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由此可見,夏清清确實被嬌寵得厲害。那些明目張膽的偏愛,令他都十九了,待人待事,依舊保持着一種小孩子般的稚氣:
你不跟我好,那我也就不跟你玩了。
他自然不是白癡,知道面對現在這樣的狀況,自己最應該采取哪些措施,才能夠避免夢境裏那些劇情在現實中發生。
可夏清清就是不稀罕跟人搶,也不願意為了類似争寵的行為,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就算最後,所有人都去愛夏缺了,沒有人愛他,那又怎麽樣。
他自己愛自己。
這破劇情,愛怎麽走怎麽走。
夏清清握起手,垂着眼睫,無所謂的想。
紙青蛙悄無聲息的被揉成一團廢紙,少年清冷的聲音在病房裏響起。
他擡起頭,淡藍色的眼珠濕潤潤的,帶着點病中懶洋洋的疲倦。
“我困了。”
“先不說這些了,好不好。”
夏燼生第一個點頭:“不說了。”
“你好好休息。”
他想留下來繼續守夜,曲放悄悄拉住弟弟的手,“善解人意”道:“爸,你都熬好幾天了,清清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今晚就讓我代替你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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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弛還能不清楚他心底那點小心思,皺起眉:“把你狗爪子拿出來,別東摸西摸的,清清那只手還在輸液。”
“這滴液太冰了,我的手暖着輸液管,清寶輸液才會舒服一點。”
曲放翻了個白眼,怼回去:“你懂什麽啊。”
曲歌上前摸了摸夏清清的額頭,眼神裏滿溢着心疼:“不難受了吧?醫院裏再待幾天,很快就能回家了。”
她其實比夏燼生還要再大幾歲,看起來不那麽年輕了,但依舊光彩照人、韻味十足。
覆在額頭上的手溫暖而又幹燥,來自母親特有的關愛仿佛能夠驅散一切病痛和陰霾。夏清清對此并不陌生,但在那個無比真實的夢裏,他卻永遠的失去了這份毫無保留的愛意。
縱使對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但對于母親,夏清清還是不願意悲劇再重演一次。
至少,他希望這一次,曲歌不要發生意外,能夠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一直一直活下去。
夏清清搖搖頭,蹭了蹭曲歌的掌心,眼睛微微睜圓。從曲歌這個角度看過去,簡直乖巧的要命。
“媽媽別擔心,”夏清清的眼睛亮得像是星星,“我沒事的。”
“一點都不難受。”
曲歌忍不住俯身親了親兒子的小卷發,軟軟的、帶着點清透凜冽的鈴蘭香氣。
“清清晚安。”
“媽媽也晚安。”
直到離開病房,她心裏都還在想:我的寶寶怎麽能這麽乖。
曲放如願以償得到了照顧弟弟的機會,其他人則離開了病房,以便夏清清休息。
走廊上,曲弛沉默的跟在母親身後。他看見曲歌驕傲地挺起胸膛,走路步步生風,像打了勝仗的女将軍一樣。
曲歌以炫耀般的語氣,對夏燼生說:“小貓最喜歡媽媽,如果我們離婚,他肯定跟我。”
小貓是夏清清的小名,小時候會叫得多一點,長大了顧忌小孩兒面子,基本都是在背後這麽叫。
他是早産兒,從小身體就不太好。民間故事裏貓有九條命,一家人都希望夏清清能夠像貓咪一樣,生命力更加頑強一些。
更何況,夏清清比小貓還可愛。
夏燼生挑了挑眉,對曲歌的話不置可否,任她挑釁。
曲歌完全當自己身後的大兒子不存在,冷笑道:“夏燼生,你年輕的時候風流荒唐,我也不遑多讓。但清清出生後,你我都默認,至少要給他一個正常的家庭。”
“你是什麽樣的人,除了你自己之外,我最清楚。”
“我不管夏缺究竟是不是你的種,也不管你心裏想的究竟是些什麽東西。我只有一點,那就是無論任何時候,清清都不能受一點委屈。”
她一雙鳳眼,緊緊地盯着夏燼生,氣勢絕不輸任何人一點半點。
這個比夏家二爺還早幾年在商圈厮殺的女人,全然不像剛剛在夏清清面前那樣溫柔,表現得咄咄逼人、步步緊追。
“清清不打算追究,不代表這件事就能翻篇,更不代表我會随便那個私生子欺負我曲歌的兒子。”
曲歌冷哼一聲:“你要是不想他哪天成為警察電話裏,讓你去認領屍體的一個死人的名字,那就麻煩你,給我好好地按死這個不安分的東西。”
這番話僅僅只是一則通知,她說完之後,并沒有等夏燼生的反應,踩着高跟鞋便徑直離開了。
曲弛走在後面,本以為父親和母親這樣放在明面上撕扯了一番後,以父親那容不得他人冒犯的性格,該是連帶着對同樣姓曲的他也沒個好臉色。
但讓曲弛沒有想到的是,在經過夏燼生身邊時,對方卻叫住了他。
夏燼生看上去并沒有任何異樣,表情一切如常,比起曲歌的氣場全開,他顯得要更加內斂一點。
長得年輕,打扮也趨向年輕人,五官立體而又柔和,給人一種和顏悅色、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接下來兩天工作要忙一點,不能像前幾天那樣常在醫院裏。你是大哥,多抽出點時間,替我照看着清清。”
這樣的話,即便夏燼生不叮囑,曲弛心裏也有數。
“是,父親。”
“去吧。”
曲弛點點頭,只簡短的應了一聲,便跟上了曲歌的腳步。
父子二人的相處模式并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不太熟的上下級關系,與夏燼生和夏清清之間的相處方式有着天差地別——
或者說,夏燼生與人相處時,一共就只有兩種方式:
一是和其他人,這個其他人裏甚至包括了自己的至親;
二是和夏清清。
有夏清清在的時候,夏燼生總是會比平常要更加好講話許多,就連那眼睛中淺淺的笑意都會真誠一些。
夏清清住的病房自然是單獨一層的,曲歌和曲弛一走,廊上便顯得過分安靜了一些。
夏燼生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旋轉着把玩。
第四圈後,他取出根煙,虛籠着點燃。
他深吸一口,被煙草熏過的嗓子比剛剛更低一些。
“躲多久了?”
“出來。”
走廊裏安靜了片刻,接着便是道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夏缺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被發現的,他戰戰兢兢的挪到男人身後,即便擡起頭,目光也只能看得到對方的後腦。
夏缺有些忐忑,試探性的喊了一句爸爸。
他能夠看得到,在自己喊出聲後,夏燼生抽煙的動作頓了頓。
接着,回過身,吐了一口煙圈。
“別叫我爸爸。”
“我教過你,人前人後,都稱呼我夏先生。”
煙霧漸漸萦繞開,夏燼生的臉隐在後面,叫夏缺看不清虛實。
但他至少清楚這句話的含義——
除了夏燼生自己願意承認的孩子之外,像他這樣的人,根本沒資格叫對方這個稱呼。
意識到這一點後,夏缺的臉上很快就失去了血色。
他猛地低下頭,諾諾道:“知、知道了,爸——夏、夏先生。”
猩紅的煙火星子在黑暗中或明或滅,沉默了一會兒後,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出來,帶來一種無端的壓迫感。
“生日宴上,怎麽回事。”
夏缺剛剛還唯唯諾諾的,現在眼底就劃過一抹精光,心中忍不住暗喜:機會來了!
他忙用一貫柔弱的語氣道:“那、那晚,因為客人太多,我又不認識,所以就一個人去後院透氣,恰好撞見了弟弟。”
“我主動跟弟弟打招呼,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後面就争執了起來。弟弟扯了我幾下,過程中可能沒站穩,他就不小心掉進了池塘裏。”
言下之意,是夏清清先對夏缺動手動腳,想害夏缺,結果自己自食惡果。
“我當時吓壞了,趕忙喊人來救,後面……後面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了。”
夏缺說完之後,故作怯色的看了幾眼夏燼生。
男人點了點頭,半晌,意味不明的“哦”了一聲。
夏缺正納悶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接着又聽到對方問:“哪只手?”
“什、什麽?!”夏缺懵了。
夏燼生像是發現了很好笑的事一樣,以拳抵唇,沉沉的笑了幾聲。
“我是問你,哪只手推的。”
不等夏缺辯解,就只聽對方又說:“或者,這兩只手都不幹淨。”
夏缺還沒反應過來,右手腕骨上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灼燒刺痛。
接着,左手背部又傳來一模一樣的錐心疼痛。
他下意識的想要尖叫,但一觸碰到男人平靜如水的眼神,卻又硬生生的将劇痛壓了下去。
夏燼生夾着抽到一半的煙,将點燃那頭按在夏缺手上,後者本能的想要躲避,但僅僅只是一個含着笑意的眼神,就一動也不敢動了。
燃得猩紅的煙頭抵在手背薄薄的皮膚上,幾乎是立刻便冒出一股青煙,隐隐傳來蛋白組織被燒焦後散發出來的獨特味道。
“疼嗎?”
雙手疼得劇烈顫抖,夏缺咬緊了下唇,嘴唇瞬間就失去了原有的色澤,蒼白得可怕。
夏燼生湊近了,低聲笑道:“小貓躺在病床上生死未蔔的時候,我比你現在疼一百倍。”
夏缺驚恐地擡起頭,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夏燼生為什麽忽然會發神經。
“不、不是我推的——”
“現場沒有監控,但不代表我沒有眼睛,和腦子。”
夏燼生在夏缺的手背上碾了碾煙頭,直到熄滅,又按下打火機,火苗“蹭”的一下竄出來,被放置在脆弱的手心下方,燒得皮肉噼啪作響。
“你的措辭太拙劣了。”
夏缺疼得眼淚直流,卻不敢挪動分毫,更加不敢喊出聲。
他只能無濟于事的搖着頭,拼命否認不是自己做的。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
“你若真是我過了明面的兒子,身份和曲弛曲放一樣,敢動那樣的心思,今天就不只是接受這樣一點懲罰這麽簡單。”
高溫肆無忌憚的破壞着皮膚組織,劇痛在火焰中一寸一寸的蔓延。
而更令人崩潰的,是作為自己名義上的父親,訓誡犯人一樣說出來的這些話。
灼痛、嫉恨、不甘……
夏缺就連靈魂都被放在火上炙烤。
直到他快要承受不了的阈值,夏燼生才松開了打火機的按鈕,重新放在手心裏把玩。
從頭到尾,他都以一種非常平靜的态度,在與夏缺進行對話。
但話中的內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鄭重、正式。
“夏清清,你碰不得。”
夏缺的兩只手沒有一寸好皮,他甚至都不敢動一下,即便是最沒有威脅力的空氣,在此時也像是刀子一樣一下下的割着嫩肉。
他維持着一個略顯滑稽的姿勢,臉上眼淚糊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把腦子給疼壞了,竟然将心裏話喃喃自語說了出來。
“如果要是、要是被推下水的人是我,命懸一線的人也是我……”
他的這位父親,又會選擇怎麽做呢。
也會像懲戒自己這樣,責罰夏清清嗎?
夏缺渴望着得到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回答,但事實是,夏燼生根本就不會讓這個假設成立。
“小貓心腸比菩薩還軟,任何時候他都不會主動害人。”
“況且,就算被推下水的人是你,”他笑了笑,“那也一定是你活該。”
總之,在夏燼生心裏,夏清清絕對不會有一丁點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