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宣瑛與祁丹椹在村裏修養的這幾天,大致摸清了村裏的情況。
這個村莊是贛州北面的小村落,災情開始尚且能自給自足,只因感染寒熱症的人太多了,隔三差五就有人因高熱之症去世。
附近幾個村落也是如此,贛州的官員找了些大夫來看病,斷定他們這是瘟疫,不僅不給開藥,還将病得嚴重的人直接燒了。
之後更是縱容附近的流民搶災民的糧食,派兵封閉村落,不許他們出去,違者皆殺。
這種做法無疑是官商匪聯合,克扣了赈災的糧草。災民太多,他們一時之間又處理不完,便尋個借口,将他們困在村子裏,活活餓死亦或者染病而死。
屆時就算是朝廷翻查此事,也是死無對證。
情況再糟糕,他們也只會落得個赈災不力的罪名,怕是連官都不會貶。
聽到宣瑛與祁丹椹家裏有人做大官,可以幫他們申冤,村民沉默互相看看,不再言語。
在他們看來,再大的官能大得過朝廷欽差?朝廷不僅派了欽差,更派了皇子,他們不照樣一顆糧食也未曾獲得?別到時候冤沒申訴,倒惹來殺身之禍。
祁丹椹反問村民:“你們被困在村裏等死,跟惹來殺身之禍有何區別?”
他的話一針見血。
村民沉默了。
祁丹椹也不為難他們,讓他們好好想清楚。
有些村民半夜時分悄悄來到宣瑛與祁丹椹居住的房門外,不甘心又滿懷希冀的反問:“你們真的能幫我們嗎?”
祁丹椹與宣瑛沒有将話說得太滿,太滿反而顯得不真誠。
他們看着村民滿懷希冀又茫然絕望的眼神,說道:“我們盡力一試。”
村民又糾結萬分的回去了。
接下來幾天,不少村民陸陸續續來找祁丹椹與宣瑛。
他們要麽是家裏有人染病被活活燒死,要麽是家裏有人因不滿糧草被搶走,被流民打死,或者不滿村子被封,被官兵所殺……
有些人在得知家裏人只是得了寒熱之症,并非不治的瘟疫時,痛不欲生。
他們的父母、兒女、丈夫、妻子都因這荒唐的病症而被活活燒死,死後連屍體都沒有……
有些人本來過着豐衣足食的生活,辛辛苦苦攢了些糧草,以為能挨過這個寒冬。
卻不想官府不僅克扣了他們的糧藥,還搶走他們的食物,奪走他們親人的生命!
家裏有仇怨的人想為家人讨個公道,沒有仇怨的人聽到祁丹椹那句話,也知道官府是想讓他們死的,畢竟鄰近的幾個村落幾乎都死光了……
有人幫忙申冤,至少還有個期盼,還有希望能看到朗朗乾坤的那一日。
但如果這次錯過了,他們死了也就死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冤屈,他們也無法下閻羅殿去面對死去的親人。
于是,不少人紛紛找到祁丹椹與宣瑛,村裏大多數都是不會寫字的,就口述由祁丹椹宣瑛代筆寫上口供,最後咬破手指,在口供上按手印。
短短五天,祁丹椹已經拿到村子裏大部分人的口供,每一份口供都是一筆累累血債。
宣瑛已經聯系到他藏在龔州城外的三千餘名侍衛,并探聽到梅家藏了一萬多邊防兵在龔州城外,整個龔州加上衙役足有兩三萬之衆。
所以,他選擇先在龔州城內發動民亂,之後再出其不意攻城。
他要在最快的時候攻下城池。
否則,若讓對方反應過來,有了萬全準備,将是一場苦戰。再則,多拖一天,就有無數的百姓被餓死或病死。
五天後的夜晚,宣瑛的傷基本愈合後,他與祁丹椹帶着兩千人前往龔州,駐紮在城外廢棄的農莊。
整裝休息了兩日,他們于第三日的午時,傳遞散布消息,告訴災民們官府侵吞了他們的糧草,導致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之後,他許諾糧草,臨時組建起一支充滿仇恨的雜牌軍。
夜半子時,正式攻城。
子時三刻,農莊駐紮地就傳來凱旋的號角,宣瑛派人去駐紮的農莊,讓祁丹椹帶留守的士兵進城。
這場攻城戰極其順利,宣瑛在戰場上歷練過,極擅領軍作戰,在災民的擁護下,僅用三刻,就攻下了州府府城。
祁丹椹到府衙時,正好寅時二刻,本該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整個府衙卻被火把照得通明。府衙前的那條街如同白晝般,不少将士官吏忙碌的安排将士、安撫百姓、準備重啓停滞多日的赈災事宜。
宣瑛身着銀灰色铠甲,筆直如同出鞘劍,神采奕奕站在府衙前,總領全局。
宣瑜站在他旁邊,穿着一件墨綠色袍子,臉色陰沉如同遠處漆黑的夜空,眼底一團暗黑,眸裏盡是赤紅血絲,憔悴滄桑得仿佛跟往日那個華貴陰柔的肅王判若兩人。
他右臂受了傷,被紗布纏繞着挂在脖子上……
兩人似乎同時注意到祁丹椹,眸光彙集到一處看着他走過去。
祁丹椹慢慢的走了過去。
祁丹椹與宣瑛同那兩三千軍士取得聯系後,就找到了飛羽。
當日在水雲鎮被追殺,他就與飛羽走散了。當時飛羽中了帶毒的羽箭,他料想到他兇多吉少。但當時他與宣瑛逃走後,怕是以飛羽右一冬的能耐,逃命不是問題。
果不其然,飛羽逃出去後,潛伏在龔州城外,四處探聽他的消息。
得知他随宣瑛一起與錦王府的侍衛取得聯系,他便立刻現身。
據飛羽所說,這段時日,宣瑜不要命的找他,還為此殺了幾百個人。
當日參與刺殺他們的刺客與發生□□的災民,宣瑜抓了一批。
他将那些刺客全都剁成肉醬和在面粉裏,烙成餡餅,拿到龔州城外放在地上,立刻塊牌子,寫着:人肉餡餅免費領。
災民們可不管是不是人肉包子,一哄而上搶了吃了。
在這段時日,他要麽瘋了找祁丹椹,要麽熱衷于殺人做菜。
龔州的官員不敢動他,只得憑着他殺人。
看宣瑜這副憔悴疲倦、數日沒合眼的樣子,祁丹椹想飛羽所說的話确實不假,可是這傷是怎麽回事兒?
看着不像舊傷,倒像是新傷。
不過,他并沒有多問,而是行完禮後,道:“肅王殿下傷勢如何?”
宣瑜知道祁丹椹沒死那刻,多日的郁結一掃而空。
他從來不是難以斷舍離的人,他母妃從小就教育他,不能有牽絆,不能有弱點,不能有感情。
祁丹椹是他人生裏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可以不用得到這個人,看着他孤零零的,他也孤零零,這樣也算是一種陪伴。
就如同京郊那段歲月,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異類。
倘若這個人一旦有了新的生活,不再是孤零零的。
他會控制不住想殺光他身邊所有的人,那些他愛的,又愛着他的人!
倘若這個人死了……
他就想殺光全世界的人給他陪葬。
知道他沒死,他忽然覺得這個世界都變得缤紛多彩了。
他滿懷着興奮去找祁丹椹時,龔州城裏發生了動亂,接着一隊刺客潛入他下榻的驿館,欲要行刺他,幸好他躲閃得及時,才只傷了手臂。
那刺客訓練有素,不用猜他就知道那是錦王府的侍衛。
他與宣瑛的仇恨是娘胎裏自帶的,殺了他,無論是對于太子黨,還是對于宣瑛自己,都是最有利的。
如果他有機會,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殺了宣瑛。
好在,對方只派了廢物,根本殺不了他,只能作罷。
宣瑜本來對宣瑛沒什麽好臉色,見到祁丹椹如此關切的問,難得有了好臉色,“無礙,得虧七皇弟派了一批廢物入城,本王只傷了右手,若是傷了本王的左手,本王怕是連手杖都拄不了,走路都困難。”
言下之意,宣瑛派的廢物殺不了他。
宣瑛微笑道:“皇弟記住了,以後一定傷六哥的左手。”
他本意是想殺掉宣瑜,以絕後患。
但宣瑜絕非泛泛之輩,他暗中帶來的肅王府親衛、死士不知多少。
而他現今手上只有兩千人。
如果他執意要殺宣瑜,最終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但他現在最主要的目标不是宣瑜。
所以此時此刻,他已經錯失了殺宣瑜的最佳時機。
祁丹椹并不想摻和這兩兄弟阋牆的事兒,從袖中拿出他這些天收集的口供、證詞等,欲要交給宣瑛。
想到宣瑛昔日所言——他厭惡斷袖,觸碰斷袖會渾身起紅疹,惡心想吐。
他拿出一方幹淨的帕子,将那疊口供、證詞包裹起來,遞交給右一冬,道:“這是後來新增的口供。”
他并沒有向宣瑛挑明自己并非斷袖。
若是讓宣瑛知道自己戲弄于他,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更何況他對男女都無感,是不是斷袖又有什麽關系呢?
右一冬怔楞了一下,接過供詞、證供,退到一邊。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祁少卿與他主子之間突然有了隔閡。
若是以往,祁少卿會直接将那些口供拍在他家主子的胸口,生怕他們沒有肢體接觸似的。
宣瑛見祁丹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心裏如同野貓狠狠撓了一下,又疼又癢又煩悶。
他很欣慰祁丹椹的識時務。
但為什麽不舒服呢?
他想,可能,也許是因為祁丹椹關心他六哥的傷勢,沒有關心他的。
就如今形式來說,他們才是自己人,而他那有血緣關系的六哥是外人……
祁丹椹關心外人的傷勢,問都不問一下他!
前一段時間還是他親自上手給他割的壞死的腐肉,他都不問一下他舊傷如何了?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傷口還沒愈合就上戰場了嗎?
難道他不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嗎?
還說什麽他是他此生都不可能醒來的夢?
狗屁,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他徑直從右一冬手裏拿過供詞,随意翻了翻,語氣不善:“幾日不見,祁少卿與六哥關系這般好了嗎?一見面不先關心上司,倒是去關心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祁少卿要另擇高就呢?”
祁丹椹:“……”
你這郎豔獨絕風華正茂,白衣铠甲連個褶皺都沒有,嘴角連個皮都沒起,傷在哪兒?
至于那舊傷,別以為他不知道傷口都快愈合結疤了。
至于戰場上,他從未見過哪個将軍衣衫如此整潔幹淨的,別說傷了,找出半個褶皺都算他輸。
頓了頓,他道:“可能殿下傷得不明顯吧。”
看到宣瑛滿眼都是“你這個叛徒是不是找好下家了”的目光,祁丹椹既無奈又打趣道:“殿下你這頭發絲兒掉了一根,需不需要傳大夫瞧瞧……”
宣瑛翻白眼道:“看來本王得傳個大夫給你治治腦子。”
祁丹椹:“……”
到底是誰需要治腦子。
宣瑜本來見到祁丹椹心情大好,如今看到兩人這般神态舉止,心裏又陰郁了。
他見過的祁丹椹是冷漠的、刻薄的、毒舌的、謹慎的……
如同毫無感情的木偶,面無感情毫無波瀾的應對着任何事。
沒有人可以讓他情緒牽動。
沒有人可以讓他露出固有表情以外的東西!
可現在,他看到了祁丹椹另外一面。
他也可以跟人打趣,跟人談笑。
他有了一抹鮮活的氣息,不再是死氣沉沉的。
他似乎看到昔日京郊山道那個孩子的面容……
可那不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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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衙休息一夜後,宣瑛與祁丹椹幾乎忙得連對方的面都見不着。
宣瑛将龔州主事的官員全部控制起來,将欽差被害案與刺殺皇子案,兩案并立,以此作為打破龔贛兩州貪腐成風、世家只手遮天的突破口。
宣瑛負責審理案件,祁丹椹負責周旋于龔州各個士族富商之間,籌備赈災的糧草,安撫災民等一系列事物。
祁丹椹本想将各家主請到府衙裏,商量着讓他們将勾結官吏所得的糧草醫藥交出來,解決目前燃眉之急,但他曾經将各府邸的公子們扣押在府衙,那些家主心有戚戚,定然不會赴約。
他并不急,給每家每戶寫了書信,要他們将貪污的糧草上交。
這次他并沒有客套,沒有要他們以糧抵稅,也沒有要他們看着給,而是直接根據往年的賬簿與查到的各家情況,說了一個非常準确的數字。
說白了,我就是明搶,你們得多多配合。
王家、李家等巨賈看到書信上的字數時,憤而拍桌。
這不止要他們上交今年的,怕是将過去五年的錢糧全部寫上去了。
當地的一些有權有勢的士族與游商也收到了,只是數字不一。
這些巨賈士族們關起門來大罵特罵祁丹椹失心瘋了,幹嘛不帶人到他們家裏搶。
龔州大部分士族商戶是官商不分家的。
龔州士族不像京都士族,京都士族大部分要麽是有爵位要承襲,要麽是官大能夠庇佑整個家族,根本看不起商人那三分利。
龔州的士族權力再大,也不會動搖到朝堂,只能在地方有點小權利。
所以他們官商一起抓,一般家裏有天賦讀書的孩子,就培養他們讀書入朝為官,沒有天賦的培養他們經商打點。
因此,無論是富商還是士族,家裏都有人在朝為官。
這些士族富商們仗着家族有人在朝為官、梅家還沒倒,以及祁丹椹手裏并沒有證據證明他們倒賣赈災糧醫,以及過去五年壟斷市場,搜刮民脂民膏。
沒有證據便不能把他們怎麽樣,因此他們根本不擔心祁丹椹會把他們怎麽樣。
他們尋各種理由借口,不外乎糧草自家府邸不夠、他們家裏的糧草連書信上的千分之一都拿不出,他們只能拿出一兩百石聊表心意等等……
祁丹椹不急不惱,更是沒有采取強硬手段直接入府搶。
就在士族富商們以為他無計可施時,他突然開辦公堂,當起青天大老爺,查起案來。
查案的第一天,就将龔州百年士族李家三個兒子抓了。
當天晚上開公堂,人證物證都找來了,李家三個兒子罪狀罄竹難書,證據确鑿讓李家三子百口莫辯。
審理完後,他連斷頭飯都沒讓三人吃,直接以赈災任務繁重、無法浪費時間為由,将三人推到市集門口給砍了。
前後不到一天時間,李家連求助的書信都沒寫好,昨日父子四人關起門罵祁丹椹,今日太陽還未升起,李家就白發人送黑發人,三子皆死無全屍、身首異處。
李太公帶着人到市集門口,看着三個兒子慘不忍睹的屍體,咒罵祁丹椹公報私仇草菅人命,他要李家在朝為官的子弟參奏祁丹椹以權謀私……
祁丹椹站在三個人頭邊,腳踩着鮮紅溫熱的血流,莞爾一笑道:“李老太公這般愛惜錢財,別死後給你燒紙的都沒有,去了陰曹地府只能當個窮鬼。哦,本官忘記了,你還有個孫兒,你孫兒犯了什麽罪來着,他在私塾讀書傷了同窗的眼睛……”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也不小,足夠保證讓絕大多數人聽到。
李老太爺呵斥聲戛然而止,祁丹椹是提醒他趁早将買命錢交出來,否則他這一脈将徹底斷子絕孫。
三個兒子被斬殺,他不能讓孫兒也出事,忍住悲憤将兒子們草草收葬,盡一切所能籌集祁丹椹要的量,送到官衙。
籌集完那些東西,李家被搬空了大半。
接着,當天晚上祁丹椹審理楊家的案子。
楊家家主曾是山匪,害死過無數人性命。
楊家大公子打死家族佃戶,後□□對方妻女,導致佃戶妻女不堪受辱,投湖自盡。
二公子看中某一戶農家女,逼良為娼不成,将女子父母親人盡皆害死。
第二天上午,楊家父子三人全被砍了。
楊家家族其餘人跟李家一樣,在家主連帶着兩位公子被砍了之後,幾乎将家族財務全部上交。
士族富商們聽聞兩家噩耗,被吓破了膽。
祁丹椹一定是在警告他們,他要他們交的是他們的買命錢。
否則、李家、楊家就是個例子。
他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家族的子弟并沒有犯下死罪,只是想到李家楊家就算真的犯了罪,怎麽他想查就查到了呢?這一切一定是祁丹椹設下的圈套。
他就是個惡鬼,若是他們無法滿足這惡鬼的胃口,就會被惡鬼吞吃入腹,屠刀遲早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李家多大的門楣,在當地與王家不相上下,祁丹椹說殺三子就殺三子。
楊家多大的勢力,不僅與附近那些山匪都有關系,其他地區也有他們的生意,認識的達官顯貴那麽多,不也連帶着家主都被砍了。
所以祁丹椹對他們這些小雜碎必然不會手軟。
後怕之餘,他們紛紛将糧草交還給朝廷,沒有糧草的,就拿錢財、字畫、鋪面等抵扣……
祁丹椹只用了幾天,不僅将被貪墨的糧草全部收回來了,還足足多了一倍有餘。
除此以外,他收回諸多鋪面、田地、房契、藥材等。
現在,不僅有糧草保證百姓生計與溫飽,更有地方安置房屋損壞無家可歸的災民,就連災後恢複生産的田地都有了,可謂是一舉多得。
他解決了災民安置、溫飽、恢複生産等問題。
宣瑛也沒閑着,為了永絕後患,他将龍虎山的匪寇一鍋端了,只是山匪死得太快,他連口供都沒拿到。被抓的龔贛兩州官吏統一口徑,咬死不認謀害欽差、貪污赈災糧藥、刺殺皇子等罪。
這些人背後關系千絲萬縷,又熟悉律法,若是宣瑛用刑,自有雪花般的折子飛向太極殿,日後他們也可以借用宣瑛屈打成招翻供。
可惜他們遇到的是宣瑛,大理寺牢獄連一等王公貴胄都關過,他對付過多少鑽營取巧之輩。
還怕這些地頭蛇?
于是,某天夜裏戒備森嚴的衙門牢獄被一群暴民闖入,對龔贛兩州官吏極盡方式虐待,方式五花八門的,有且不僅限于貼加官,卻并不讓其窒息而死等。
每一樣都沒留下傷痕,卻讓這些養尊處優的官吏心驚膽戰。
他們既沒有證據,身上也無傷口,衙役們抵死不認放人入天牢,這些官吏們有苦說不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不等宣瑛再次問他們是否招供,他們痛哭流涕的全招了,還供出餘黨。
只是無論是誰,都沒有供出背後的主謀。
宣瑛去找祁丹椹商議事情時,祁丹椹也正好過來找他。
兩人在府衙內游水亭相遇,宣瑛看到祁丹椹手裏厚厚的賬冊,以及房屋地契,便知道祁丹椹完美完成籌集赈災錢糧等一系列事宜。
與他共事的人數不勝數,其中不乏各種出類拔萃的天之驕子,但沒有一個像祁丹椹這般,行事果決,謹慎全面的。
就好像他自己去處理,也會這般行事。
他根本不用解釋吩咐命令,往往他的念頭剛冒出來,祁丹椹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他會從最大利益、最全局勢、最終目的出發,将這件事做好。
祁丹椹看着宣瑛手裏的長串名單,驚詫道:“這是所有參與者的名單?龔州有頭有臉的人,八成都出現在上面了吧?”
宣瑛将名單遞給祁丹椹,祁丹椹将賬冊地契等交給宣瑛。
宣瑛沒有看賬冊地契,不用看他也知道他這位曾經宿敵的本事,指了指名單,示意祁丹椹看名單與口供。
祁丹椹将名單口供大致掃了眼,用篤定的口吻道:“這份名單是這群人能給出的極限。”
這些口供名單裏,出現有關鎮南節度使梅家的都是偏遠旁支的,梅家嫡系未曾出現半分半毫。
他道:“王善王又兩父子與梅家有姻親,就算是為了王家,他們也不敢供出梅家的人。成輝為了家族妻兒的命,更是不敢攀扯到節度使的頭上。至于底下的那群小喽啰……”
宣瑛接道:“這些人怕都沒機會接觸到梅仁或梅世,連為誰做事都不知曉。那些士族商戶查了嗎?”
祁丹椹點頭道:“查了,這些人把所有證據推向家族那些早就備好的棋子,骨幹未曾損失分毫,就算我們按照名單抓人,按照刑法定刑,薅下來的也只是參天大樹上的枝葉。等到疾風退、春光來,他們又能生出一批枝葉……”
龔贛兩州遠離京都,不如京都繁華。
京都到處都是勳爵人家,靠着祖上蔭蔽就能混得一官半職,因此龔贛當地的士族,不如京都那般重視家族門風,崇尚士農工商。
他們并不只看重為官一條路,家族子弟擅長讀書做官的,他們會全力培養其讀書為官,花錢為他們打通門路。不喜歡讀書識字的便培養他們為商賈,兩頭都花重金培養。
一手握權,一手握錢,經過百年傳承,門閥底蘊極厚。
若是出了什麽事兒,家族就會根據情況,将所有的證據齊聚一人或幾人,東窗事發後,他們只将那些人推出去頂災,之後會全力彌補其妻兒父輩。
所以,從大琅建朝至今,龔贛兩地的門閥士族從未變更過。
如今門閥士族壯士斷腕,找了替罪羊,兩州的官吏未曾有一個攀咬到梅家,南方之地最大的士族梅家似乎幹淨得纖塵不染。
只要梅家不倒,就能培養出新一批蠹蟲,專吸食百姓骨髓。
頓了頓,他道:“鐘毅呢,審問了嗎?”
鐘毅是鐘鴻才的兒子,未曾入仕,是龔州有名的官僚子弟,一向以他父親為傲,作風處事肖似其父。
因其父與梅家的關系,一直以來以維護當地士族與梅家的利益為己任。
說得難聽點,他們父子是梅家的看門狗。
宣瑛點頭:“審問了,以他對梅家的忠誠,他怎麽可能會供出梅家?但他供述了自己犯的錯,言語間更是為自己父親開脫,可以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父親的感情很深……”
他話鋒一轉:“在王善父子的供述裏,鐘鴻才只是個依附梅家的菟絲花,靠着老實賣乖在梅家的支持下,坐上刺史之位,他未曾直接參與到侵吞赈災錢糧、打殺災民的案件中,但水雲鎮行刺我們的事情,他是策劃者之一……”
王善父子瞧不起鐘鴻才,言語間對其盡是鄙夷。
但無論是哪一方,都可以看得出來,鐘鴻才與梅家淵源頗深。
祁丹椹若有所思道:“我們也該去見見這位刺史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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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天牢深處,豆點兒微光被濃重黑夜包裹着,頭發半白老者跪坐在光影中,看着那抹微弱的可有可無的豆燈陷入沉思。
他的一半臉隐藏在濃重的黑夜中,一半臉被豆燈照得清晰可見。
面對着眼前兩位年輕人,他沉默着。
不辯解,也絕不認罪。
宣瑛坐在鋪了軟墊的圈椅中,異常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注視着滄桑憔悴的老者,道:“你就沒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鐘鴻才道:“殿下不都查出來了嗎?下官交不交代不都一樣?是下官無能,導致災禍頻發,下官認罪。至于其他的事情,下官什麽都不知道,也無罪可認。”
他只認罪自己無能,至于其他的貪腐、受賄、屠殺災民、刺殺欽差、截殺皇子與朝堂四品官員等。
他一概不認,無論認下哪種,都是死罪。
宣瑛哼笑一聲,道:“朝廷赈災,錢糧被官吏、士族、富商聯合起來貪污,底下的人屠殺災民、搶劫災民的糧草,你敢說你一點也不知曉?王善招供出,你負責策劃在水雲鎮截殺本王與祁少卿,你又當作何解釋?”
鐘鴻才滿臉寫着冤枉,痛心疾首道:“殿下,冤枉啊,下官日常有那麽多事物需處理,至于戶部兩位欽差如何派發赈災糧,底下官吏如何赈災的,他們悄悄背着下官貪污了什麽,下官着實不知情。”
宣瑛查過,鐘鴻才府邸确實無任何貪污的東西,他本人也不受賄。
只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只想當梅家的狗,用權為士族搜刮民脂民膏。
鐘鴻才喊冤喊得痛徹心扉:“他們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與下官無關。至于刺殺殿下與欽差,更屬無稽之談。當日王司馬說有暴民動亂,要下官派兵,下官就調兵了,誰知道王司馬竟然是想刺殺殿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狼子野心胡亂攀咬,竟然将所有的罪過推到下官身上,下官冤啊,求殿下明察……”
祁丹椹看着鐘鴻才聲淚俱下,若是再逼問下去,他怕是要以死明志了。
他忍不住唏噓道:“既如此,我們就不談貪污赈災醫糧、截殺皇子、殺害百姓、貪污受賄等事,那我們談談鐘大人為何要暗中幫我們呢?”
豆燈閃耀了一瞬,鐘鴻才面露古怪之色,夾着幾分奇怪祁丹椹為何這般問的驚詫,幾分被戳破什麽秘密的窘迫,幾分他鄉遇故知的釋然。
複雜古怪神色之後,便只落下明知故問的不死心:“幫你?祁少卿為何這般問?”
祁丹椹也不同他賣關子,開門見山道:“龔州那麽多官員裏,只有你知道我曾經被抓上龍虎山兩年,對龍虎山的地形,相對而言比較熟悉。所以你們選擇在離龍虎山最近的水雲鎮動手,我們若是要逃跑,只能去叢林密布山勢險峻的龍虎山。”
“屆時以我對龍虎山的熟悉程度,興許能逃生。雖然你放了我們一馬,但在你的預想裏,你根本不在乎我們死活。我們不幸被龍虎山的山匪或追兵殺死,對你絲毫不影響。倘若我們能活下來,勢必會反撲龔贛兩州的罪魁禍首,這才是你想要的結局。”
鐘鴻才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道:“祁少卿不用套我的話了,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在水雲鎮動手,我也是事後才知你們被截殺,我是受了王善父子蒙蔽才會派兵的……”
祁丹椹緩緩笑道:“我派人調查過你,你出生在龔州的小門戶,通過科考才走上當官路。你的人生可謂是一帆風順,攀上梅家後,更是扶搖直上九萬裏,鐘家也因此在龔州有了些許名望……無論怎麽看,你都不像是會自尋死路,更不像是同梅家或者哪個士族有仇?你為什麽放我們一馬?為什麽想讓我們反撲龔贛兩州的罪魁禍首呢?”
他頓了頓:“初來龔州時,我去看了那位病危的戶部欽差,他昏昏沉沉連話都說不出,卻反複拉着我的手,說你是好人……是你蒙蔽了他,還是他要告訴我什麽訊息?”
鐘鴻才的表情異常平靜,道:“少卿大人說得那些下官并不知道,殿下該怎麽判就怎麽判吧。”
只是無能的話,降級罷官就可,不會殃及性命。
宣瑛看出鐘鴻才有顧慮,想極力保全自己。
他并不惱,拿出金銅色虎符交給右一冬,右一冬拿到鐘鴻才面前。
鐘鴻才目光死死盯着那枚虎符,如同在荒漠中負重而行,看不到來路、也看不清前路,即将渴死的旅人,看到了一碗清甜的甘泉!
多種情緒一擁而上。
希望、委屈、崩潰、痛苦……
他不再是那個為了逃避責任,或沉默或痛哭流涕的老者。
這一刻,所有的面具在他臉上寸寸皲裂。
他像個孩子那般,再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眼眶裏蓄滿淚,壓抑不住的抽噎着,赤紅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枚虎符。
宣瑛沉着有力道:“這是太子的虎符,可調用西南護國軍五萬人。他怕此地有異變,便将虎符給了本王。本王命人拿着另一半虎符聯系上梁将軍,他會派軍支援龔贛兩地。你若知道什麽,就早點交代了,本王還能上奏朝廷記你一功。”
“本王既然到了這裏,就會一管到底,如果你的顧慮太大,認為連東宮太子都管不了,那誰能管?還指望着父皇來你這犄角疙瘩視察民情嗎?那還不如祈求天将橫雷,劈死這群狗日的。”
他的話說得很明白,皇帝暫時管不到這裏,京都那麽多士族的擂臺,他都打不過來,哪有閑情逸致跑來這裏管理這群雜魚。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可能同祁丹椹相處日久,學了幾分市井毒舌之言,哪兒還有半分皇室出身天之驕子的樣子?
都怪這姓祁的,都是四品官員了,還不學點好的。
把他都帶壞了。
他瞪了眼祁丹椹。
祁丹椹對上宣瑛遞送過來不懷好意的視線,覺得莫名其妙,但很快注意力就被鐘鴻才的話吸引過去。
鐘鴻才盯着那虎符半晌,內心掙紮半晌,似乎被宣瑛的話打動。
他突然笑出來聲。
極致的、暢快的、痛苦的笑……
眼淚止不住從蒼老的眼角滑落,明明聲音并不大,卻讓人聽出些撕心裂肺的感覺。
好半晌,他才組織好語言道:“我說幾個地方,你們拿着我的字信,去取幾樣東西來。你們可能會需要……”
他說完,宣瑛立刻派出最得力的親信去取東西。
鐘鴻才看了眼祁丹椹,道:“你說對了,确實是我策劃在水雲鎮動手,故意将你們逼入龍虎山,利用你熟知龍虎山地形,讓你們自求多福,能活下來就活下來。”
“那位戶部欽差不停的跟你說我是好人,不是我收買了他,也不是我真的是好人,而是他們有賬本留給你們,他在指引你來找我。至于我為什麽不給你們,那是因為我不信任你們,我怕你們會被收買,也怕你們乳臭未幹,無法撼動當地的士族,這些證據賬本是兩位欽差用命換來的,我不能讓他們枉死……”
“你若是問我為什麽這麽做?大概是為了心安,為了年少不切實際的理想!”
幽若燈火搖曳着,他半眯着眼睛,眸光裏有釋然,也有痛苦之色,仿佛沉浸在過往中。
半晌,滿是滄桑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流淌。
“我本是龔州小戶人家的孩子,家族雖不富裕,但衣食不愁。饒是我這樣的人家,也經常見到了父母宗親被當地豪族欺壓,家中的田地房屋因風水好,被侵占……看着父母起早貪黑經營的酒樓,因沒有在酒水上欺瞞客官,而被當地有權勢的同行富戶買通人鬧事,逼得酒樓不得不停業待查……”
“我見過佃戶沒日沒夜的幹活,從未離開黃土泥坑,卻一家全都餓死在田埂上,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他們,卻連塊埋屍地都沒有。”
“我見過窮苦人家,為了生存,不停的生孩子,生下兒子就掐死,生下女兒就養到八歲賣入妓|院……”
“我見過山匪截殺搶掠,無惡不作。前一天被關進衙門,後一日就紅光滿面出來……”
“以上的種種,見過實在是太多了……”
他的聲音逐漸淡下去,輕飄飄的。
他的父母從不讓他摻和家中的事兒,只因為士農工商,商在最末。
看到父母被欺壓,他無能為力,看到民生疾苦,他無法改變。
他看遍了世道民衆生存之艱,飽讀聖賢書、又未經歷過世事的他萌發了一個念頭。
他想,他能不能改變這一切。
他想,他能不能讓世道變得公平一點,讓這樣的欺壓少一點……
後來,他求學途中結識了一些人。
他們有些是有淩雲志的,有些是想當好的父母官,有些更是想将所學所得傳承下去。
他們或許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家世,卻那般缤紛多彩,對這個世道充滿了愛,對未來充滿了期盼。
他雖與他們交情不深,但君子之交,在心不在行。
後來,他們中有些榜上有名,二甲進士,有些靠着家族庇蔭當了小官吏……
可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來到龔州這片土地上。
縱然被授予官職又如何,還不是被當地的士族豪族欺壓。
這片大地從根上就壞了。
為民請命、公平正義都成了可恥的笑話。
他們反抗的最終結局是流放、陷害、猝死、威脅、同流合污……
他看着昔日文書會上談笑風生出口成章的飽學之士,被折磨得形銷骨立郁郁而終。
鐘鴻才第一次對自己的理想有了懷疑。
他想要的海晏河清朗朗乾坤真的存在嗎?
他真的能當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嗎?
這個世道的百姓真的能安居樂業嗎?
他們如同蝼蟻,想将參天大樹連根拔起……
某一天,與他同到此地的昔日同窗找到他。
他們三人搜尋了一些當地豪強魚肉百姓草菅人命迫害朝廷命官的證據,以及昔日犧牲的同胞收集的證據,同胞們被害的證據以及真相。
他們要為同到此地犧牲的學士官吏報仇,他們希望他也能參與進來,一起入京告禦狀……
他想到了昔日理想,想到了死去的人。
雖千萬人吾往矣。
到了入京前一刻,他才知道,他的三同窗用前人之血、今日之骨,為他鋪就一條道,他們聯合起來将他推上這條道路。
收集到血淋淋的證據是真,同胞留下來的證據是真,同胞被害的真相與證據也是真……
但告禦狀是假的。
他們選定了他,要他帶着那麽多人得來的證據去揭發他們。
他們要他往上走,走到他能為他們報仇,走到能還此地百姓朗朗乾坤的位置上去……
他們,以及死去的人……
都是他的投名狀。
他們要他去揭發他們,他們要他将他們未盡的路走下去。
他們選擇他,也是經過幾番思量。
一是因為他天性淡漠,跟誰交情都不深,縱然有好感,也是點頭之交,同故去的那些有志之士沒有牽扯,能夠取信于人。
二是因為他是龔州的小門戶,家底清白,世世代代落戶于此,有羁絆才能好被拿捏。
三是他院試時,梅世為他的主考官,他怎麽也算是梅世的門生之一,有這麽一層關系,或許他将來能走得很遠……
他們那麽多人蹚出的血路告訴他,若想屠猛獸,得先成為猛獸。
于是,他按照他們設想的路走下去。
性情淡薄的他,學會了曲意逢迎,谄媚巴結,他靠着自身的才華在梅家舉辦的宴席上拔得頭籌,正式入了梅世的眼,成了他的爪牙……
就這樣,屠龍少年終成惡龍。
他明白如果不能将這棵大地上的參天大樹連根拔起,那麽無論犧牲多少人都徒勞。
這些年,他看着一批又一批有志之士前赴後繼的死在這裏,看着百姓照舊過着火烹油煎般的日子……
他麻木了,他無動于衷。
甚至,他也是造成這一切的人之一。
梅世為了牽制他,為他尋了一門親,他滿口答應,按照對方的要求娶妻生子,光耀門楣!
為了融入這些人,他看着鐘家子弟欺男霸女作惡多端,他不敢加以勸阻,只能如同士族貪官那樣包庇。
看着當地官吏欺壓百姓,魚肉鄉裏,他不敢厲聲呵斥,只能加入他們。
他看着自己兒子學自己,利用手裏權勢欺壓百姓,維護梅家士族利益,種種惡行罄竹難書,他痛心疾首卻不敢加以約束……
他活成了他想要千刀萬剮的人。
他冷漠的成為士族的劊子手,成為貪官污吏,殺死了無數個如同昔日同窗那樣的少年志士。
他有時分不清哪個究竟才是真的自己。
他有時在想這樣滿身罪孽的一個人還有活着的必要嗎?
但他不能死。
他背負着那麽多人的期盼。
他藏起二十年來收集的所有證據,一步步爬向高處,終于成為這些人的一員……
蠅營狗茍踽踽獨行二十載,騙妻騙子騙師門,差點連自己都騙了,飲冰二十度春秋,熱血都臭了。
他每日望着落日黃昏,百般愁緒上心頭。
若他哪一日如夕陽般落下,還能否看到乾坤朗朗。
他比誰都害怕死亡。
他怕自己死了,收集的那些證據都成了一紙空文。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老了,頭發白了,牙也松了,眼睛也花了,再遠大的意志,也跑不過時間。
他究竟還能有多少時間等待一個機會呢?
終于,讓他等來了機會。
龔贛兩州大災将兩位皇子招來了。
他并不信任兩人,甚至覺得兩人可能與梅家勾結,他作壁上觀。
發現宣瑛與祁丹椹要為民請命,徹查赈災錢糧欽差遇害之事,他按兵不動。
他見過太多有心卻無力的人了。
他靜靜看着這兩人的結局。
果不其然,梅仁對兩人起了殺心,他就策劃了那一場刺殺,暗中給兩人一個逃生的機會。
若是他們逃走了,将來勢必與梅家有一場血戰。
若是這兩人輸了,他依舊是龔州刺史,帶着那些證據繼續等。
若是這兩人贏了,那麽這就是他期盼的結局,他可以将證據上交,給梅家定罪。
等了二十年……
他終于等來了一張虎符,以及宣瑛那句話——“這件事我一定會管到底的!”
他想,這一場雪下得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