣,有事我叫你。”
李立點頭,往書房外走,末了,突然想起什麽,又折身回頭,“今天趙語小姐打電話過來了,說是想讓您幫幫趙渡。”
趙莳哼了聲,頭也沒擡,“ 不用理她。”
“還有,那位周先生也一直在給您打電話。”
趙莳本就不太好的耐心,加上起床氣,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冷聲道:“以後周家的電話都不用接。”
“給點面子,還真當是我們趙家的座上賓了。”
李立默不作聲,退出了書房。
趙莳忽然想起什麽,擡頭去看窗臺,肖樹送她的那束雛菊被她晾在窗臺,等待風幹做書簽。
連續兩天,趙莳都在別墅處理之前早早堆積比較急迫的事,忙起來時連飯也顧不上吃,只随便應付了一下。
直至下午在開完最後一個視頻會議處理了一些緊急事件後,她才有時間撥通一個電話。
*
肖樹有些郁悶地站在便利店門口,耷拉着眼皮,比起平日裏的冷戾,又多了點不耐浮躁。
他從兜裏拿出煙盒,磕出一支,叼在嘴上,胡亂攏着手擋風,點燃煙。
動作有些急躁。
缭繞的煙霧被風吹撲到臉上,肖樹眯了眯眼。
咬着後槽牙,煩躁地想。
什麽好可愛,什麽好喜歡。
都是狗屁!這他媽都兩天了。
他買的那些衣服也全成了擺設。
艹,也就他媽的他信了,真他媽單純。
有時他也會想。
他這樣如陰暗處的老鼠一樣的人,去肖想天上的神,真是夠他媽的恬不知恥。
可是,他又确實是在肖想了,還他媽的總是想。
想看那樣高高在上之人低垂俯首和他這樣的人齊平,想看見她用那種癡迷的眼神看他,想她也喜歡他。
為什麽呢?
他不知道,他只是想這樣做。
“是在等我嗎?”
清冷如玉質擊碎的聲音驟然響起。
肖樹猛地掀起眼皮,看向不遠處的賓利,後座降下的車窗裏那張熟悉的臉正淺淺微笑着。
恍然間煙燙了指,肖樹這才想起手上還有煙,下意識就把右手背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