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有個人喜歡你,你不喜歡他,但他沒有親口對你說出來,該怎麽拒絕他呢?”宣瑛回到府邸,輾轉反側,實在睡不着,就連夜把沉溺于溫柔鄉的狐朋狗友,叫到錦王府。
若非皇宮落鑰,他怕是要去東宮将宣帆也給叫起來。
雷鳴打着哈切,伸了個懶腰,嘟囔着說:“也就是說那人暗戀殿下,卻不曾明說?”
宣瑛點頭,煩悶不已。
雷鳴撇撇嘴,滿眼“這點小事還值得你把我從溫暖被窩裏拽出來”的譴責目光:“偷偷喜歡殿下的多了去了,整個京都的權貴嫡女,哪個不把你當成夢中情人,你在乎過嗎?”
意識到某種可能,他詫異道:“還是說,這個人對殿下很重要?”
宣瑛并不是一般被皇權掣肘、任人拿捏、無權無勢的皇子。
相反他手握重權,在波雲詭谲的朝堂上滑的跟泥鳅似的,同那些久經風雨的老狐貍打擂臺都不曾落于下風。
他不需要靠自己的婚姻獲得什麽,也不怕得罪任何一個權貴。
所以對于他而言,能對他造成困擾的,只有是這個人很重要,他不想傷害她,所以才會讓他苦惱。
但雷鳴想不通的是,究竟哪個女子對宣瑛很重要呢?
他身邊最近出現女子了嗎?
宣瑛立刻矢口否認:“怎麽可能?一點也不重要,一個很讨厭的人。”
沈雁行不解:“那管他幹什麽?她暗戀你是她的事,傷心難過也是她活該。殿下你拒絕程小姐那麽幹脆利索,一個不重要且令你讨厭的人管他是死是活?”
程小姐程半夏是賢妃的嫡親侄女,太子的親表妹。
偌大的程氏就這麽個嫡小姐,自幼便受盡寵愛。
她幼年經常出入宮廷,一眼就喜歡上被賢妃收養的七皇子,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無論她多麽喜歡他,他始終對她不屑一顧,拒絕她時幹脆利落。
程半夏的父親程國公曾讓賢妃出面,請求聖上賜婚,用皇權與恩情威逼宣瑛娶他的女兒。
當年宣瑛的生母容妃寵冠後宮,得罪的妃嫔無數。
她死後,她得罪過的人将所有的不滿發洩在她兒子身上。
而皇帝忙于朝政,周旋于各世家之間,不曾注意到後宮,更不曾注意到被幽閉的宮門裏,有個孤苦無依的皇子受盡磨難。
若非賢妃出手相助,宣瑛怕早就被見風使舵的太監宮女蹉跎,死在宮牆裏。
在他看來,賢妃收養年幼的七皇子,對七皇子有再造之恩,七皇子理應回報他們程家。
誰知宣瑛轉身就收集些罪證,将程家幾個公子抓進大理寺,世家公子有幾個是清白的,更何況程家這些年沒少打着太子賢妃的名號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若非賢妃太子連翻求情,他怕是要将程家子弟大半都抓進去,刺字流放。
此後,賢妃知道宣瑛的決心。太子也知道外家的手不幹淨,勒令其自行彌補過錯。
程大人再也不敢再提這樁婚事,程半夏因此收斂,卻依然追着宣瑛不放。
沈雁行實在想不通,宣瑛能冒着“大不孝”與“大不敬”的罪名,得罪撫養自己長大成人的賢妃,與友愛自己的未來儲君,也要幹脆利落拒絕程半夏。
現在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讓他頭疼不已?
宣瑛越想越煩,兩盞降火茶都沒壓得住他的躁動,說:“你不懂,此人不能直接了當拒絕。”
他其實想過直截了當拒絕。
但那姓祁的從沒有當他面說過喜歡他。
第一次送香囊是借着他閨中密友的名頭。第二次他親口聽他說他喜歡他,是他偷聽到的。
若他直接了當對姓祁的說:我對你沒興趣,你以後離我遠點。
那姓祁的不管過後如何黯然神傷相思斷腸,當時定然當着他的面,白眼翻到天上去,死鴨子嘴硬說:殿下說笑了,我就算喜歡田裏的癞蛤蟆,我也不會喜歡你。
這件事姓祁的有前科。
當時,他怕他被宣瑜騷|擾,從醉琉璃酒樓送他歸家,他在馬車上不僅故意靠近他,同他耳鬓厮磨(并不),還在馬車停下後,撲到他的懷裏。
就在他警告他時,他說他不如悲畫扇的小郎君們。
口是心非的人,嘴裏說他不如悲畫扇的小倌,卻天天在他眼前晃,還暗戳戳送他香囊。
所以,直接了當拒絕行不通。
若是他直接拒絕,最後肯定自讨沒趣,還會被姓祁的奚落一番?
更何況香囊确實是借他閨中密友的手送的,至于當時他聽到的表白,除了他六皇兄也沒其他人知道。姓祁的完全可以抵賴不認。
心機!
好深的心機!
再有者祁丹椹跟程半夏不一樣,程半夏仗着家族權勢對他施壓逼婚,他宣瑛最不怕的就是權勢。更何況程家是太子的母家,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做出有損太子的事情。
可祁丹椹呢?
他精于算計,從過往的行事作風來看,心狠手辣,不折手段。
萬一他拒絕的姿勢不對,這人因愛生恨,發起瘋來,給他招來的麻煩可比程家厲害的多。
他雖不懼,但是也不想自找麻煩。
祁丹椹怎麽這麽煩人呢?
最可恨的是,姓祁的覺得他滿身缺點,卻覺得宣瑜滿身優點。
他願意留在大理寺是因為他喜歡他,代表着他打心眼裏覺得自己有戲,約等于他覺得他能配得上他。
而他卻覺得宣瑜滿身優點,他配不上宣瑜。
等量替代,他不如宣瑜。
這不是眼拙,這是眼瞎。
沈雁行與雷鳴也不知為什麽不能直截了當拒絕。
他們1腳交叉就成了宣瑛的伴讀,宣瑛自幼便展現出驚人的智慧、絕頂的聰明,課業從來都是遙遙領先。
若非年幼啓蒙時被困在宮牆幾年,耽誤了學業,怕是能與當時的京都神童安昌侯的嫡子齊雲桑争一争誰是神童之位。
可惜他被賢妃收養,開始皇子的學業時,齊雲桑病死在侯府,否則他比起齊雲桑來,毫不遜色。
後來宣瑛年少入朝堂,更是驚才絕豔,城府心機不輸那些老頑固。
他說不能直截了當拒絕,那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沈雁行思索片刻,拿着鉑金折扇扇柄有一搭沒一搭敲着左手手心,道:“以我縱橫情場多年的經驗來看,一般人之所以會陷入愛戀中不可自拔,那都是吃飽了撐的,沒什麽事兒做,就只能傷春悲秋了呗。你不若給她找點事情做,譬如繡一萬朵花、寫一萬首詩……只要她有自己的事情做,她哪兒還有時間想着你?”
雷鳴深有同感道:“是啊,我表嫂子在成婚前,對我表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兩府邸只隔着一道院牆,幾乎日日見面,她卻覺得自己是天上織女,恨不得時時刻刻伴随我表哥左右。成婚後,她要掌家,根本沒時間去同我表哥風花雪月,有一日我表哥被調去江南巡查,九個月沒回家。他回家後本以為見到我表嫂子哭腫雙眼,卻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是‘你不是才走嗎?怎麽又回來了?老娘今夜可沒精力伺候你,要不給你找個填房吧……’”
他頓了頓:“所以情愛什麽的,不存在的,都是閑的。”
宣瑛思忖片刻,不由得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他沒有找祁丹椹麻煩,臨近年關,各地與刑部呈報上來的案卷甚少。所以姓祁的根本沒什麽事兒做,因此胡思亂想起來了。
他讓這兩狐朋狗友在府邸歇息,歇息夠了就各自回去。
他自己則沐浴着晨曦暖光,吩咐左夏去各大書店買來書帖筆墨,然後乘坐上馬車,往大理寺府衙去。
祁丹椹一大早到大理寺府衙,就見自己的辦公書房上擺滿了各種書法的書帖,以及上等的筆墨紙硯。
宣瑛抱臂坐在圈椅裏,雙腳交叉放在矮幾上,琥珀色眼眸在晨曦暖光下,如同碧玉般,直勾勾看着他。、
祁丹椹莫名其妙:“殿下找下官是有什麽事兒嗎?”
宣瑛微笑:“這段時日祁少卿沒少為二皇兄移陵的事情勞心傷神,都沒時間好好發展自己了。所以本王特地給祁少卿買來二百本書帖,祁少卿好好臨摹。以祁少卿之才,昔日若是字寫得好看點,也不至于與狀元失之交臂。”
祁丹椹早知道宣瑛不會輕易放過他。
現在他找不到茬了,就變着花樣折騰他。
不過是臨摹幾副書帖而已,他根本不放在眼裏。
宣瑛見祁丹椹陷入沉思,生怕這人胡思亂想,以為這是他送給他的禮物,立刻撇清自己道:“這些東西都是大理寺府庫裏面的存貨,你最好別誤會。還有,有了這些書帖要寫,相信祁少卿的時間就少了,以後若非必要,就不要去政事堂了,文卷書案有主薄代勞遞送一下就行了,祁少卿還是好好發展自己,字寫得好看點,別丢了大理寺的臉。”
他不僅讓祁丹椹沒時間胡思亂想,還要讓祁丹椹離自己遠點,減少他尋找理由見自己的機會,徹底掐滅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祁丹椹點頭應了聲:“是”
看來是自己這斷袖身份讓宣瑛厭惡了,所以他要離自己遠點,非必要事情,連見他都不想見。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這時,大理寺縣丞張濤匆匆跑進來,快要進門時,被臺階絆得一個趔趄,摔倒在祁丹椹腳邊。
祁丹椹正要去扶他,張濤上氣不接下氣道:“少卿,海大學士,他……他以死為谏,留下一封血書,從、從天工門宮牆上跳了下去……他幾位學生,以及海氏的人都跪在天工門外。連聖上也被驚動了……”
祁丹椹心下震驚,看向宣瑛。
宣瑛也難掩震驚之色。
這震驚不光光是廢太子移陵之事步入正軌,海大學士死谏,多日來的努力功虧一篑。
更是大琅王朝一代大儒竟然以這樣慘烈決絕的方式消失在歷史舞臺。
更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後世的史書中。
而他與宣瑛,宣瑜,皇帝,世家……
他們都是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