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俞深在儲藏室裏翻出來十幾根蠟燭,一一點上後擺成了愛心的形狀。

夏清清擡眼看過去,水滴形的暖黃燭焰随着氣流上下跳動,被拉成或長或短的各種形狀,将漆黑的餐廳照得陡然明亮。

他和俞深的身影投在牆上,拉得長長的,跟着燭焰輕輕搖曳。

因為停電,原本躁動到深夜的繁華城市瞬間停擺,令京城喧嚣的夜晚回歸了本該有的靜谧。

濃濃夜色裏,十幾團跳躍的橘黃光暈好像袖珍月亮,被俞深搭着長梯從天邊摘下來,裝到餐桌上送給夏清清。

而少年眼睛裏閃爍的光芒,遠比月亮更加耀眼,高高的挂在俞深心頭,讓他惦記了一輩子。

一頓晚飯用得很快。

俞深潔癖不輕,哪怕停電了,也受不了把碗堆在餐桌上,寧願就着蠟燭那微弱的光亮,都要将廚房和餐廳收拾幹淨。

夏清清一向不被允許做這些繁瑣的家務,他被安排坐在餐椅上,守着幾根蠟燭,單手撐腮,有些無聊的看着廚房裏忙碌的俞深。

男人手腳麻利,夏清清看了一會兒後,心想俞叔叔還挺勤快的,眼裏手裏都有活兒,是個結婚的不錯人選。

人一閑下來,沒什麽事幹的話,就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夏清清撐着臉,回想住在俞深這裏的日子,過得沒他最開始想的那麽拘謹。

相反,兩個人其實挺合拍的,明明都不是太愛熱鬧的人,待在一塊兒的時候,卻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俞深年紀大一些,通常都承擔着照顧夏清清的身份,在他生活或者學習上遇到問題時給予适當的指點和幫助。雖然早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生理和心智都該成熟了,但總會陪着對方做一些很幼稚的事,還總是樂此不疲。

而夏清清年紀小,被嬌養出的矜貴中,又帶着這個年齡段特有的天真,混合的氣質很吸引人靠近。他總有很多浪漫可愛的想法,經常買很多漂亮的花卉回來裝點院子,或者買點奇奇怪怪的小東西。整個過程中,夏清清就像拿着油畫筆的小畫家一樣,往俞深枯燥無聊的生活裏添上有趣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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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時候,他們日常生活的節奏相比較于圈子裏其他人來說,平淡得和放涼了的白開水差不多。

沒有那麽多窮奢極欲的愛好,也都不是什麽玩咖,一個要上班、一個要上課,能夠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好像……

但好像在這些不多的時間裏,都為互相創造出了很多以前沒有過的快樂。

夏清清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了一點淺淡的弧度。

俞深這時候正好收拾完,擦着手從廚房裏走出來,一眼便看見小孩兒坐在餐椅上,笑得還挺開心的。

他的眼神柔軟下來,溫聲問:“在想什麽,這麽高興。”

夏清清随口答了一句:“在想俞叔叔啊。”

俞深的心髒立刻便為這句話而猛地一跳,劇烈到幾乎要撲出胸口。

這句話對他而言,不亞于夏清清說我喜歡你。

他被一陣濃烈的喜悅沖擊得大腦都有些混亂,浸泡在令人盲目的幸福裏,眼前一陣陣的天旋地轉,整個人完全是暈頭轉向的。

俞深情不自禁的抿着唇低笑了幾聲。

看起來,一點都沒有上位者該有的精明。

夏清清看在眼裏,心想——

俞叔叔笑得有點像個突然發財的傻子。

但他不知道,他就是俞深最寶貴的財富。

現在時間還不算很晚,他們把蠟燭搬到了客廳的茶幾上,盤腿坐在毛絨絨的地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

夏清清體力不怎麽好,即便他在學校裏休息過,但到底是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沒說幾句話的功夫,困意就湧上來了。

他一下一下的點着腦袋,跳躍的燭焰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裏,逐漸暈成了一團朦胧的光影。

就連俞深的聲音,聽起來也時遠時近。

“你過年要回老家對吧?”

“對……”

夏清清說着,小小的打了個哈欠,眼睛裏蘊着濕潤的水光。

他說話都不太利索了,往往俞深問一句,要發着呆想好半天,才慢慢的回答一兩個字。

俞深失笑:原來小羊崽都是這麽容易打瞌睡的。

怪不得別人失眠會數羊。

他試探性的伸出手臂,攬着夏清清。

過程小心翼翼的,生怕驚醒了對方。

好在小家夥并不排斥和自己的親密接觸,感受到有一個可供休憩的懷抱後,僅剩的那點警惕也消散得無影無蹤,下意識找了個肩膀靠上去,整個人都縮進去,調整到一個舒舒服服的位置後,安心地沉沉睡去。

俞深感受着懷裏那點小小的重量,護着容易受驚的小羊崽。

他們挨得很近,近到一低頭,就能嗅到少年發頂的鈴蘭清香。

俞深珍重的吻了吻夏清清栗色的卷發,眼神裏的珍惜幾乎快要溢出來。

明明不久前,對方的幾句話都能讓自己心血澎湃。但此時此刻如此緊密的距離,俞深卻發現自己沒有半分別的心思,只覺得整個心都很平靜,充滿着一種很簡單、但很容易就将心髒裝滿的幸福。

他用下巴蹭了蹭夏清清的發頂,類似小動物之間交流感情的磨蹭,不算很親密的動作,卻也讓男人感覺到了多巴胺的分泌。

兩人相互依偎着,身後的影子被燭光融在一起,随着氣流不時閃動,再也分不清楚你我。

一個小時後,電來了。

蠟燭的光亮頓時微弱下去,整棟別墅在一瞬間變得燈火通明。

刺眼感令熟睡中的夏清清不适的在俞深懷裏動了幾下,就像睡到一半忽然翻身,伸着爪子、露出粉粉肚皮的小貓。

俞深沒睡熟,只是閉着眼小憩了一會兒,很快便被這微小的動作給驚醒了。

他小心地将自己抽離出來,本想抱着夏清清回房間去睡,但剛一彎下腰準備抱人,門鈴忽然響了。

這麽晚了,誰會來?

俞深皺了皺眉,但在看向夏清清的時候,神情又柔和了下來,溫聲道:“等我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他轉身去開門,冰冷的寒風撲面而來。

看清來人後,俞深怔了一下。

“二哥?”

夏燼生淡淡的應了一聲,臉上挂着幾分疲憊,但脊背仍舊打得筆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及膝大衣,正往下摘着皮革手套,整個人都融入在漆黑的深夜裏,渾身溢着寒意和風塵仆仆。

俞深短暫的驚訝過後,很快便讓出空間,請對方進來。

“沒想到是您。”

“這幾天在外省出差,今晚剛回來。”

夏燼生邊走,邊說:“剛好路過你家這片,過來看看清清。”

聽他提到夏清清,俞深陡然生出一些心虛來,和在夏避鋒面前的不一樣。

他陪同在一側,過程中沉默不語。

但熟悉俞深的人都知道,他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是以夏燼生也沒感覺到什麽異常。

到客廳後,他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發睡熟了的夏清清。

少年不喜歡穿鞋,只穿着一雙棉白的襪子,小小的縮成一團安憩,乖得像只窩在貓窩裏睡覺的貓崽。

夏燼生眼神裏的疲憊一掃而空,逐漸柔軟下來,本就不重的腳步放得更輕,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怎麽在這裏睡了。”

似乎是嗔怪,但仔細聽,卻全是寵溺。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對俞深說:“上次我來的時候,你這裏還沒有鋪地毯。”

俞深鎮靜道:“清清說你們家裏每個房間都鋪了地毯,我怕他在這裏住得不舒服,所以按他的習慣重新弄了一下。”

“有心了。”

“都是我該做的,畢竟是——”

俞深頓了頓,違心道:“畢竟是小輩。我一個大人,多少要讓着點小孩兒。”

夏燼生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他收回視線,無聲走到夏清清身前。

“困成這樣,房間都不去,”他笑了笑,“着涼怎麽辦。”

夏燼生彎下腰,一手護着夏清清的肩膀,一手穿過他腿彎,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動作很熟練,像是這麽做過無數次。

“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在哪裏困了,就在哪裏睡覺,每次都要讓人抱到房間裏。”

哪怕夏清清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幼時那個一只手就能抱起來的小家夥,但夏燼生依舊抱得很穩。

俞深緊緊盯着,冒出了吃醋的念頭:夏燼生不來的話,本來應該是自己做這項工作的。

“他的房間在哪兒?”

俞深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他擡頭看了一眼二樓,低聲道:“左手邊第一間。”

夏燼生點點頭,抱着夏清清踏上樓梯。

或許是感受到了令人熟悉安穩的氣息,他懷裏的男孩往裏面又縮了縮,像小貓一樣用臉頰輕蹭了一下。

俞深看到夏燼生的背影頓了頓,而後快步走上二樓,将夏清清抱進他自己的房間裏。

夏燼生打開壁燈,走到床前掀開被子,動作很輕的把小兒子放好,幫他脫掉襪子,又把被子重新蓋好。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做完這一切後,他并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停留在原地,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

夏清清睡得安穩,胸口的被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很有規律性。

他陷在軟乎乎的被窩裏,原本精致的臉蛋被襯得更加小巧,顫着卷翹的鴉羽,皮膚雪白雪白的。

因為睡熟了,沒有平日裏那種拒人千裏的距離感,安靜裏帶着些恬淡,漂亮得像是等待着被王子吻醒的洋娃娃。

夏燼生看了許久,忽然彎下腰,幫他把額上的碎發向兩邊分好。

他動作很輕。那樣小心翼翼的程度,像是在對待什麽易碎的寶藏。

他專注的看着夏清清,深褐色的眼睛融化在暖黃色的燈光裏,鍍上一層柔軟的光暈。

夏燼生很低的笑了一聲,每個字都念得很慢,又很溫柔。

“晚安,寶貝。”

他轉身走到門邊,搭在門把手上,似乎不舍得離去,又停留了一會兒,才輕輕将門帶上。

卧室門無聲合上,安靜得似乎從未有人造訪。

夏清清做了一個夢。

夢到他五六歲的時候,過年跟着爸媽回夏家老宅,和哥哥們玩累了之後,就趴在爺爺鋪着貂絨的搖椅裏睡覺。

迷迷糊糊之間,爸爸穿着白色的毛衣,系着紅色圍巾,和長輩們邊說笑邊向這邊走過來。

“怎麽在這裏睡了,等會兒着涼怎麽辦。”

他無奈的笑了一聲,伸手捏了捏自己帽子上的小絨球。

說完就抱着自己回了房間,掖好被子才輕手輕腳的關上門離開。

很多年之後,夏清清關于過年最幸福的回憶,都還是爸爸把他抱到房間裏睡覺,門外是家人們聊天說笑的聲音。

那個時候夏清清還很小,夏燼生很年輕。

他搖搖晃晃的走四五步,才趕得上夏燼生走一步,所以老是落在後面。

但夏燼生總是走一步,就停下來等他四五步,很耐心的等。

夏清清那麽小,矮得握不到爸爸的手,只好攥着他的小拇指,邁着小短腿努力追趕。

夏燼生邊等他,邊笑着說:“清清慢慢走,爸爸會永遠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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