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宣瑛再一次刷新了對自己魅力的認知。
雖不知祁丹椹為何會如此執着,但他堅信時間能治愈一切受傷的心靈。
昔日京都那麽多名門貴女都愛他愛的要死要活,此生非他不嫁。
轉眼間不也嫁作人婦,活得好好的。
等回京後,多給祁丹椹找點事情做,只要他忙起來了,就會短暫忘掉愛情的煩惱。
等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意義,他對于他而言,就是短暫的過客。
他思維跳躍着,暮色漸漸的壓了下來,外面的風雪也停了。
祁丹椹看着暮色降臨道:“我們藏了兩天兩夜,那些追兵應該放松警惕了,乘着夜色,尋找些吃食,早點下山。”
這兩天,他們吃完了最後半張餅,宣瑛身上的猙獰傷口早已潰爛發炎,若是再不乘着還有最後一口氣,快尋找些幹淨衣物、吃食,他們怕是得葬身于此了。
他站起身,貓着腰,慢慢朝着洞口走去,道:“我們可以順着涯壁往下爬,這是最快下山的捷徑。”
他回頭看了眼,見宣瑛咬着牙側貓着腰往出爬,期間捯饬到了傷口,疼得他停滞了片刻。
宣瑛當時反複進出洞口,為他用冰降溫,也是這樣艱難的爬進爬出嗎?
人生際遇還真是奇怪,第一個願意對他舍命相救的人,竟然是與他明争暗鬥水火不容五年的宿敵。
這時,宣瑛正好擡頭,對上祁丹椹目光。
祁丹椹忙回頭道:“這裏曾經是龍虎山山匪抛屍的地方,我曾經被留在山上當苦力,搬運那些屍體,有次無意間掉了下來,就發現了這山洞,與這條下山的路。”
宣瑛:“你發現了這條路,為什麽沒有逃走?”
祁丹椹抿着唇,道:“你以為以前龍虎山的山匪是現今這群廢物嗎?以前各個出口要塞都有人把守着,鎮子上都有他們的人,被抓住就是個死……”
宣瑛以為祁丹椹的謹慎小心、善于觀察,是後期培養的,至少在他還是九歲孩童時,不應該這般敏銳。
曾經龍虎山的匪寇,是官商的爪牙。
那些鎮子上遍布他們的人,難保不是官商為他們提供的便利,或者是官商自己家的人參與其中。
但這些,作為九歲的孩童應該是不知道的。
祁丹椹不僅知道,還正确的避免自己找死。
他心裏懷疑更甚——當年那些山匪的死絕對與這個人有關系。
在當時的龍虎山,能做到讓關系牢不可破的山匪兩敗俱傷無一活口的人,怕只有那個九歲的孩童。
他們爬出石洞,借助着凸出的峭壁與藤蔓,廢了一個多時辰,終于爬到了涯谷。
涯谷底有一條急湍的河流,未曾結冰,河面都是蒸騰的霧氣。
河床上被白雪覆蓋的地方,到處可見淩亂的腳印,那些腳印大部分被雪覆蓋住,可見這些人來這裏尋找過多次,并且今天未曾來此尋找。
或許因為白雪覆蓋住了大部分地方,并未見到當初抛屍腐爛後的白骨。
祁丹椹攙扶着宣瑛,順着已有的腳印,往河床走去。
兩人借着河面霧氣掩蓋,生了火,簡單修整一番。
山上已經沒什麽能吃的了,但靠近峭壁的藤蔓間有不少麻雀,宣瑛雖然受了傷,但他功力還在,不一會兒,他就串了十幾只麻雀回來。
祁丹椹用宣瑛的劍,把麻雀開膛破肚,拔了毛,放在火堆上烤。
不一會兒,就烤好了。
老實說,這麻雀的味道并不好,但兩人早已饑腸辘辘,吃到嘴裏并沒有覺得難吃,就着溪流的水,兩人一連吃了八|九只才停下。
等吃飽喝足,恢複些精神,宣瑛又跑到涯壁藤蔓旁,拿着他那把殺敵無數的劍,斬殺了二十幾只麻雀:“下山後還不一定能找到吃的,所以多烤上一點帶着。”
祁丹椹把麻雀拔了毛,串成麻雀串,放在火上烤熟烤透。
折騰完這些,天已經亮了。
兩人迅速将火堆麻雀內髒等一系列的東西就地掩埋,壓上石塊,覆蓋上白雪,這樣就不會因為雪融化,麻雀內髒等被沖刷出來,讓那些山匪察覺到他們的蹤跡。
做完這一切,兩人順着河邊沒有被白雪覆蓋的地方往山下走去。
越往山下鄉鎮聚集之地,災民越多。
路上經常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來,荒野之上随處可見被啃噬的骸骨,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城鎮根本不許災民進城,官兵随意驅趕打殺災民……
宣瑛與祁丹椹混在災民之中,不敢暴露身份,進不了城找不到歇腳住的地方,兩人只得攙扶着往鎮子外走去
因災民衆多,他們不敢吃懷裏烤熟的麻雀,饑腸辘辘朝着人少的地方走……
“求求給口吃的吧,孩子快死了……”一個瘦骨嶙峋白發蒼蒼的老者,只穿着滿是補丁的單衣,懷抱着小小襁褓,步履蹒跚的朝着過往路人要吃的。
“滾你娘的。”瘦竹竿似的男人一腳踹在老人身上,将他踹倒在地。
他懷裏的嬰孩似乎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閉着眼睛張着嘴,一張皺巴巴泛青的皮貼在身上,像是早已死亡多時。
宣瑛見狀,欲要上前,被祁丹椹拉住了,他沖着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多管閑事。
祁丹椹無疑是最好的政客,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他總是能在适當時機做最有利于自己的決策。
他冷漠、麻木、無情。
他不折手段,陰險算計。
他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看待任何事物。
這點,連他自己都很欽佩。
宣瑛怔楞站在原地,呆呆看着那老弱被欺淩。
現今他身受重傷,已是強弩之末,而祁丹椹本就是文弱書生,骨弱體虛,又大病一場,病走如抽絲。此刻面對這些窮途末路的災民,兩人怕是讨不來半點好。
這裏靠近鄉鎮,他們不知附近是否有官府的人,亦或是山匪追到此地……
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動。
可他雖出生在波雲詭谲的皇室,從小見慣了爾虞我詐人性之惡,但他從那灰暗的宮殿裏被人帶了出來……
被天下最有才能賢德的老師們,教授聖賢之書。被知書達理母儀天下、以“賢”為封號的娘娘言傳身教,又有以仁義禮智孝為立身之本、品行端正的兄長作為風向标,他的人生信條無論哪一條,都有着幫扶弱小……
此時此刻,一個弱小就在他面前,他能伸出援助之手,可他沒有伸。
只是怔楞看着,然後扭頭朝着他們本該去的方向去。
祁丹椹轉身的一瞬間,一個皮膚黝黑,雖瘦得皮包骨,但精神狀态良好的人拽住了他藏在懷裏的包袱,喊道:“你這裏是什麽東西,給我們看看……”
那包袱被他僞裝成衣服藏在懷裏,被人一拉,包袱瞬間被拽了出去。
有人喊道:“那裏是肉,我都聞到肉香味了……”
這一聲,吸引了一雙雙餓得眼睛泛白赤紅,只剩下欲|望的人們。
他們如同僵屍般,麻木機械又充滿熱切渴望,慢慢的朝着祁丹椹與宣瑛圍攏過來。
包括那個抱着孩子的老者,他也爬了起來,連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有抱起,步履蹒跚走了上來,嘴裏哀求着:“求求你們,給點吃的吧。”
拽着祁丹椹包袱的那個人,見祁丹椹不放手,目眦欲裂喊道:“你個狗娘養的,給我……”
吼完,他擡腳踹向祁丹椹。
宣瑛見狀,立刻将祁丹椹往後拉,包袱也被拽了回來。
他擡腳就踹在那人身上,将人踹得飛出去兩米遠,又踹倒上前來的幾個災民,暴怒道:“不想死,就滾開。”
他們一路上也遇到許多觊觎包袱中烤麻雀的人。
但他與祁丹椹前路漫漫,不能餓死在路上,這是他們唯一的口糧,如果他們不想淪落到吃人肉的話,就只能守住這點最後的食物。
雖然他傷口潰爛破裂,但他終究是跟着天下名師學過武藝、追随着戎馬半生的将軍上過戰場、在皇家訓練場裏受過良好訓練。
他身上爆發出的兇煞之氣瞬間震退聚攏上來的人。
他們躊躇着不敢上前……
每次這個時候,他都會拉着祁丹椹走開。
但是這次,那個被踹倒的人立刻朝着祁丹椹撲了過去。
他手裏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在瑩瑩月光下發出寒芒。
宣瑛拉着祁丹椹躲開,那人手中利器不知刺中了誰,人群裏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呼。
有人開了前路,聚攏的人迅速圍了上來,沖着祁丹椹宣瑛拉拉扯扯。
有的甚至不是在搶糧食,而是在搶宣瑛祁丹椹身上的衣物。
這些人甚至想殺了他們,瓜分他們懷裏僅有的食物……
擁擠混亂的人群裏,不知誰推了祁丹椹一把。
他一個趔趄,他的披風被人搶走。
突然,一陣鮮血潑灑。
一個咕嚕嚕的人頭掉在了地上。
那搶走祁丹椹破爛不堪披風的人,至死都興奮得沒有閉上眼……
他頸脖上滾燙鮮血撒了這些難民一身,也濺了祁丹椹深色披風一身。
随後,那無頭屍體摔倒在地,人群頓時驚叫着遠離那屍體。
宣瑛捏着寒光四射的劍,面色冷峻從那未涼的無頭屍體手裏拿回披風,拽着祁丹椹往鄉間小道的方向走。
人群再次圍上來,但宣瑛這次不再手軟,手裏的劍又飲了幾次血……
直到他們走遠,那聚集的人群才漸漸散去。
到了鄉間溪流邊,祁丹椹洗着身上的血與那件破爛披風上的血,宣瑛在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劍。
那是柄軟劍,并不長,這一路上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宣瑛都将其藏在腰間。
一路上,遇到觊觎他們身上東西的難民不少,但宣瑛只憑借着娴熟的武藝功底,只傷不殺。
不管這些人變得多麽窮兇極惡,在他眼裏,這些都是被逼到絕境的普通百姓。
他可以對敵人、對惡人、對對手下手,但不會将利劍刺向弱者或無辜百姓。
而剛剛,他殺了手無寸鐵的弱者。
雖然這些在祁丹椹看來,不過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殺的并非弱者,而是搶了他們東西的匪盜,損傷他們利益的擋路者……
但他與宣瑛是不同的。
宣瑛雖面朝着黑暗,但身處光明中。
他幼年身處泥潭時,有先太子宣其對他施以援手。
賢妃雖不是親母,但她對他的教育關愛勝似親母。
太子宣帆雖并不是嘉和帝期望的太子,資質也平庸,但品性端正,賢明博愛,對他有着正向的導向……
他是天之驕子,高高在上,又聰慧至極,遺世明珠。
他雖看到無盡的黑暗,卻始終有光明照耀着他的生命,因為這些光明,他保留着一顆滌奸蕩惡扶助弱小的赤子之心。
而祁丹椹身處黑暗,面朝黑暗。
他因沒有殺掉噩夢中那個女人,而一輩子心懷着愧疚。
他小小年紀就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在受盡非人虐待後,提起屠刀,殺得屍山血海,片甲不留。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在社會的最底層,嘗遍世間冷暖,人性之惡。
千辛萬苦登上高樓,入了朝堂,又是奸險萬分,詭谲雲湧,稍有不慎,便一命嗚呼……
他沒有可以依傍的家世,也沒有可以幫扶的師門……
他孑然一身,沒有親人、朋友、愛人!
有的只是利益算計,不折手段……
也正因此,他才能憑借着一腔心術算計與這個擁有赤子之心的天之驕子,在朝堂上鬥了那麽多年……
想想也覺得人生際遇令人唏噓,有着鋤強扶弱之心的天之驕子,一路上都未曾殺過任何一個弱者。
此番出手,不過是因為那人搶了他這個心術不正之人的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