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三體》
希裏娅正在沉沉睡着。
當她熟睡的時候，總是會陷入一片鹹濕陰暗的世界。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似乎是一條身陷在狂風暴雨大海中央的小舟，翻湧的海浪随時會吞噬她。有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似乎坐在一片草地上，灰藍色的天空低沉，大雨打濕她的頭發，濕漉漉的衣服包裹着她的身體，她很冷，冷得腿幾乎沒有知覺。
在這種冰涼的夢中，她總是有一種窒息感，仿佛水已經蔓延到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希裏娅……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獨自在無限的雨霧中響了起來，打破了希莉亞在夢中混沌的大腦。
[希裏娅……希裏娅……]
現在她又身處于海上了，她的小船劇烈地搖晃着。而一個年輕的，更近的聲音響了起來。
“希裏娅————”
——随着這聲越來越近的聲音，希裏娅猛地睜開了眼睛。
陰暗的房間，生鏽的鐵皮牆面，鐵質天花板上有些黯淡的燈光——以及一個坐在她床邊的女人，這個女人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左右，綠色的皮膚，一頭深色卷發過肩，發尾紫紅色。黑色制服勾出窈窕的身材。
希莉亞的胸口仍然在起伏着，她還沒有緩過神來，仿佛自己仍然在大雨磅礴的海浪之中。而女人的綠色手指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頰，她感覺到了屬于戰士的粗糙繭子沙礫般的劃過她的皮膚。
“你看起來不太好，希莉亞。”綠色皮膚的女戰士——卡魔拉輕輕地說，“你又夢見那片海和雨了嗎？”
希莉亞的神智終于回到大腦裏，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伸手撫過自己的頭發，那種濕漉漉的感覺還沒有從她的頭上消失，而鼻尖聞到的卻是這龐大又古老飛船上的鐵鏽味道。卡魔拉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看起來是不好惹的那種女人類型，可是說起話來卻很溫柔，她伸手攬過希莉亞，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或許那就是你的故鄉，妹妹。”卡魔拉輕輕地說，“滅霸将你掠奪來的時候你還太小，沒有記住自己的家鄉，他也不肯透露。但我相信，你總會記得什麽的。等到以後……我一會幫你尋找你的家鄉。”
希莉亞靠在卡魔拉的肩膀上，她語氣模糊地說，“我覺得沒什麽必要。現在已經很好了。”
卡魔拉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地摸了摸希莉亞的頭。所以希莉亞也沒有看見，卡魔拉在她頭上那複雜的、看向遠方的目光。
希莉亞在這飛船上長大，而滅霸是卡魔拉所見過的最有個人魅力和號召力的人，就連她自己在滅族之仇後都被滅霸的言語和意志蠱惑，更別提生長在這個環境的希莉亞了，她不可能不受滅霸思維的影響。卡魔拉多想說破這一切，可是現在，在滅霸的飛船上，卡魔拉不得不忍耐下來。
就在卡魔拉思考的時候，砰——地一聲，希莉亞房間的鐵門被猛地推開彈到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每時每刻都保持警惕的卡魔拉反手便已經抽出了匕首。然後，她們看到另一個人緩緩地走了進來，是星雲，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卡魔拉手中握着的匕首，她哼了一聲。
“別着急，卡魔拉。我們有的是時間在競技場上比試。”這個藍色皮膚的女孩冷冷地說，“暗夜比鄰星讓我來叫你們，滅霸在召喚所有人集合，烏木喉回來了。”
“什麽？”兩人都一愣，卡魔拉道，“他們不是還要半個月才回來嗎？”
星雲雙手環胸，用撇頭來回答了卡魔拉的問題，她對于仍然擁抱着彼此的卡魔拉和希莉亞不屑一顧，她深深地的看了一眼希莉亞，然後轉身離開了。
卡魔拉感覺到自己懷裏的養妹在深深吸氣，她松開希莉亞，警惕地說，“希莉亞——”
話還沒有說完，希莉亞已經翻身下床，腳步輕歡快地向着外面走去了。卡魔拉無可奈何地也下了床，跟在她的身後。
這個飛船的走廊和卧室一樣由斑駁的鐵皮牆築成，因為飛船年代太久，整個飛船的空氣中都充斥着鐵鏽味和一股黴味，以及淡淡的血的味道。卡魔拉讨厭這股味道，就如同她讨厭這裏永遠暗沉發黃的燈光。
卡魔拉走進盥洗室，果然，希莉亞正在開心地哼着歌，在水龍頭下洗臉。卡魔拉靠在門邊，她雙手環胸，揚了揚下巴。
“希莉亞，你答應我的事情還算數嗎？”
嘩啦啦的水聲停下，希莉亞擰緊生鏽的水龍頭，她擡起頭，鏡子裏映射出一張年輕女孩精致的臉——她看起來不大，也就二十歲出頭，很年輕。希莉亞有着一頭烏黑的長發到後背，和卡魔拉的頭發一樣卷翹。她的五官立體挺拔，皮膚白皙，擁有着一雙和宇宙魔方般同樣晶瑩剔透的淺藍色眼眸。
可能是因為眼睛顏色太淺，顯得她細長的瞳孔十分明顯。
希莉亞從鏡子中看着她背後雙手環胸的卡魔拉，她的嘴角勾了勾，是一個十分附和的笑容。
“我當然記得。”她說。
很明顯，希莉亞并沒有走心，卡魔拉看到了跳躍在她眼中的興奮和難以掩蓋的喜悅，她又低下頭去洗臉了。
“你不能喜歡烏木喉！也不許對他獻殷勤，答應我。”卡魔拉強硬且不容拒絕地說，“一會你跟緊我，離他遠點。”
“為什麽呢？”希莉亞關上水龍頭，她扭過臉來看卡魔拉，費解地說，“卡魔拉，我覺得你對他有偏見。他那麽強大又優雅，父親也很信任他，他那麽優秀——”
“停下，別說了！”
卡魔拉看到流水沾濕了希莉亞的發梢，晶瑩的水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她那麽年輕，單純，好看，像是一顆沾着水珠、晶瑩剔透的蜜桃，她根本不像是滅霸飛船上的一員，而現在在最美麗的年華裏。卡魔拉又想起了烏木喉——想起了他那張蒼老盡是褶皺、人不人鬼不鬼的臉，她無法想象他們真的在一起的樣子。
滅霸身邊的人精神都有問題，長得都還醜，她自己都不打算在這裏呆一輩子，更不可能讓希莉亞趟這攤渾水。
卡魔拉深覺時間緊張，因為希莉亞的精神似乎也越來越不正常了——她覺得烏木喉和滅霸都很帥，而消滅一半人口是崇高的理想，天哪，她可憐的養妹，她一定要抓緊時間帶着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烏木喉長得像是被膠帶粘上的章魚，他到底哪裏帥了？”卡魔拉說，“你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飛船，如果你能夠離開這裏的話，你就會發現在外面的世界裏，比他還要帥氣完美的男人有的是。”
“可他們不一定像是父親和烏木喉一樣強大。”希莉亞憧憬地說。
卡魔拉扭轉不過希莉亞的三觀，她只好從另一個切入點道，“你不能對他有別的想法，他是你的養兄！”
當然，希莉亞對烏木喉有好感的事情一定不能讓滅霸知道，卡魔拉相信滅霸為了鞏固自己養子養女們的忠心，也一定會做出來撮合他們兩個的事情來的。
提到了這點，希莉亞似乎終于冷靜些了，她抹了抹臉，垮下肩膀，慢吞吞地走到了卡魔拉的面前。
“走吧。”她無精打采地說。
“你發誓你今天不會找機會跟他說話。”卡魔拉說。希莉亞低下頭，卡魔拉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看着我。”她說。
希莉亞不太情願地擡起了眼睛，她哀怨地說，“我保證不會找機會跟他說話，也不去想他。”
她的話音剛落，只見她那原本淺藍色的眼眸猶如反射陽光的玻璃球一樣，緩緩漸變成了綠色。
卡魔拉無奈了。有些星球的人撒謊時會臉紅，而希莉亞的這個種族在說不由心的話的時候，眼睛會變色。她覺得希莉亞的族人或許會有什麽管理自己情緒的方法，可是希莉亞沒有同族長輩教導，她根本沒辦法藏住自己的心事，從小到大不論她做了什麽心虛的事情，都會從眼睛上看出來。
這讓卡魔拉沒有跟希莉亞說過她的逃跑計劃，她相信希莉亞不會出賣她，可是滅霸在詢問的時候，一個簡單的問題就能讓隐藏秘密的希莉亞暴露一切。
她們來到飛船的中心，滅霸巨大的王座面前。看起來她們來得有些晚，其他五将和星雲都已經到齊了。她們看到滅霸端坐在王位上，烏木喉的任務似乎完成的不錯，滅霸看起來心情平和，在和他們聊天。
暗夜比鄰星看到了她們，她立刻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
“卡魔拉，父親在此，你怎麽又敢遲到！是不是要我給你個教訓你才能記住守時的重要性？”
卡魔拉毫不示弱地、帶有殺氣地回瞪了回去。她的這五個養兄養姐都是武力值爆表的精神病患者，有一天他們忽然與她反目成仇，她都不會覺得吃驚。
“你真的将自己當成老大了嗎？”卡魔拉冷冷地說，“你管的未免也太寬了，責不責罰我，都應該是父親的決定，關你什麽事情？”
“你——”
“別這樣，比鄰星。”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
然後，卡魔拉看到烏木喉那張猶如章魚哥被膠帶站住五官的醜臉出現在了她們的面前。烏木喉身穿黑色長袍，動作的确優雅輕緩，可是配上他的臉，有一種詭異的可怕感覺。
烏木喉看向希莉亞，他輕柔地說，“好久不見，希莉亞，最近有沒有認真訓練？”
希莉亞倒吸一口氣，臉上浮起紅暈。
卡魔拉：……
走，必須走，一個星期之內，她一定要帶希莉亞離開這個鬼地方！
